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把話說完,張延齡略一沉吟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轉身進屋去拿對症的藥方。
張鶴齡跟着進來,問道:“他那些話到底是啥意思?我怎麼聽不懂呢?”
張延齡解釋道:“爹在宮裡給皇帝治病,遇到事但沒法直接說,否則就有泄露皇室隱私的嫌疑……不過爹其實已經把大致的情況跟我說明白了。”
“爹說啥了?怎麼說的?”
張鶴齡瞠目,見張延齡只顧忙他的,不由催促道:“你倒是說啊,這麼吊人胃口,是想急死我嗎?”
“大哥,你知道那些作甚?難道你有辦法給皇帝治病嗎?”
張延齡不答反問。他不會告訴這個頭腦簡單的兄長,他跟父親約定了暗號,把皇帝的病情分成了若干等級,每個等級都對應了帶有相應數字的成語,所以張延齡一聽小太監的轉述,就明白皇帝如今病倒何等程度了。
“切,說得好像你有辦法一般。”
張鶴齡撇撇嘴,果然不再多問,搖頭道,“不過你可別坑咱爹,他人是愚笨了點,可再怎麼說也是咱爹。”
張延齡聞言不由翻了個白眼。
老張同志都得不到自家大兒子的尊重,足可見他這老父親以前活得有多憋屈了。
……
……
從房內出來,張延齡把藥方交給小太監。
小太監驚訝地問道:“二公子,這是何物?”
“麻煩你轉交給家父。”
張延齡介紹道,“此藥方有醒神的功效,家父見過後就明白了。”
因爲皇帝這兩天處於半昏迷狀態,之前給皇宮準備的激素藥已被叫停,其實張延齡守在這裡更大的目的,並不是幫朱見深治病,而是尋找機會向張巒出謀劃策。
小太監道:“那小人這就回去。不過……”
旁邊張鶴齡不耐煩地問道:“你有什麼話不能一次性說完嗎?”
“是這樣。”
小太監解釋道,“陳公公吩咐下來,說是但凡有隻言片語帶進宮裡,最好都是以口述的方式,不要……留下紙片。”
張延齡笑道:“這只是個藥方而已,沒什麼了不得。我不需要說太多,勞煩你先給陳公公過目,讓他轉交家父也可。”
……
……
小太監回宮後,把張延齡給他的“藥方”交到了陳貴手裡。
陳貴看完後,不由皺眉道:“還真是個藥方……莫不是上面有暗語?再或是有什麼水印?”
說完,陳貴仔細觀察一番,卻沒察覺紙張有什麼異常。
不過爲保險起見,他還是把上面的內容先記下來,然後才趕到幹清宮,把紙條上的內容對張巒說了。
張巒聽完後心中滿是疑惑,求證一般問道:“真的是醒神所用?有沒有說,用了這藥,是否人就直接清醒過來了?”
“張先生,我哪裡知道會發生什麼?這種事不是應該問您自己嗎?您卻……問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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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貴很意外。
你們父子到底是怎麼個相處模式?
我很不想理會,但我都把你兒子開出的藥方轉告給你了,你還問東問西,是不是不夠尊重人?
張巒心中犯嘀咕。
這小子是怎麼了?
皇帝醒不過來,明明對誰都有利!
等皇帝最後不治死去,我就可以功成身退,還不用擔心被追責!現在讓我幫皇帝醒過來,這算幾個意思?
此時李孜省湊過來低聲問道:“來瞻,怎麼回事?”
張巒道:“我這裡有個藥方,能讓陛下快速醒過來。”
“那你……”
李孜省本想說,你倒是快些用啊。
但隨即李孜省也想到跟張巒一樣的問題。
現在讓皇帝醒過來,那不是橫生枝節嗎?
別人都無能爲力的事,幹嘛非要逞強呢?這會兒反倒不如什麼都不做,只等時辰一到,萬事大吉。
張巒心說,吾兒這麼安排,一定有他的深意,當即道:“那就請太醫院的人前來,按照我所說的方子去抓藥。”
“這……”
李孜省有些猶豫。
此時韋泰走過來問道:“要抓藥?抓什麼藥?眼下陛下能服藥嗎?”
張巒鄭重地道:“這藥,可以口服,要是實在無法進食,可以通過鼻子插上一根管子,把藥送進去。”
“你……”
韋泰心想,你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都這會兒了,你竟還有心思給皇帝治病?
看來不想當你是忠臣,都不行。
……
……
太醫院上下好一通忙活。
張巒拿着兒子所給藥方,抓了藥,專人煮好後,由韋泰端着湯藥送到了皇帝面前。張巒湊到軟塌前,輕輕推了推,皇帝並沒有清醒的跡象。
“還是用管子吧……需要軟一些的。”
張巒問道,“能找到嗎?”
