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相逢一日眼尤青

於菟的震驚溢於言表,哪怕這麼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掩蓋所有的情緒,喜怒哀樂從不外露,可當看到穆蘭的那刻起,心跳急促的像是戰場廝殺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轟隆作響。

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今夜徐佑宴請的貴客,竟然會是十二年未見的故人。

當年分別的時候,她纔多大?十三歲,還是十五歲?

眨眼間,十二年過去了!

腦海裡閃過無數個畫面,那是她午夜夢迴時最美好的甜蜜,也是支撐她熬過這十二年苦難的最堅不可摧的信仰。

而現在,此時,眼前,穆蘭活生生的站在這,讓這美好的夢重新來到了現實!

“於菟,怎麼不和穆女郎打個招呼?”

徐佑溫和的聲音把於菟從巨大的呆滯裡驚醒過來,她下意識的轉過頭,看到徐佑脣邊的笑意和平靜的眼神,心口驟然繃緊,剛纔還轟隆如雷霆的馬蹄聲攸忽消失,臉色變得比由禾紙還要蒼白百倍。

她太瞭解這位看上去溫文爾雅的郎君,不僅聰明絕頂,而且骨子裡絕不是軟弱可欺之主,既然把她和醜奴都帶到了這裡,肯定早就洞悉了一切,若穆蘭貿然做出什麼舉動,很可能把所有人陷入無法挽回的危險境地。

於菟絲毫不敢遲疑,噗通跪在地上,額頭狠狠觸地,道:“郎君,我雖然和這位……穆……穆女郎是北地就相識的,可自來徐府之後,並沒有私下聯絡,更沒有出賣任何不利於郎君的情報……”

穆蘭瞧着卑微到塵埃裡的於菟,雙眸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後猛然望向徐佑,衣裙髮絲無風自動,整個人彷彿變成了一把出鞘的神劍,映着月光,綻放出萬千寒芒。

徐佑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無數鋒利無比的山石撲面而來,他裝作受力不住,鬆開牽着醜奴的手,蹬蹬後退了幾步。詹文君同時後退,纖手扶着徐佑的胳膊,驚道:“穆蘭,你幹什麼?”

論演技,徐詹二人都是奧斯卡的級別!

穆蘭默不作聲,一把拉起於菟,再將留在原地的醜奴抱在懷裡,飄然退開五步,到了懸崖邊上,用鮮卑語迅速的說了句話。

於菟奮力想要掙脫,焦急的回了兩句,頭始終對着徐佑的方向,目光裡透着哀求的意味,唯恐徐佑誤會兩人私下有往來,鬧的不可收拾。可越是如此陪着小心,越是讓穆蘭覺得於菟這些年在明玉山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不知被徐佑這個小人怎樣殘忍的虐待,此仇此恨,真是傾盡平城外的如渾水也難以洗刷。

醜奴茫然不知所措,她年紀尚幼,這些年被徐佑保護的太好,幾乎已經忘卻了幼年時的人間險惡,根本沒從突然的變故中反應過來,碧綠如江海的眸子看看穆蘭,再看看於菟,疑惑她們在爭執些什麼。

徐佑有點肝疼,因爲他也聽不懂!

穆蘭輕輕說道:“公主,我奉師命,帶你回家!”

聽到師命二字,於菟頓時停止了掙扎,癡癡傻傻的望着穆蘭,以爲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見她緩慢又莊重的點了點頭,先是眼眸,然後是眉梢,再到臉頰,到髮絲,最後滿是疤痕的臉全部發着光。

比今晚的明月還亮!

