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修眉頭微皺,明顯察覺到徐佑的異樣,以前都是稱呼郞主,這會稱公,可當着張玄機的面,也不欲和廚下兒計較,道:“膳食放下,你去歇息吧!”
徐佑置若罔聞,直接無視崔元修,端着食盤走到張玄機跟前,蹲下身子,略帶調笑的道:“餓不餓?這是特地爲你做的凌雪餅,以羊奶入面,佐以蜜、蛋、骨髓油和米屑,入口即碎,脆如凌雪,等閒可吃不到!”
張玄機先是詫異,然而這麼近的距離望着徐佑的眼睛,幾乎剎那間就透過那深邃卻又明淨的眸子窺見了靈魂深處的那個人。
似真似幻,似遠似近!
徐佑的笑容,還是上元夜時的那般明淨。
驚喜,如大浪滔天,席捲而至,此情此景下驟然相見的詭異和訝然,都被那無可遏制的心跳聲所掩蓋。以張玄機的寧靜致遠,換了其他任何場合,任何時候,都不可能如此的心緒激盪,唯有此時此刻,徐佑的出現,彷彿漫步在秋日揮灑的楓葉林裡,閃爍的金黃將周邊映襯的如同夢境,然後在回眸間遇到了朝思夢想的少年郎。
心有靈犀,不外如是!
張玄機順從的從食盤取了一個餅,聲音從未有過的輕柔,道:“是嗎?我嚐嚐看,若是入口不碎,你這菜將軍可要受罰的……”
“我綽號童叟無欺,女郎放一萬個心!”
徐佑笑着站起身,轉頭望着崔元修,道:“崔公,要不也來一個嚐嚐?”
崔元修徹底驚呆了,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這個向來清冷淡泊的女徒兒,竟然會這麼軟玉溫聲的和男子說話,尤其這個男子還是身份卑賤的廚下兒。
是被那些江湖上傳聞的幻術迷了心智嗎?
“放肆!”
震驚過後,是燃燒到極致的怒火,崔元修厲聲道:“來人,將這個不守尊卑的下賤東西抓起來!”
書房門外候着的兩名僕役聽到喊聲立刻衝了進來,愣了一愣神,才明白要抓新來的廚子易小余。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郞主的命令比天還大,正要從兩側扭住徐佑的雙臂,竟同時慘叫一聲,身子凌空翻滾撞到後面的牆壁上,哼哼唧唧的再爬不起來。
清明鬼魅般出現在徐佑身後,青衫冷麪,一如既往。張玄機認得他,知道是徐佑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也由此更坐實了眼前的廚子真的是徐佑無疑。
可誰能想到,名滿天下的幽夜逸光,會喬裝打扮成廚子混入崔府?
崔元修久居人上,見此突變,倒也不慌,慢慢的坐回椅子上,手按動了書桌下的按鈕,冷哼道:“原來還有賊衆……怎麼,要對我動武不成?”
徐佑笑道:“不敢!崔公何許人也,小人哪裡來的膽子,敢冒犯清河崔氏的虎威?”他口中說着不敢,可眼角眉梢的笑意和從容,分明在告訴崔元修,我說這話逗你玩呢,千萬別當真。
崔元修不是真正的聖人,生逢亂世,手下自然也養着數十名善戰部曲,以備不時之需。其中修爲最高的是七品武者羅度,他也是崔府部曲的頭領,雙刀使得純熟之極,潑水不進,早年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後被崔元修挖來做了護院,忠心耿耿。
羅度的住處距離內宅不遠,牀頭連着的鈴鐺可以接收崔元修發出的求救信號。不過當初設計這些機關的時候只是防患於未然,若非腦袋受過重創,也不會有人蠢的來刺殺崔元修。他一介腐儒,不參合朝政,不涉足教爭,不波及江湖,偏偏又着清河崔氏的高貴,誰會出力不討好的來行刺他?
看到崔元修偷偷摸摸的小動作,徐佑並沒有干涉,今晚既然鬧成這樣,那就鬧得越大越好。圍觀的人多了,正好以辯詰《尚書》來粉飾喬裝混入的事,照當下的風氣,傳出去還是士族間的美談。否則就這麼走了,崔元修如果腹黑一點,對外宣稱徐佑欲作採花賊,行那無恥下流的勾當,對象還是張氏的貴女張玄機,那可真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就算日後費力洗白,張氏也無論如何不可能同意他和張玄機來往了。
徐佑對張玄機以目示意,要她留在房內,暫時和崔元修一道,這是爲她的名節着想,然後和清明悠閒的退到了院子裡。幾乎前後腳,羅度帶着二十名精銳部曲破空而來,將兩人團團圍住,高聲道:“郞主可安好?”
“我沒事!”
崔元修鐵青着臉走了出來,張玄機跟着身後,臉上隱隱透着幾分緊張。崔元修怒道:“羅度,把這兩名賊子拿下,仔細查問來歷。明日一早,送交法曹司,並不許贖刑,嚴加懲戒!”
“諾!”
