第一百三十三章 除夕夜

自五胡亂華,衣冠南渡之後,江東涌入了大量人口,但和荒廢的土地比,依然顯得稀少,朝廷爲了安置流民,也爲了減少賑濟方面的壓力,鼓勵地方郡縣大量墾湖田、開山田,因此促生了封山佔水的經濟模式大行其道。士族門閥將風景秀美的名山麗水據爲己有,地主富賈也紛紛效仿,或巧取豪奪,或從公買入,立名目,矯諭令,費盡心思,封山澤百里以謀私利,幾乎成爲南朝的惡疾!

從縣衙離開,徐佑說了陸會的毒計,左彣怒道:“陸會纔來錢塘數月,僅咱們手裡就拿走了數十萬錢,還有詹泓、劉彖,外人更不計其數。如此肆無忌憚的斂財,莫非他真的不怕朝廷的法度嗎?”

“朝廷是朝廷,親民官是親民官,之間隔着州郡和部曹,縱有不法情弊,也察之甚難。所以廉吏雖有,卻不常見,像陸會這樣的貪官污吏比比皆是,沒什麼奇怪的。”

徐佑擡頭望着遠處,雪花如席,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咳嗽了兩下,輕聲道:“我只是奇怪,劉彖爲了跟灑金坊鬥氣,竟捨得送出價值不菲的玉盞,就算爲了謀取小曲山來討陸會的歡心,這等手筆,未免太大方了些。”

“玉盞?”左彣小吃一驚,玉這玩意可是稀罕物,皺眉道:“劉彖到底想幹什麼?”

徐佑沉思不語,冷風吹入骨,彷彿連腦袋都凍僵了似的,雙手緊了緊大氅,道:“走吧,去見見杜三省!”

給杜三省的年節禮物早就送了過去,徐佑再上門可也不能空手,讓人回府取了錢塘湖雅集結訂的文冊,題了字親手交給杜三省。這位杜縣尉是粗人,可越是粗人越是喜歡被當做文人對待,尤其徐佑現在在揚州文壇的地位非同小可,由他贈予的文冊意義非凡,不是錢能夠買來的。

老杜欣喜的嘴巴都合不攏,拉着徐佑吃了頓酒,席間說起劉彖,他忍不住破口大罵,道:“不要臉皮子的狗東西,天天就知道往明府後堂裡鑽。今個送錢,明天送物,大後天送人……”

“送人?”

“兩個如花似玉的美貌婢女,走起路來小腰都快要扭斷了,每日在衙門裡進進出出,害得手下人做事都沒心思。郎君你說,這成什麼樣子!”

徐佑還真的很少關心陸會的家務事,道:“陸明府來錢塘赴任沒帶家眷嗎?”

“明府家中只有一妻一妾,妻子身體不好,常年臥病,其妾在家伺候明府的尊君,所以來錢塘時孑然一身。哼,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夜裡有人暖腳,有人暖牀,明府可是好不愜意!”

杜三省是錢塘縣的老油子,說話做事不會無的放矢。徐佑記得他之前拍陸會的馬屁不遺餘力,這會編排起來言語難聽的很。

“縣尉喝多了,慎言,慎言!”

杜三省啪的將酒杯放在案几上,道:“咱們自家兄弟,說話不必忌諱,難道七郎還會去明府面前告發我不成?”

徐佑笑道:“絕對不會!”

“那就是了!”杜三省抹去嘴角的酒漬,道:“我怕他個鳥,有些話就是當面我也說得,他愛聽不聽,不聽耶耶也懶得伺候!”

徐佑又給他斟了杯酒,安慰道:“今個這麼大火氣,到底發生了何事?來來,再喝一杯,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

“發生了何事?”杜三省一飲而盡,雙眼透着七分的醉意,罵罵咧咧的道:“這次在小曲山周邊搜捕劫持民女的山賊,眼看着收攏的圈子越來越小,說不定哪天就抓到了,大夥立功領賞,個頂個的高興。結果呢,劉彖看中了小曲山,不知怎麼說動了陸明府,竟讓我把弟兄們都撤回來,這案子不了了之。我操劉彖他十八輩祖宗,感情不是他家的閨女被人糟蹋了,命丟了一大半,說佔山就佔山,說不讓搜就不讓搜?”