徐佑聽得出來,這句話對於菟尤其的重要,可惜的是他仍舊聽不懂。突然之間想起了許久未有音訊的履霜,這個時代能夠懂得多種語言的尖端人才不多,甚至可以說稀少度堪比熊貓,好像袁青杞把她派往南方做事,不知道過的怎麼樣。

不過,這只是偶然閃過的念頭,就像風吹落葉,轉瞬無痕,過去的事,過去的人,徐佑從來不會留戀,也從來不會去想念,離開了緣分已盡,相忘江湖,各自安好。

於菟完全忘記了她此刻還是別人的奴僕,是困在江東、無家可歸的囚鳥,自從被楚軍俘虜成了營妓,哪怕來明玉山擺脫了困境,她那毀掉的容顏一直籠罩着一股子死氣,要不是爲了醜奴,沒人懷疑她赴死的決心,可聽到穆蘭這句話,她終於活了過來。

不是因爲公主,不是因爲可以回家,而是因爲“奉師命”這三個字!

十二年了,從懷上醜奴被迫離開,他沉默不言;無奈下嫁給邊鎮戍主,他置若罔聞;兵敗被俘,淪落成世間最下賤的營妓,哭幹了眼淚,等不來他的援手;轉賣爲商人奴,四海飄零,朝不保夕,日夜北望,看不到他的身影。

整整十二年,四千三百八十個日升日落,沒人知道於菟怎麼熬過來的,也沒人知道她到底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和羞辱,不僅僅身體上,還有心理上,要不是幸運的遇到了徐佑,天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

可是,於菟對那個人沒有一絲的恨意,因爲明白他的不得已,體諒他的困境和束縛,自己遭遇的這些苦,或許還遠遠比不上他空負武功和權勢,卻什麼也做不了的痛楚!

從千辛萬苦逃出營戶開始,於菟就徹底放棄了對外援的幻想,只靠着自己的身子和智慧遊走在那些人面獸心的豺狗之中,艱難的保護着醜奴不受到傷害。直到上了明玉山,才慢慢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她不是沒想過繼續逃跑,徐佑御下很寬厚,她的出入並不受限,可問題是她和醜奴的胡人特徵太明顯,沒人幫助,根本逃不出關卡林立的楚國。就算有人願意幫忙,她也不敢相信,之前已經受過太多太多的教訓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冬至手裡握着龐大的情報機構,觸角遍佈江東各地,徐佑不點頭,她哪怕化成魚,也遊不出長江。

徐佑會點頭嗎?

於菟不確定,她其實是世間一等一的聰明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帶着醜奴度過這些年的生死煉獄,可她始終看不透徐佑,若說慈悲,徐佑可以說是她見過的真正的君子;若說神秘,這個男子背後又藏着無數看不見的陰影,足以吞噬掉他的笑容和身上溫暖的光。

所以於菟不敢開口,因爲徐佑自剛進府時問過她的來歷,之後再也沒提過一句!

這說明什麼?

說明徐佑沒有放她離開的打算!

現在,那個人突然派了最珍視的女弟子潛入了江東,親口告訴她,要接她北歸!

於菟陷入了失神當中!

與此同時,

錦瑟從袖中飛出,五條金絲分別纏向徐佑的手腳和腰部,穆蘭沒打算現在殺掉他,擒住做個人質,可以保她們全身而退。

等到了安全的時候,再殺了不遲!

凡是折辱過於菟的南人,從荊州營戶的那些兵痞們開始,一個不留!

徐佑輕輕握着詹文君的玉手,面不改色,紋絲不動。

宿鐵刀後發先至,劈中金絲,柔軟如發的錦瑟微微顫抖,發出刺耳的鳥鳴之音。攸忽倒卷,如同長了眼睛般攻向扮作四個婢女之一的清明。

每條金絲的頂端連着指頭肚大小的尖刺,不知什麼材料製成,月色下竟然不怎麼反光,黝黑如墨,一看就非同凡物,怪不得京口那夜輕而易舉的擊碎了赤馬舟,又不費吹灰之力的將高闔挫骨分屍。

清明收刀入懷,原地旋轉,叮叮噹噹的聲音不絕於耳,數息間兩人不知交擊了多少下,金絲完全纏住宿鐵刀,穆蘭冷冷道:“撒手!”

清明腳尖輕點,棄刀後退,可下一瞬卻詭異的出現在穆蘭的身後,一把不起眼的短劍吐着蛇信,迅若奔雷,刺向她的後心。

燭龍劍!

