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光明所及,盡是暗色

今日出現在大德寺,高惠抱着必死的決心!

錢塘湖雅集之上,竺法言藉故殺了竺無覺,但是他心裡清楚,妹妹絕不會說謊,真正的兇手必定是竺無漏。只是竺無漏聲名顯赫,爲佛門所重,故而推了竺無覺做替死鬼而已。

他要報仇,可這個仇,如何才能報?

竺無漏的背後是權勢滔天的本無宗,是隻手遮天的佛門,而他,不過是錢塘縣一個身份低賤的區區齊民,兩者間的差距彷彿螻蟻比之巴蛇,無論個人實力還是人脈關係,根本不在一個層面。

高惠心裡清楚,單憑一己之力,今生今世都沒有可能殺了竺無漏,所以這段時日待在天師道的某處秘密據點裡,被數十人嚴密保護,不見天日,他求助無門,見不到都明玉,幾乎快要絕望。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訴他,四月初八,浴佛節當日,竺無漏將會登臺說法,這是奠定其在本無宗內部無上地位的一次決定性的機會,如果搞砸了,對他將是致命的打擊,甚至比殺了他還要解恨。

高惠想都不想就同意了,在浴佛節當日大鬧大德寺,聽起來似乎是個笑話,他固然有恐懼和怯懦,可一家三口的性命足以讓他忘記所有的不安,哪怕殺不了這個淫 僧,至少也要讓他的日子過得不是那麼的舒坦。

他落了發,穿了和大德寺僧人一模一樣的白衣,趁着浴佛節的混亂,在一些人的掩護下,提了滿滿一桶的穢物,從塔後面衝上了蓮臺。

七步外,望着竺無漏有若天神的高大風流之姿儀,高惠雙目盡赤,狀若瘋癲。他本想用短匕貼身刺殺,可被天師道的人否決了,竺無漏雖然從來沒有顯露過武功,但他的身手就算比不上竺法言,也差相彷彿,高惠這樣的齊民,不可能將短匕刺入他的身體,更不可能一刀斃命。

比起短匕,潑灑穢物要簡單的多,也有效的多!

不過竺無漏沒有躲閃,從頭到腳,被穢物淋了一身,潔白如雪的僧衣散發着撲鼻的臊臭,不僅臺下的僧人們驚呆了,連圍觀的人羣也徹底失聲。

嘈雜如鬧市的大德寺出現了暫時的詭異的靜寂,如同時間在這一刻偷偷的停頓,所有人的大腦裡一片空白,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以爲自己陷入了無法掙脫的噩夢裡。

“抓住他!”

“快,抓住那個和尚!”

“不對,他不是大德寺的……”

蓮臺下的沙彌終於反應過來,一個個怒火沖天,蜂擁而上,將高惠撲到在地,雙手反扭到身後,腰部被膝肘死死頂住,幾乎脫臼和折斷的痛苦讓高惠的臉看起來十分猙獰。

“殺了他!”

“殺了他!”

上千的民衆也從噩夢中清醒,不知誰高喊了一聲,立刻羣情激動,嘶聲力竭的要處死高惠,彷彿跟他們有殺父辱母之仇,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飲其血。

殊不知,真正揹負着血海深仇的可憐人,正被看似正義的人們宣判了死刑!

“阿彌陀佛!”

眼看局勢即將失控,竺無漏緩緩起身,口喧佛號,制止了衆人。他滿目慈悲,玉面安詳,絲毫不以身上的穢物爲意,走到高惠身前,柔聲道:“放了他!”

“這……”領頭的知事頓了頓,見竺無漏目光掃來,心神一凝,立刻垂首道:“是!”回身喝道:“放開他!”

衆沙彌鬆了手,高惠從地上慢慢爬起,腰臂間的劇痛絲毫掩蓋不了眼中的快意,他仰頭大笑,道:“竺無漏,你也有今日!”