“我說呢,剛進屋瞧着你就不對勁,心裡憋屈着呢。”徐佑勸慰道:“小曲山雖然連綿重疊,但找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找到,或許賊子確實不在那裡。”

“七郎有所不知,小曲山林深竹密,峰高崖峻,加上山腹裡佈滿了大小不一的洞穴,交錯相連,曲折反覆,藏幾個人就跟錢塘湖裡藏了幾尾魚蝦,不花大力氣根本不可能找到。明府輕飄飄一句話,十幾個兄弟沒日沒夜的辛苦算是白搭了。”

徐佑還是初次聽聞小曲山裡有這麼多洞穴,似乎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並沒往心裡去,笑道:“不能說完全白搭,那賊子見縣尉神威,恐怕早嚇跑了,再沒膽氣繼續犯案,也算是對附近的百姓有了交代。”

“哎!”杜三省拍着大腿,神色懊惱之極,道:“明府不懂刑名,胡亂指揮,早晚要鬧出大亂子。”

從杜三省那裡沒有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但劉彖不遺餘力的巴結討好陸會,幾乎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歸根結底,還是爲了借陸會的力量來對付徐佑!

一來,劉彖對嚴叔堅的恨意,要除之而後快,可不除掉徐佑,就不能對付嚴叔堅;二來,聚寶齋和灑金坊同行是冤家,又因錢塘湖雅集鬧得幾成死敵。但凡哪一條,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爲此劉彖不惜散盡家產,不惜卑躬屈膝,哪怕兩敗俱傷,也不肯退讓半步!

可惜了那個玉盞,竟被陸會吃了。

徐佑心裡想笑,又覺得可悲。

除夕夜,一歲之暮!

下了三天的鵝毛大雪終於停了,雪後初晴,連帶人的心情也變得大好。街道上全是奔跑嬉戲的孩童,穿着新衣,戴着虎帽,手拿爆竹隔街相望,追逐着歡呼達旦,又稱爲燒火爆。隨着天色漸暗,掛在屋檐和亭廊間的長明燈陸續點燃,彷彿夜色裡亮起的明月,映着地上的雪,如同白晝。

所有人聚在前院,取乾草和柴火,放入三人合抱的銅盤裡,堆成一人多高,灑上胡麻油,由徐佑親手持着白燭扔進去,火舌立刻竄天而起。冬至、秋分、方斯年等女娘立刻鼓着掌大叫起來,然後由蒼處等人將新採的數十根竹子置於銅盤上,噼裡啪啦的爆竹聲開始響徹四方,絡繹不絕,寓意驅走山鬼,祈福平安。

火勢燒盡了寒意,衆人進入廳堂裡,密密麻麻擺列着二十張食案,每張二到三人不等。正東邊坐着徐佑和秋分,這是主位,秋分跪坐在他身後伺候,徐佑執意把她拉到一起同桌而坐。西邊依次是何濡、左彣、山宗、履霜、冬至、方斯年、暗夭等人,南邊是蒼處、吳善、李木、嚴陽、祁華亭等部曲和於菟、阿難等婢女。

“今日歲暮,普天同樂,靜苑裡不分主僕,沒有尊卑,吃酒吃肉都自己動手,沒人服侍,要是偷懶餓了肚子,我可是概不負責!”

衆人皆歡聲大笑,徐佑把手一揮,笑道:“廢話不多說,吃飯!”

蒼處眼疾手快,直接撕了一根碩大的燒雞腿,一口吞了半隻,徐佑指着他道:“今晚誰比蒼處吃的多,我賞五百錢!”

蒼處牛眼猛的圓睜,又是一口,整隻雞腿下了肚,叫嚷道:“郞主,要是沒人比我吃的多呢?”

“那就賞你一千錢,再額外贈送一個飯桶的諢號!”

蒼處抹了抹滿是油膩的大嘴,嘿嘿笑道:“飯桶好,飯桶吃的飽!”

又是一陣鬨堂大笑,笑鬧間你來我往,觥籌交錯,人人吃的盡興,吃的開心,大堂內其樂融融,氣氛融洽的無以復加。時不時的有人上前給徐佑敬酒,徐佑來者不拒,杯到酒幹,他前世裡就是海量,穿越到這個時代,喝這種非蒸餾的低度酒其實如同喝水,只是身體遭受大創,不敢多飲,酒量也不行。經過這段時間的將養,基本大好了,趁着今個大年夜,不想讓大家掃興,喝酒爽快又豪放。李木碰了碰蒼處,低聲道:“大眼,咱們這幫人裡你最能喝,去跟郎主拼拼酒。”

蒼處早按捺不住,受李木一慫恿,頓時起勁,抱着一大罈子酒,跑到徐佑的案几前。由於徐佑三令五申,不許下跪,他乾脆盤腿坐下,厚着臉皮道:“郞主,我敬你!”