這是徐佑取自戒鬼井歷代天師神像裡的寶物,清明迄今只動用過一次,也就是那次和徐佑聯手殺掉了六天的鬼師——鬼師位居三品,比穆蘭尚高出一線,可也被燭龍劍毫無阻礙的破開護體真氣,直接削掉了一隻手。

穆蘭頭也不回,又是五條金絲飛舞,縱橫交錯,織成了蛛網狀的防禦,立在短劍的前方。同時左手成拳,大道至簡至易,就那麼隨意的往清明胸腹砸去。

清明不閃不避。

撲哧!

蛛網碎裂,穆蘭輕咦一聲,左拳收回,她犯不着和清明兩敗俱傷,身子微微一晃,卻妙之巔峰的錯開了三寸,讓燭龍劍失去了攻擊的目標。右手乍然收緊,宿鐵刀倒飛而回,她握住刀柄,轉身凌空下劈。

砰!

清明被穆蘭強橫無匹的真氣控制在極其狹小的空間,只好硬接了這一擊,噗的吐出口血,後退隱入黑暗,再出現在徐佑身前,橫劍防禦。他沒受傷,只是借吐血化去了侵入體內的真氣。

三品小宗師,真是厲害!

清明要不是藉着燭龍劍散發出的那種若有若無的鬼氣,可以影響人的神智和感官,讓穆蘭停滯了一息,他到現在還應該陷在那裡無法脫身。

正面對攻,不是他的強項,原本扮作婢女,是準備瞅準時機進行偷襲,可沒想到穆蘭這麼果斷的率先向徐佑出手。

擒賊擒王,這是兵法!

徐佑笑着拍了拍手,道:“女郎好高的修爲!”

從山巔隱蔽的角落裡冒出五十人,成扇形散開,人人手持威力強大的新型臂弩,帶隊的是方斯年,將穆蘭、於菟和醜奴圍在懸崖邊。

明玉山最喜歡弩機的有兩人,一個是徐佑,一個是方斯年,靠着弩機,徐佑破了四夭箭的殺局,又靠着弩機,逼退了盧泰。所以當螺旋鋼練出來之後,高爐和爐溫的問題得到了解決,可以大批量的生產各種強度的鋼,然後結合後世先進的弩機工藝,新造了這種跨越時代的臂弩。

於菟也從失神中反應過來,大驚失色,張手抱住穆蘭,怕她繼續動手,哭喊道:“郎君,你聽我解釋……”

“是嗎?”徐佑淡淡的道:“於菟,這五年來我待你如何?”

“郎君對婢子恩重如山,這輩子做牛做馬也難報之萬一!”

“那我問你,你身邊這叫的穆蘭女郎究竟是誰?”

於菟哀聲道:“我……我不能說……”穆蘭的身份若是暴露,對江東所有人而言都是天大的誘惑,徐佑固然對她良善,對醜奴疼愛,可南人北人是百年死敵,別忘了那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她不敢賭!

或者說,在她內心深處,也不願意拿這樣的誘惑來賭徐佑的選擇,她怕失望!

徐佑嘆了口氣,道:“連她的來歷你都不能說,我還要怎麼聽你解釋?方斯年!”

方斯年拉開臂弩的機括,五支弩箭上弦,三十人就是一百五十支弩箭,瞄準了穆蘭,全覆蓋,無死角。這種弩尚未命名,由徐佑提供建議,祖騅改進設計並生產製造,不僅射程和弩箭的數量都比雷公弩更先進也更具殺傷力,而且裝上箭匣可以連射三次,類似於傳說中的諸葛連弩,只是更精密也更科學。

醜奴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對,死死咬着脣,望着徐佑的眼眸碧波閃動,淚水幾乎溢出眼眶。徐佑立刻心軟,可這時不能露出絲毫破綻,不然被穆蘭捕捉到他不忍傷害醜奴的心態,她很可能就這樣挾持着於菟和醜奴,大搖大擺的離開。

現在反倒是形勢顛倒,徐佑越表現的無情,穆蘭就越是不敢輕易造次,她躲得過弩箭,於菟和醜奴卻躲不過。

“穆女郎,你雖是三品,可畢竟只有一人,我這裡有五十人,五十架連弩,山下還有一千人,整個錢塘有一萬精兵,你逃得出去嗎?”

