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南邊來的女郎要和元沐蘭切磋,元光少有的產生了些許興致。要知道元沐蘭位列三品,除非像上次那樣被徐佑設伏暗算,否則年青一代裡單打獨鬥無人可敵,方斯年怎麼敢千里迢迢打上門來叫陣?
等見到方斯年,醜奴正歡喜的想給雙方做個介紹,元光輕咦了一聲,道:“來,伸手!”
面對天下僅有其二的大宗師,又是敵國戰無不勝的大將軍,方斯年毫不遲疑也毫不防備的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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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再傻也知道元光不可能用這種法子來偷襲,或者說世上需要元光偷襲的對手,估計還沒生出來呢。
元光握住她的手掌,浩然無匹的真炁如塞北風沙席捲全身經脈,把方斯年自身的真炁壓在丹田裡一動不敢動。
“果然,你修習的是曇讖大師的菩提功,只不過如此精純,似乎還在靈智之上,莫不是曇讖大師親授的弟子?”
方斯年只覺得五感六識被那沛然莫御的狂風壓制,想要開口卻無論如何說不出話來,元光微微一笑,道:“我曾受過曇讖的恩德,既然遇到,也是緣法,不如還在你身上吧……”
話音剛落,方斯年旋轉着凌空高飛,元光指出如閃電,從公孫、內關、臨泣、外關到申脈、後溪、列缺、照海,任督、帶衝、陰陽蹺、陰陽維再轉入十二正經,轉瞬之間,疏通她周身一百零八處要穴。
“自來任督爲橋,丹田爲基,呼吸吐納,生先天之炁,武者最多隻通九竅。我助你開全身經脈,將來能否多通幾處氣穴,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元光攸忽停手,如縮地成寸般,拉開十丈,伸手虛抓,折斷旁邊一株梅花枝,等方斯年從空中落地,剛剛站穩,笑道:“看刀!”
此時方斯年渾身上下的經脈暴漲,真炁充盈豐沛,雙眸精光四濺,彷彿烈日當空,讓人不敢直視,整個人就跟要裂開似的,聽到元光的聲音,千百道縱橫交錯的刀氣已到了近前,幾乎下意識的手結不動金剛印,以七身、七手、七安般幻化出大日如來降魔伏妖的法相,試圖硬接這一刀。
咚!
如驚雷悶響三萬裡!
方斯年面如金紙,張口吐血,雙足陷入地面尺許,沛莫能御的巨大壓力如山嶽撲面,再動彈不得。
“佛說寂滅輕安,不生不滅!你欲以金剛法印破我刀氣,可這刀氣不生不滅,連綿如江河,又能撐到幾時?”
壓力突然鬆弛,方斯年似有所感,周身氣機跳動,好似受到牽引般拔地而起,於空中變金剛印成無畏印,再變蓮臺印、外縛印、阿陀定印、三昧耶印……幾乎眨眼的工夫,變化了三百四十三道佛印,和那漫天飛舞的千百道刀氣苦苦交鋒,原本那封閉不可開的氣穴似乎動搖了一絲,真炁的流動更加暗合天地玄理,各式法印結的更快更具威力。
“佛說斷障去念,了了見佛!你以手印、身印、口印合爲安般守意,已到觀無常之境,可又被手身口所遮目,目不見佛,怎能觀出散、觀離欲、觀滅盡?”
方斯年心神劇震,大腦轟然聲中全數忘掉了七身七手,散去無上佛印,微合雙目,身形猶如枯葉,隨着刀氣漂浮翻騰,然後浮光掠影般破陣而出,兩指輕輕往前方虛空探去。
咚!
佛號響徹寸心知!
刀氣盡斂,光華消逝,那株梅花枝夾在兩指間,幾朵粉嫩的花瓣溢出淡淡清香,隨着微風搖曳。方斯年眸光純淨無暇,擦去脣邊血跡,屈膝跪下,心悅誠服的道:“多謝大宗師指點!”
千江無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方斯年再次破開四品山門,單從境界而言,已超越了清明,和徐佑並駕齊驅!
元光折梅輕揮,只出了一刀,連花瓣都沒有震落,就把方斯年帶入了四品玄境。
大宗師之威,又是何等的可怕?
想當年徐佑偷看孫冠和竺道融對決,由此破了四品,可那種感悟畢竟比不上元光這位大宗師親自下場指點,這是方斯年莫大的造化,別人求不來,也羨慕不得!
世上芸芸衆生,又有誰敢說能接住元光這一刀呢?
元光凝視着方斯年,如同看着這世間最瑰麗的珍寶,良久之後,他轉身離開,溫聲道:“今晚且住下,和醜奴敘敘舊,明日讓沐蘭帶你去永寧寺,聽靈智大和尚說法。”
方斯年愕然,簡直佩服之極,衝着元光的背影喊道:“大宗師,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找靈智的?”