徐佑莞爾,道:“第一次見人敬酒拿個大酒罈子的,你這是哪門子的習俗?”

“回稟郞主,我們徐家人都是這樣敬酒的!”

“哦,五溪蠻果然膽氣壯,喝酒都這麼出人意表!”徐佑示意秋分拿了個同樣的酒罈子,開了封,湊到鼻尖聞了聞,道:“好,今日和你喝了這一罈!”

蒼處只覺得熱血上涌,黝黑的臉蛋泛出紫紅色,心中激動無比,正要仰頭先乾爲敬。履霜悄然走了過來,勸道:“小郎,你這幾天染了風寒,這天寒地凍的,喝溫酒尤恐傷了脾胃,要是再跟蒼處喝這麼多冷酒……”

說着話給蒼處使了眼色,蒼處面粗心細,趕緊就坡下驢,甩了自己一耳光,道:“都怪我犯渾,不知郞主染了風寒,我認罰,自喝了這壇酒!”

徐佑笑道:“沒事,區區一罈酒,傷不了身。履霜在旁邊候着,看我怎麼把蒼處這頭蠻牛給灌趴下。”

見勸不住,或者這牽扯到男人的面子問題,履霜的雙眸凝水,柔柔一笑,道:“這樣吧,我替小郎喝了這壇酒!”說着不等徐佑拒絕,抱起酒罈子,仰頭痛飲。

長髮垂腰,嬌弱扶柳,玉骨冰肌,皓齒明眸。

酒水從紅脣邊溢出少許,順着白皙的脖頸流入胸口的衣襟,可偏偏以颯爽的英姿,綻放着耀眼的光芒。

窗外的雪,天上的月,吹過柳梢的北風,都不如這一刻的履霜動人!

蒼處愣住了,履霜是靜苑裡管錢的,他們的月俸和賞錢都得經過履霜的手發放,所以一向對她很是尊重,並不會覺得沒有替徐佑喝酒的資格。再加上眼前這一幕,別說蒼處,其他人也都紛紛叫起好來,秋分和冬至小手都拍紅了,爲履霜加油打氣。

“大眼,快點喝啊,別被人家女郎給打敗了!”

“是啊,你到底敢不敢應戰?磨蹭什麼呢?”

“蒼頭肯定怕了,要不然幹嘛跟個傻子似的……”

大家的調侃讓蒼處急了,馬上舉起酒罈,衝着嘴巴就倒了進去。半盞茶的時間,兩人同時喝光了整整一罈子酒,以蒼處的酒量,也覺得腳下有些搖晃不穩,可履霜卻沒事人一樣,粉面桃花,嫣然而笑。

她俏皮的望着蒼處,道:“再來?”

蒼處心裡有點慫,但不能直接表現出來,道:“來,來就來……我,我不,不怕……”

徐佑端起一盤子麟牛肉遞給他,道:“說話都結巴了,還不怕?回去吧,這盤子牛肉給你,先緩一緩,不服氣,過會再來找履霜挑戰!”

蒼處得了肉,又不用真的被履霜灌趴下,高高興興的回去了。李木想來分一杯羹,筷子剛夾住,被蒼處直接把盤子藏懷裡了,道:“去去,這是郞主賞我的。”

“小氣!不是我出主意,你能賺來這盤子牛肉,快快,給大夥嚐嚐!”

六朝時畜牧業大發展,已經有了肉牛和耕牛之分,所以牛肉並不是不能食用,《廣志》裡記載有許多品種,這種麟牛就是其中的一種肉牛,像鹿也似羊,味道鮮美,只是價格不菲,很是珍貴,等閒吃不到,所以只有徐佑和何濡他們幾人的案几上有這道菜。

這種差別對待,徐佑不是很喜歡,但牛肉買也買了,量又不夠多,只能藉着賞賜分給部曲們吃個新鮮。反正鬧鬧騰騰的,圖個喜慶。

“履霜,沒想到你挺能喝酒嘛,平時怎麼沒見你喝過?”