穆蘭輕笑道:“萬餘豬狗之輩,有何足懼?徐佑,你其實不該出現在我面前,清明護不住你,我這就先拿了你,看他們誰敢動手?”

“女郎還是蠢蠢欲動,看來我的籌碼還不夠。”徐佑笑道:“不如動手之前,再看看我給你準備的禮物!帶上來!”

樓祛疾、於忠、還有另外七名白鷺,被鐵鎖拴住手腳,如同牛馬般一個不落的被左彣押了過來。

穆蘭輕鬆如意的臉蛋首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第二十六章 宋神妃第九十六章 揮手別成都第一百六十一章 見面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論高下,只分生死第四十二章 儒道之辯第六十六章 崛起之路第一百一十七章 碧眼鮮卑第二十五章 青衣血魃第一百零一章 心鬼既生,禪心安在第十八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第四十三章 鬼影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甲白馬第三十四章 暗度陳倉第一百三十章 孵化山長的將來第五章 揚帆南下第二十七章 人之將死第四十四章 三面合圍第一百一十九章 以勢勝第五十二章 意在關中第五十五章 欲換青銅沽雪酒第七十三章 左神幽虛第七章 抄賊第七十四章 獵鷹第七十七章 藋籊竹竿,以釣於淇第七十三章 離別第七十四章 初見第五十二章 意在關中第九十章 伐鼓淵淵,振旅闐闐第九十九章 萬物皆數第二十章 身死燈滅第六十六章 自此無心愛良夜第二十四章 清明第一百五十九章 君在陰兮影不見第四十六章 白骨無人收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下盡仰一天師第一百二十五章 慕容僅存的公主第七十四章 死亡之門第八十七章 奔者不禁第一百五十六章 驚變洛陽第八十章 釜底抽薪第九十六章 互不退讓第五十五章 祛病第八十九章 見血不見刀第四十六章 遙知東宮驚變起第十六章 龍入海第九章 各謀各路第十一章 軍法森嚴第七十六章 突變第一百四十六章 執子之手第八十三章 相逢一日眼尤青第十章 反擊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下盡仰一天師第一百一十章 圍觀第十九章 道心玄微第三十二章 如此境界第一百二十章 白衣雪,恨長絕第九十六章 互不退讓第十八章 夜星寒芒冷如水第九十二章 鬆排山面,月點波心第十四章 神品書第十九章 可怕之極第一百六十八章 五月鳴蜩第一百一十八章 救人救己第十六章 聞歡下揚州第一百零八章 幽夜逸光第八十一章 對手第三十九章 娉納以德,防閒以禮第八十八章 鐵衣刀光滿帳寒第四十八章 玄武湖畔鬼夜哭第四十五章 故人重逢第五十四章 飛霧流煙江子言第三十三章 際遇無常第一百一十九章 以勢勝第一百一十七章 碧眼鮮卑第二十三章 無父之國,天下無之第一百四十章 鳳凰涅槃第七十二章 皆爲利來第七十三章 離別第一百三十二章 坐山觀虎鬥第六十一章 背叛第一百三十二章 吃玉第四十六章 白骨無人收第四章 雲動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們中 出了個叛徒第四十二章 租米錢稅第四十五章 長安易主第一百四十五章 吃一口陰差陽錯的醋第七十二章 皆爲利來第一百四十一章 盡力而爲第三章 尋門不入第四十章 訛詐百幅畫第十五章 魚龍擊第一百三十一章 擒作佳人奴第一百三十九章 談判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如寺內雪堆柱第九十三章 山河表裡第六十四章 觀石鍾而遇故人第三十四章 故家喬木第一章 全是金陵女兒思第七十八章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