“今日如何?”

竺無漏聲音輕快靈動,渾不似剛剛遭受人生最大的羞辱,他雙手合什,一派高僧風範。

“今日……今日你污了身子,還有臉自稱雪僧嗎?”

竺無漏微微一笑,道:“身在濁世,何來似雪之潔?無論沐浴香湯,還是跌入廁池,與我,與你,與衆生,其實並無分別。”

高惠呼吸一窒,他不讀書識字,論起口舌怎麼比得過舌燦蓮花的竺無漏,見他越是平靜,心中越是焦躁,終忍不住破口罵道:“畜生!你辱我阿妹,殺我父母,就你這樣人面獸心的惡徒,還敢在此妄談佛法?佛陀若是這樣顛倒黑白,泯滅人心,這個佛,就是邪道,就是僞神,不拜也罷!”

全場寂靜無聲!

對信仰而言,信則生仰慕之心,仰慕過度,就會失去自我,剛剛爲了爭搶浴佛水,讓這些佛門的信衆醜態百出,現在聽到高惠辱佛,先是一愣,繼而氣不可遏,人人高聲怒罵,爭相往高臺擠去,那勢頭,非要親手撕碎了他不可。

“阿彌陀佛!”

這次不僅竺無漏,所有在蓮臺上的沙彌齊齊低頭,共喧佛號,梵音滌盪,充斥臺下信衆的耳鼓和心田。

“佛陀降生後,大千世界突然震動,顫抖,搖撼……所有地獄的烈火都熄滅……許多人的病霍然而愈……所有樂器不奏自鳴;……浩瀚海洋的水變成甘甜……凡此種種神蹟,有三十二處,其後佛陀在婆羅雙樹間涅槃悟道,在鹿野苑開始傳教說法,整整四十九年,清淨妙理,開闡無遮,度諸疑謗。詢苦海之慈航,作衆生之慈父……”

竺無漏前行三步,護在高惠身前,面對幾乎失去理智的人潮,雙目微微閉合,手指拈花,豎立胸前,清澈如水的聲音響起:“然而光明所及,盡是暗色,五濁塵世,豈無邪魔?此人受外道迷惑而謗佛,卻非他本心的緣故,你們且息怒,不可妄動傷人!”

見竺無漏庇護高惠,很多信徒心中不解,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似乎有些懷疑高惠所說的事是不是真的。這時人羣中有人問道:“竺法師,我聽此人說,你辱其妹,殺其父母,可是真的?又聽人說當日孤山雅集,也是因爲此人告發,貴寺的竺無覺法師咬舌自盡,莫非他也牽扯其中?三條人命,家破人亡,其實,也怪不得人家要罵你們邪道。”

這問題問的刁鑽,看似求個答案,其實已經將答案告訴了衆人。徐佑他們也從寺外趕回,正好聽到這人發聲。左彣遁聲望去,目光如電,從千百人中準確撲捉到說話的人,低聲道:“會武功,腳下不停的移動,唯恐暴露行跡,應該是天師道安排的。”

徐佑沒有左彣的神通,根本發現不了那人的所在,點了點頭,沒有做聲,靜觀其變。

“高家的三人和無覺師兄,只因前世裡有所糾葛,故而今生前來了斷,這是他們的宿緣,誰也無法阻擋。不過宿緣既了,四人往生極樂,此乃莫大的功德。至於說我,究竟有沒有牽扯其中,只問這位高郎君便知!”

另有一人高聲道:“高郎君,你大膽的說,無漏法師是不是兇手?不要怕,此間這麼多人,都可爲你撐腰!”