履霜抿嘴笑道:“我一個女郎,沒事喝酒做什麼!今夜要不是蒼處拿個酒罈子來灌小郎,我也是不肯喝的!”

徐佑哈哈大笑,道:“偶爾喝點無妨,只要不是女酒鬼,我允許你平時可以小酌幾杯!”

喝酒吃肉聊天唱曲,徐佑又受衆人鼓動,當場作了首詩,堂下多是沒讀過什麼書的粗人,但也覺得這首除夕詩優美雅緻,牢牢的記在了心底,準備日後跟人吹牛用。

等到了子時,三元交匯,履霜帶着人開始將畫着雞的紙張貼在大門上,並在門樑上懸掛蒲葦和桃符,可以壓服邪氣,抑制百鬼。然後回到院子,扔掉剛纔吃飯的所有用具,以示除舊迎新之意,再把房間的窗戶貼上事先剪好的神燕,還有“宜”“春”兩個大字。

接着,大家圍聚在火爐旁,開始守歲。

徐佑懷抱雙膝,聽着爆竹聲不絕於耳,心思遙飛,穿過了時間和空間的界限,想起了前世的種種,也想起了今世的是是非非,從義興到錢塘,他終於不再是孤軍奮戰!

第八十四章 借如來一葉菩提第一百七十章 七月流火第二十八章 討賊檄第四十一章 世間男兒皆如此第四十章 私會第四章 西風吹起一湖血第一百二十八章 光耀八極,與天相逐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如寺內雪堆柱第一百五十五章 縱橫千里第三十一章 家無餘財第八十五章 人頭第二十二章 君子九思第十九章 烏白馬角生第二十七章 玉樹臨風第三十一章 人間多苦楚第五十章 一神一鬼第六十六章 崛起之路第九十一章 觀壺吟詩第五十章 一神一鬼第七十九章 三尸五鬼紫亂朱第七十八章 訛獸不真第二十五章 青衣血魃第二十三章 無父之國,天下無之第五十四章 恩威並施第五十六章 絕崖偶遇第一百五十八章 舊事重提第二十三章 鶉鵲詩第四十四章 地獄中仰望天堂第一百零七章 三都賦第十六章 傾家蕩產只爲信第九十五章 入骨殺機第四十二章 十幅畫的心動第十九章 心若磐石第六十八章 大賊小賊第八十一章 折梅一刀第六十四章 那一觸碰的溫柔第一百五十六章 驚變洛陽第一百一十二章 婚宴與混亂第三十五章 山中名紙第八十八章 鐵衣刀光滿帳寒第六十四章 觀石鍾而遇故人第三十七章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第三十三章 大言炎炎第九十一章 步步驚心第五十五章 鳶墮腐鼠,虞氏以亡第三十章 相見爭如不見第六章 軍魂第一百一十二章 放虎歸山第十八章 陰符四相第三十九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第九十章 伐鼓淵淵,振旅闐闐第一百七十三章 反第五十五章 針鋒相對第五十三章 花如玉人點無塵第十一章 紅妝賊第四十三章 鬼影第十章 反擊第十九章 心若磐石第一百四十七章 錦泛畔,候郎來第九十六章 互不退讓第十六章 靜苑第四十九章 車遙遙兮馬洋洋第六十二章 爲國不惜身第十二章 女兒心思切莫猜第十四章 追思君兮不可忘第三十四章 愛恨交織第四十四章 官子(補昨天)第四十六章 香消玉殞第三章 末法第七十五章 連手推舟下揚州第一百五十八章 犬牙交錯第八十三章 虎嘯江淮第三十四章 諸惡莫作,衆善奉行第四十五章 巫蠱玉像第二十七章 人之將死第一百零一章 心鬼既生,禪心安在第十四章 鹿脯失竊之謎第五章 月痕第二十二章 光與暗的距離第七十四章 死亡之門第三十一章 家無餘財第六十六章 以力服人者第六十九章 青青翠竹,盡是法身第五十九章 壯士斷腕第一百六十八章 五月鳴蜩第四十八章 道之謀,食之謀第四十三章 鬼影第一章 誰是誘餌第二十九章 風門第十七章 騙局第二十七章 人之將死第十二章 揮手道別第十四章 六天治興,三教道行第九十七章 重回錢塘第七章 抄賊第七十三章 離別第五十五章 祛病第四十一章 療傷第一百五十章 剷除異己第六十一章 人間貴賤有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