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流血

錢塘的北城門依然緊閉,絲毫沒有開門的跡象。偷襲敵營的天師軍殘部已經堅持不住,後有追兵,前有阻礙,困在中間地帶早晚會頂不住。不少先退到城牆下的步卒忍不住大聲喊着開門開門,大有要崩潰的趨勢,可該死的府州兵緊緊咬着後邊,不急着進攻,也不收兵回營,明擺着不懷好意,此時若城門大開,後果不堪設想。

可也不能因爲置城下的同袍於不顧,那樣對軍心士氣打擊太大,且派出去的都是天師軍的精銳,一戰損失殆盡,對都明玉和天師軍上下都無法交代。

劉彖立在牆頭,雙眉緊鎖,他小看了邱原,以爲此次偷營十拿九穩,就算不能畢其功於一役,至少也可以讓敵人元氣大傷,可沒想到竟是眼前這個棘手的局面。

揚州,國之重鎮,確實不能小覷。府州兵沒了最善戰的墨雲都,還是這麼難啃的硬骨頭,看來很有必要和小天主彙報,若其他郡的戰事順利,得抓緊時間再往錢塘增兵。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眼前的這根硬骨頭,不管付出任何代價,都必須啃下來,吃光抹淨,連點殘渣都不能留。

唯有如此,才能引誘坐鎮金陵的中軍出動,爲這盤以天下爲棋局的好戲拉開浩蕩序幕!

“弓箭手!”

劉彖吩咐下去,候在左右的傳令兵手持令旗飛馳在城頭。片刻之後,大批弓箭手出現在城垛後,由神射手先射出五箭量定範圍和距離,然後開弓拋射,密集的箭雨從天而降,尖利的鳴鏑聲劃過長空,讓人不寒而慄。

李二牛是揚州府州兵的一名伍長,年不過十九,因爲力大,不畏死,當兵才五個月就升做了伍長。這次隨軍出征,他一直憋着勁立個頭功,等升做什長,漲了餉銀,好回家娶個容易生養的媳婦。老孃眼看着不行了,身爲孝子的他一定要讓老孃閉眼前抱上孫子,所以第一個攻入錢塘的頭功,李二牛要定了!

他們這個伍的攻擊序列並不怎麼靠前,追擊天師軍的時候大家雖然遵守軍令沒有衝的太猛,維持着完備的進攻鋒線,但天黑路滑,李二牛手持長刀,悶頭跟在同袍身後,接連殺了三個落單的賊兵,血腥氣就跟螞蟥似的,瘋狂的往口鼻裡鑽,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殺,殺,殺!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二牛覺得周邊的嘈雜聲似乎小了點,也不再那麼的擁擠,猛然回過神,才發現已經到了追擊的最前列。

透過火把,他能夠清楚的看到天師軍那個賊兵的臉,青澀、黝黑,粗糙的皮膚說明他也是農家子弟,眼神裡透着一絲驚懼和慌亂,估計不是常上戰場的老兵。

臉上沾着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手中的刀斜斜垂在腿側,隔着數米,都能感受到他全身在顫抖。

李二牛咧嘴笑了笑,年輕的賊兵有些迷惑,不知道這個野牛樣壯實的傢伙爲什麼笑,接着卻脖子一痛,漫天的血瀰漫了雙眼,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四個!

李二牛高興的算着人頭,再殺兩個,六顆甲士的人頭可升一級,足夠做什長了,那就不用搶着先進城,畢竟先登之功雖大,可太兇險了,保不齊死在裡面,老孃誰去照料?

李二牛隨手割下屍體的左耳,這也叫聝,用來替代首級作爲軍功的考績。他舔了舔嘴脣,正好尋找下一個目標,耳邊突然聽到同袍們嘶吼的喊叫。

“散開,散開!”

“退,速退……”

“不能退,往前衝,衝到長弓射程之內,可活命!”

“盾手呢,盾,快舉盾!”

