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推門進去,秋分坐在履霜的牀邊,兩人低聲說着什麼,聽到開門聲同時轉過頭來,燕肥環廋,各擅勝場,或嬌俏或清雅的容顏相映成趣,讓這間入了冬就透着涼意的房內,立刻變得溫暖如青陽之日。
“小郎!”
秋分迎了過來,噘着嘴道:“你捨得過來了啊?”
徐佑一笑,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來了朋友,總不能趕人家出去吧?“
秋分皺了皺鼻子,拉着他的手往牀邊走去,嘻嘻笑道:“履霜阿姊吃了藥卻不肯睡,擔心你過來的話會看不到,結果這一熬就是個多的時辰,眼皮子都快要睜不開了。”
履霜臉蛋一紅,道:“我哪有,小妮子別亂說……”
徐佑走到牀邊,秋分搬來胡凳,順勢坐了,道:“好些了嗎?”
履霜撐起身子,往後靠在牀頭,潔白的棉被從脖頸口無聲的滑落,露出更加潔白的領口肌膚和胸前高高的尖筍形狀,螓首低垂,道:“好些了,吃的下粥飯,身上也沒那麼冷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俏皮的看了徐佑一眼,然後抿嘴笑道:“只是藥苦了點……”
她長的清純之極,可習慣使然,舉手投足之間,不經意就會露出讓人心跳加速的嫵媚神態。徐佑如老僧入定,不受絲毫干擾,道:“良藥苦口,不苦的藥怎麼能治得好病?既然對症,就讓這位劉大夫一直瞧着吧,想來錢塘的名醫不會比吳縣的差到哪裡去。你安心將養,想吃什麼,吩咐侍者去做,可千萬別給我省錢。”
履霜噗嗤笑了起來,引得胸口不適,掩口輕咳了兩聲,調侃道:“知道了,郎君可是大方的很吶,當初在吳縣開口就要送我十萬錢,可知十萬錢能在錢塘買多少婢子麼?”
徐佑搖頭道:“人又不是畜生,說什麼買來買去的話?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既然跟我來了錢塘,當年在清樂樓裡的某些習氣還是改一改的好。”
履霜神色一正,直起了身子,鄭重其事的道:“諾,我記下了!”
徐佑點點頭,站了起來,道:“我有事要和風虎出去一趟,幾時回來還說不好。秋分,你和履霜兩人待在這裡,不要分開,也不要到外面去,晚飯已經吩咐過了,到時間就送過來。”
走到門口,又回過頭望着秋分,溫和的眼睛足以融化一切冰川,道:“小心些!”
秋分用力的點點頭,道:“嗯,我知道的,小郎放心吧!”
等徐佑離開,履霜好看的秀美蹙成一個細小的褶皺,靈動的雙眸深處閃過一絲憂慮,道:“阿妹,郎君剛纔見的哪位朋友,這麼急匆匆的出去,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只聽左郎君說是京口人,偶然在外面遇到,特地來拜訪小郎的!”
“這樣啊……”
履霜慢慢躺了下去,盯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幽幽說道:“我要趕緊好起來纔是,就算幫不了郎君什麼忙,至少能讓他外出辦正事的時候不再擔心咱們……”
秋分黑烏烏的眼睛轉了轉,小聲道:“阿姊,剛纔小郎的語氣重了點,你別在意……”
履霜的聲音聽起來溫柔極了,軟噥軟噥的如同剛剛從蒸鍋裡搖出來的糯米汁,道:“傻丫頭,郎君這樣跟我說話,才說明開始把我當做自家人看待,我哪裡會在意,開心還來不及呢。”
出了至賓樓,左彣在附近尋了一輛牛車,徐佑的身體狀況雖然大有好轉,但能不走路的時候還是不走路的好。
“你說詹文君是新寡之婦?”牛車內傳來徐佑的低呼聲。
“也不能說是新寡,畢竟她的郎君已經死去一年多了。且是未過門,就成了望門寡,在錢塘的名聲不太好。”
望門寡就是未過門先死了丈夫,這是剋夫之命,在哪個朝代都不會有好名聲。徐佑皺眉道:“她嫁的是何人?”
何濡笑道:“郭勉的獨生子,郭禮!”
徐佑愕然,這纔有些隱約摸到了何濡堅持要來見詹文君的用意。
何濡知道徐佑初來乍到,對錢塘的人事不清楚,耐心解釋道:“詹文君是詹家宗主的四女兒,平時甚少露面,也沒什麼出衆的才學流傳,至於樣貌,也僅僅中上之姿。可不知爲什麼在十三歲時被郭勉看中,親上詹府爲自己的獨生子郭禮求親。雖說郭勉是寒門,但家資豪富,名聲響徹三吳,詹氏位列士族,也並非高門華第,所以無所謂門第之別,很快就結下了姻親。等過了三年,詹文君年滿十六歲,雙方定了迎娶的日子,眼看還有五日就到了吉日,可郭禮卻莫名其妙的暴斃身亡,詹氏不願悔婚……這一點倒是比陳郡袁氏還要有儒家的氣節。”
徐佑沒好氣的道:“別岔開話題,繼續說。”
“既然不願悔婚,詹文君就要按日子嫁過去,懷中還抱着郭禮的靈位,成爲當年轟動錢塘的大事。據說這一幕讓郭勉感動的當衆流淚,成親十數日後,郭勉怕她在郭家孤獨無親,心情煩悶,竟親送她回詹府小住,名雖公媳,實則已將詹文君當做女兒看待……”
牛車穿街走巷到了城東一處幽靜的小院,隔着圍牆能看到院中孤零零的矗立着一座三層小樓,除此之外,別無餘物。
徐佑下了牛車,道:“就是這裡?詹氏也算錢塘的大族,可府邸看起來挺簡陋的嘛!”
“詹氏的莊園在出城往西十餘里外,這裡僅僅是詹文君在城中的住處,只有她和十幾個婢女下人在,跟詹氏無關。”
一聽只有詹文君在此居住,徐佑再次皺眉,道:“人家是寡婦,士族出身,不比平常百姓家的無所避忌。你我幾個男子,如何進得去門?”
“七郎立等便好,若是連門都進不去,我何必帶你來此地?”
何濡上前叫門,等了一會,一個顫巍巍的老僕走了出來,滿頭白髮,身如弓背,灰濁的眼睛珠子使勁的端詳了半天,這才客客氣氣的道:“我家女郎孀居在此,從來不見外客,幾位郎君要是有要事,可到至賓樓中找無屈郎君,若是無事,還是請回吧。”
詹珽字無屈,取自“珽然無所屈也“之句。何濡拱手道:“請告知女郎,前日至賓樓前的乞兒報恩來了。”
別說老僕,就是後面的徐佑和左彣也聽到目瞪口呆。以何濡的才智,加上這些年遊走天下的閱歷,想要成爲一方豪富可能有點難度,但要養活自己絕對不是問題,什麼時候淪落到街邊乞討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