羅度正要下令動手,張玄機突然分開衆人,徑自擋在徐佑身前,道:“羅軍侯且慢!”又苦苦哀求道:“師尊,這是誤會,他絕
不是賊人……”
崔元修剛纔就猜疑徐佑或許會某些專門針對女子的矇蔽靈智的幻術,這會見張玄機竟公開庇護,更是確定了心中所思,憤怒之餘,也有點惶急,道:“玄機,這賊人手段高明,應該在書房裡就對你施了術。你先回來,是不是誤會,等羅度拿住他,自會審問的一清二楚!”
張玄機現在還不知道徐佑願不願意表明身份,所以也不方便越俎代庖,可不表明身份,誤會根本無法解開,若動起手,更是悔之晚矣。一時兩難之間,饒她聰明過人,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徐佑低聲道:“我不礙事的,你這樣出頭,日後怎麼給崔元修和家中交代?快退回去!”
張玄機沒有回頭,可那近在眼前不曾挪開的身子,已經告訴了徐佑答案。崔元修無妨,家中也無妨,可在這裡,她不會讓任何人傷到徐佑。
雖千夫所指,亦無所畏懼!
這時樑淵範葛等人也趕到了,看到現場劍拔弩張,而張玄機卻在對方那邊,還以爲是被劫持,樑淵驚的手腳冰涼,道:“師妹別怕,師兄馬上來救你!”卻不想想他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救人?
還是範葛多長了個心眼,問旁邊管事:“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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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回道:“易小余原是賊子假扮的,他借給郞主進膳的機會混入書房,欲行不軌事,還打傷了兩個下人,好不容易纔被羅軍侯帶人圍住……”
“那張玄機呢?”
“張女郎不知……不知怎的迷了心竅,竟替那小賊求情……”
樑淵猛然回頭,疾言厲色,道:“師妹身在險境,定是受賊子要挾……你再敢胡言,我撕了你的嘴!”
“張女郎是自己走過去的……”管事還待解釋,可瞧樑淵眼睛發紅,猶如野獸,往日斯文盡皆掃地,心中懼怕,訕笑道:“是是,我胡言!”
“胡言到也未必!”範葛可不怕樑淵,冷冷道:“說不定師妹和那小賊是舊相識,今夜之事,來得蹊蹺,還是先抓了人再說!”
院子不大,三人的對話人人都可聽到。這盆污水潑的及時,也夠陰毒。說什麼舊識,還今夜蹊蹺,擺明了是往男女私會那些齷齪事上拉扯。徐佑冷冷的瞧了範葛一眼,之前在允執堂的交鋒,還算是門內弟子間的爭鬥,可現在的攻訐,未免太噁心了點。
樑淵的臉色同時變了,他無論如何不願意相信張玄機會是這樣的人,可事實擺在眼前,怎麼駁斥範葛?氣急攻心之下,竟踏出半步,癡呆呆的望着張玄機,聲音發顫,道:“師妹,你和他們真的……真的是舊識嗎?”
張玄機眼波柔美,似乎想起了什麼,脣角微微上揚,當着所有人的面,斬釘截鐵的道:“是!我和他,相識許久了……”
是啊,從錢塘到吳縣,再從吳縣到金陵,細細想來,已經數年有餘,兩人見面不超過十次,可彷彿彼此間真的相識了許久許久。
樑淵如喪考妣,失魂落魄,難看到了極致!
崔元修再怎麼性情古怪,也是久經滄海的老人了,敏銳的察覺到不能再拖延了,再拖下去,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幺蛾子,怒斥道:“羅度,還不抓人?我養着你是爲了看熱鬧嗎?”臨了又補了句:“注意不要傷到玄機……”
他不通武藝,對羅度的修爲盲目自信,這麼多人圍攻,在保證張玄機安全的前提下捉住賊子應該不是問題。加上清明善於隱匿,連羅度也看不出來他的修爲高低,只當是普通賊子,更是信心滿滿,刀光一閃,揉身欲進。
清明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連聲音都沒有聽到,氣勢洶洶的崔府部曲包括羅度在內全都癱倒地上,徹底失去了反抗力。
崔元修和一衆弟子盡皆傻眼,在他們的認知裡,羅度飛檐走壁,刀法絕妙,幾乎是百人敵,就算不是賊子的對手,至少也得打來打去,誰成想只是眨眼瞬間,這滿府的精銳就如風吹沙,不堪一擊。
徐佑施施然走了出來,環顧左右,衆人無不垂首避開,唯恐招惹禍事上身,唯有樑淵怒目而視,不知是色心壯膽,還是嫉妒的發狂。
崔元修氣不可遏,道:“廢物,全是廢物,白養你們吃了這麼多年的薪俸。”
“崔公,眼下看來,是我佔了上風。”徐佑微笑道:“不過,以武力勝之,諸位是聖人門徒,想來並不服氣。那好,我來和崔公辯詰《尚書》,瞧瞧誰的識見,纔是經文正義!”
風清月明,微風不驚,
徐佑長身玉立,易容後的臉稱得上醜陋,可站在崔元修面前,氣度非但不弱,甚至還更勝一籌!
何爲尚書正義?
自然越辯越明!
(說來可憐,正要奮發圖強,筆耕不輟,突然得了眼瞼痙攣,這段時日沒有碰過電腦,真是欲語淚雙流。這本書可能跟丸子犯衝,趕明請個符貼屏幕上再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