李二牛渾身一個激靈,幾乎汗毛倒豎,頭都沒擡,抱刀入懷中,就地一個翻滾,拉了具同伴的屍體蓋在身上,僥倖躲過了第一波箭雨。可同伍的幾人就沒有這麼好運,四人中有三人倒地陣亡,離李二牛不遠,他甚至能看到同村的李石被箭射中了眼睛,從後腦透了出來,血污了頭臉,死狀慘不忍睹。

第一波,第二波,第三波……

箭雨連續不斷的落在交戰雙方的分界線上,不過這種大範圍的拋射不可能做到精確殺傷,同樣倒在箭下的也有不少天師軍的甲士。雖然代價慘重,可也成功將府州兵和天師軍割裂開來,同時城門大開,又有五百甲士衝了出來,以逸待勞,打的府州兵措手不及。幾乎沒什麼傷亡的百餘騎兵立刻轉身突進,在外圍和側翼進行騷擾,成功掩護步卒的殘部進城。

邱原指揮軍隊嘗試性的攻擊了一下,感覺難以短時間衝破天師軍的防線,又缺乏大型攻城器械,於是緩緩收縮兵鋒,返回營寨。

這次夜戰,雙方都沒有使出全力,小心謹慎的接觸後馬上分開,天師軍死傷三百多人,九成都是步卒,府州兵僅死傷三十餘人,一比十的交換比,算是小勝。

而劉彖能在府州兵立足未穩時,果斷派人偷營,足見其膽大,等事有不遂,又能頃刻間盤桓利弊,壯士斷腕,彰顯其果決。高居城頭,指揮若定,倒也稱得上將才,比起邱原的謹慎小心,並不遜色多少。

翌日一早,邱原豎起帥旗,發佈訓令,鼓舞士氣,並大造輕便簡單的木竹飛梯,等到下午,從北門和西門同時發起攻擊,以西門爲佯攻,北門爲主攻,不計傷亡,務求一日克城。

先登者,賜奴婢八十口、絹彩千段、錢十萬、立升兩級!

李二牛昨夜僥倖撿回一條性命,他所在的伍已經不復存在,所以編入另一伍做了伍長,他殺敵的功勞也記錄在冊,等此戰結束再統一酬功。聽到軍令裡的諸多賞賜,李二牛隻覺得腦袋一熱,雙眼發紅,也顧不得今天早上還暗中感概劫後餘生的僥倖和後怕,馬上找到什長要求做先鋒。什長把他一頓臭罵,直接踹到屁股上把李二牛踹翻於地,拿着鞭子抽打了起來。

這名什長昨夜作戰不力,被點名申斥,不出意外的話,李二牛將會接替他的職務,所以心裡憋着一股火氣,藉着勁全都發做了出來。

李二牛抱着頭蜷縮一團,他氣的肺都要炸了,明明一拳就能把什長打倒,卻不敢還手,軍中上下森嚴,以下犯上是死罪,只能忍,也必須忍!

家中老孃無依無靠,要是被行軍法掉了腦袋,老孃連撫卹金都拿不到,那可是虧大了!

正好邱原巡視經過,見到這一幕,派人詢問,得知李二牛請戰,十分讚賞其勇猛,又查實他昨夜殺了四個賊兵,當場讓他代替打人的什長一職務,並調到主攻的軍中效力。

此番征討的府州兵共十個軍,擔任先鋒的是都督府內有名的善戰之師,名頭僅次於前都督柳權的墨雲都。

“李二牛,要做先鋒,可是要掉腦袋的,你怕不怕?”

“怕個逑!”李二牛擦去臉上的鞭痕,大聲道:“當兵吃糧,爲的是求財求官,怕死就不來從軍!”

“好!”邱原本身就是粗莽武夫,最喜歡李二牛這種野性難馴的漢子,抽出寶劍,將劍鞘扔給了他,道:“賞你的,若能先登,再賞本帥的這把劍!”

李二牛激動的伏地叩謝,心中存了以死相報的念頭。

午後,未時正,戰鼓震天,一萬五千名府州兵往北門和西門衝去,邱原僅僅留了五千人的後備隊,表明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錢塘血戰,正式登臺!

徐佑坐在房內,聽着耳邊傳來的喊殺聲,悠閒自得的品着茶。安玉秀卻有些坐臥不安,頃刻工夫,已經起了三次身,走到窗口張望着城門的方向,俏臉上寫滿了擔憂和焦慮。

“郎君,你說的援手幾時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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