元光沒有回答,消失在遠處的樹影婆娑之中。元沐蘭走了過來,笑道:“你身懷菩提功,來了平城若是不見靈智,怎能安心?”
方斯年點點頭,忽而很呆萌的問道:“公主,咱們還打嗎?”
元沐蘭噗嗤笑道:“你連我師父都敢打,我怎麼敢和你動手?你剛剛突破四品,不可妄動真炁,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來找你。”
當夜方斯年和醜奴連榻而眠,兩人說不盡的悄悄話,當然大多數話題都和徐佑有關,當得知徐佑已經向張玄機提親,醜奴開心的差點跳起來,她可是記得冬至阿姊曾經的擔憂,怕小郎不愛女色,斷了徐家的血脈呢……直折騰到了五更天,醜奴才意猶未盡的沉沉睡去,方斯年閉目禪定,以御意至得無爲鞏固今日所得,等到雞鳴東方,天光乍亮,元沐蘭準時出現在大將軍府,帶着方斯年前往永寧寺。
作爲南北兩朝最大的佛寺之一,永寧寺成長方形﹐南北一百零三丈,東西八十餘丈,東有太尉府,西對永康裡,南界昭玄曹,北鄰御史臺。
入得山門,徑自映入眼簾的就是七層浮屠塔,以青金石爲基座,全部爲木結構,舉高九十丈,塔頂建有金剎,復高十丈。浮圖塔共七級,角角皆懸金鐸,合上下有一百三十鐸。四面有三戶六窗,戶皆朱漆。扉上各有五行金鈴,合有五千四百枚。復有金環鋪首,殫土木之工,窮造形之巧。每逢夜裡大風起,寶鐸和鳴,鏗鏘之聲,十里可聞。
塔北邊不遠有一佛殿,裡面供奉着多尊金佛、玉像、繡珠像,其餘僧房樓觀將近千間,雕樑粉壁,青璅綺疏,極盡奢靡。
此時佛殿前的場地坐滿了信徒,白玉蓮臺坐着一人,正是大和尚靈智,他每逢三七日,登壇說法,聽者少說千餘,多則上萬,元沐蘭和方斯年沒有驚動寺裡的僧衆,待在人羣裡,靜聽佛經妙義。
“……法有二種:一者出家,二者王法。王法者,謂害其父則王國土,雖雲是逆,實無有罪,如迦羅羅蟲,要壞母腹然後乃生,生法如是,雖破母身,實亦無罪。治國之法,法應如是:雖殺父母,實無有罪……”
方斯年雖和佛宗有莫大因果,可她對佛經從來不感興趣,也就耐着性子聽智現講了幾個月的《華嚴經》,今天來插隊旁聽,並不知道靈智說的是哪一部經藏,奇道:“殺父母也無罪?”
元沐蘭不像太子元瀧那樣癡迷佛宗,可畢竟生長在魏國皇室,對這些東西倒也知曉一二,解釋道:“大和尚今日說的是《大般涅槃經》,裡面提到阿闍世王,他三毒盛熾,喜歡殘殺無辜,甚至爲了奪取王位,弒父囚母,是一個犯有五逆、罪孽深重的一闡提。而一闡提人只要真心懺悔,向善信教,也能立地成佛……”
又聽靈智說道:“王若懺悔,懷慚愧者,罪即滅除,清淨如本。連王者此罪,佛陀可度,爾等哪怕略有小惡,只要皈依佛門,豈有不度之理……”
方斯年道:“原來如此!”
“世間之人,樂中見苦,常見無常,我見無我,淨見不淨,是名顛倒。我者即是佛義,常者是法身義,樂者是涅槃義,淨者是法義。而何故爲我?大自在故名爲我……”
靈智說法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把《大般涅槃經》的主要思想講解的頗爲通透。從般若性空,到涅槃妙有,這是大乘思想的巨大進步,而後由這兩大流派匯聚而成的禪宗,更是歷經千年,尤爲興盛。
涅槃妙有,講常、樂、我、淨,講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爲樂,講一切衆生皆有佛性,講如何成佛。
想要成佛,則要斷障,要了了見佛,方斯年正是聽了元光的“了了見佛”才入了四品,而靈智講涅槃經,更勝過元光。
衆生成佛,最重要的辦法,是在心裡確立“一子想”,什麼是“一子想”,是要護念一切衆生,當於子想,生大慈大悲大喜大舍。
當年何濡描繪的菩提功的十六重境界,知息遍身可入九品,觀無常成小宗師,元光教會了方斯年觀離散,從而晉升四品,再然後是觀離欲、觀滅盡,可到三品和二品,唯有最後的觀棄捨,方能邁入武道至境,成爲大宗師。
方斯年因《般若經》開始修習武功,因《華嚴經》突破五品,再到今日聽《涅槃經》,終於找到了抵達巔峰的路!
這條路依舊艱辛,可終究在那裡,在腳下,比起那些沒有方向的同道中人,何其的幸運?
此乃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