“是,就是他!我妹妹親口說的,那日登門的僧人里根本沒有竺無覺。他只是替死鬼,爲了幫竺無漏脫罪……”

臺下的人議論紛紛,猜疑是最猛烈的病毒,會在不經意間傳染所有人,白衣沙彌們面面相覷,臉上露出憂色,轉首望向竺無漏,想讓他拿個主意。

山宗幸災樂禍,道:“竺無漏就算渾身是嘴,怕也解釋不清了。這種事大家都是寧可信其有,何況高惠這個苦主瞧上去十分可信……”

何濡淡淡的道:“那可未必,佛門推竺無漏出來,若是連這樣的場面都應付不來,豈不是辜負了竺道融和竺法言的一番苦心?”

暗夭也道:“是啊,鬧到現在,竺法言還待在殿內沒有露面,想必對竺無漏的急智和辯才很是放心。”

山宗吧唧吧唧嘴,悻悻然道:“我又猜錯了?”感覺到衣袖動了動,扭頭看到秋分帶着安慰和關心的眼神,心頭一暖,調侃道:“秋分,這裡也就咱倆是耿直人,跟他們這些擅長陰謀詭計的人沒話說。”

“哎,驚蟄,你這句話我就不愛聽了,我和履霜阿姊也是耿直人好麼……”

左彣笑道:“加我一個!”

幾人正在笑鬧,徐佑的眼神一直盯着竺無漏,突然低聲道:“噤聲!”

衆人同時閉口,順着徐佑的目光看着蓮臺。

竺無漏神色如常,來回走了七步,契合佛陀降生時的神蹟,盤膝跌坐,靜聲道:“我再爲諸位說佛陀十惡業!”

“佛陀十惡?”

“佛陀也有惡嗎?”

“不知道啊,且聽他說說看。”

不理會已經動搖的人心,竺無漏的聲音再次傳揚開來:“戰遮女受外道蠱惑,悄悄潛入佛陀所在的祇園精舍。每當人們前往聽法時,就故意從裡向外走,人們朝她問安,她回答說夜宿在精舍的香殿內。如此七八月,當佛陀居高說法時,她大腹便便,立於衆人中,責問佛陀:‘你的辯才無礙,可既然和我有了夫婦之實,卻爲何棄我不顧,真真是無情無義之人。聽她這般說話,結合之前的所見所聞,就是對佛陀最爲崇仰的信徒,也無不大驚失色,心中發生了動搖。佛陀卻威嚴不動,安坐法座之上,正在這時,從戰遮女的衣服中掉落一個木盤,原來她用布帶將木盆系在腹部,裝作受孕誣賴佛陀。’……”

“好狠的用心!”

聽着竺無漏說法,激憤的人羣漸漸的恢復了平靜,有人問道:“那女子什麼下場?”

“佛陀沒有任何的責怪,任由那女子離去,仍舊爲衆生說法。這樣的事,卻不僅此一次,外道不肯甘心,先後驅使孫陀利謗佛、奢彌跋謗佛、被木槍刺腳、被擲石出血等十次惡業,佛陀尚如此,況乎小僧?”

山宗瞠目結舌,忍不住搖頭嘆道:“厲害,厲害!好一張利口,怪不得竺法言安坐不動,辯才如此,確實沒什麼可擔心的!”

左彣眉頭緊鎖,道:“竺無漏已經如此了得,可以想見佛門中還有多少龍虎蟄伏,天師道要想挽回頹勢,無疑比登天還難!”

跟隨徐佑日久,被靜苑的朝氣感染,暗夭的性情變了許多,不再那麼的陰鬱可怖,反倒有意無意中主動的參與交流,道:“天師道有備而來,不會這麼輕易放棄,肯定還有殺招!”

話音未落,還是先前那人,嘲諷道:“不是說佛陀無事不知、無事不聞、無事不見麼,怎麼有人謗他、詆譭他,卻不能事先預見,防患未然呢?”

冬至頓時驚呼,道:“殺招來了,一言就將竺無*到了死路,佩服,佩服!”

(近來身體不好,治療了多日,剛剛好轉些,愧對諸位兄弟,丸子萬分不安,莫怪,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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