“已經儘量在找了。”
韋泰一臉恭敬地回道。
顯然這個時代是不可能有膠皮管的,如果說有什麼管子能完成鼻飼這件事,就只有動物的內臟器官,諸如食管之類。
最後還是找來了。
可沒一個人敢爲皇帝用藥。
張巒只能親自上陣,他擼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將管子插進朱見深的鼻子裡,把四周圍觀的人嚇得不輕。
管子深入鼻管,然後張巒用漏斗往裡邊送藥。
一點、一滴……
很慢!
很慢!
終於,等把所有藥都送進去,衆人以爲皇帝要劇烈咳嗽甚至嘔吐等情況,都沒有發生,皇帝平靜如常。
“這……”
一直探頭觀察皇帝反應的韋泰幾乎看呆了。
張巒將管子從皇帝鼻子裡拔出來,直起腰,伸手擦了把額頭滾滾而下的汗珠,這才搖頭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還望諸位能夠理解。”
韋泰感慨道:“張太常,您爲陛下,真是操碎心了。有您在,咱這些人安心多了。”
此話一出,就連曾經對張巒有很大敵意的太醫院的人,也深有同感。
這會兒還敢玩大的,挺身而出給皇帝治病,這要不是忠臣,誰是忠臣?
可忠臣歸忠臣,皇帝用藥後,一時沒醒過來。
李孜省擔憂地問道:“能行嗎?”
韋泰道:“李仙師,咱還是不要在這裡打擾,讓張太常給陛下診治可好?”
“咱們先出去吧。”
張巒彎腰再次探了探皇帝的鼻息,見呼吸平穩,這才招呼衆人道。
太醫院的人都很聽話。
他們好似受教一般,一起向張巒長鞠一禮,這才一起往外走。
等出來之後,章淵走到張巒跟前,用請教的口吻問道:“張太常,給陛下如此用藥,會不會有不良反應?”
韋泰瞪了一眼,喝問:“章院使,這是你應該問的嗎?”
“是,是。”
章淵趕緊灰溜溜躲到人堆後面去了。
過了不長時間,裡面就有聲音傳來:“朕要喝水。”
衆人驚喜不已,然後一股腦兒地進到裡面。
……
……
朱見深的狀態,終於恢復了些許。
等喝過水,就在韋泰想問問皇帝還想不想喝點兒粥的時候,朱見深擡頭看着衆人問道:“你們在作甚?”
李孜省道:“陛下,剛纔張太常用了特殊的方法,從您的鼻子裡……送藥進去,才讓您轉醒過來。這兩天,您都昏昏沉沉,已經……”
朱見深認真回想了一下,頭腦雖還有些糊塗,但許多畫面卻在腦海涌現,當即點頭道:“朕想起來了,朕得了肝病……也不知怎的,這兩天真的很睏倦。你們不必擔心,朕現在不挺好的嗎?”
張巒近前問道:“陛下,您還識得臣等嗎?”
“張卿家,你怎會如此問呢?”朱見深道,“你是朕的親家,太子的岳丈,這次治病的事,多虧你了。”
韋泰驚喜地道:“陛下,您好起來了,謝天謝地,陛下您終於好起來了。”
剛驚喜完,韋泰轉瞬就有些失落。
就好像是想到什麼很可怕的事情一樣。
這會兒要是告訴皇帝……現在太子已監國,且在文華殿內召見大臣,舉行什麼朝議,那皇帝還不得氣瘋了?
“太子呢?”
朱見深轉頭看了看,沒見到朱佑樘,立即問道。
在場沒人敢說。
張巒道:“回陛下,太子前幾日一直守在這裡,不過太后請示了您之後,讓太子監國,今日太子在文華殿召集大臣,商議朝中事務。”
“哦。”
朱見深似乎一點兒都不着惱,點點頭道,“真是個好孩子。”
韋泰聽到這裡,突然覺得不對勁。
皇帝居然對太子的“進取心”沒什麼意見?
竟還誇讚?
李孜省出列道:“陛下,之前還有人擔心,說昨日委命太子爲監國,怕您沒聽清楚,乃太后專斷。現在看來,真正做決定的正是陛下您……有些人實在是多慮了。”
“李卿,你怎麼也在這兒?”
朱見深突然問了一句。
這讓李孜省非常尷尬。
張巒再次代爲解答:“前日陛下召見臣和李尚書,入宮後,李尚書衣不解帶一直守在榻旁,如今都已經過去快兩天了。”
“是嗎?”
朱見深又點了點頭,嘉許道,“你們都辛苦了。乃朕突然得病,讓你們擔心至此。”
韋泰道:“陛下,您要傳見什麼人嗎?”
朱見深想了想,可能心裡是有想見的人,但最後卻選擇了放棄,搖頭道:“容朕再休息一會兒。朕不是非要睡,只是覺得……頭腦還很昏沉。張卿家,朕的病,幾時能好?”
“回陛下,臣只能說盡力而爲。”
張巒道,“這件事,臣無法保證。”
朱見深點點頭道:“很好。傳朕的話,讓太子好好打理朝事,讓他當好監國,要是有人不服他,不肯聽命行事,朕絕不輕饒。”
“是。”
韋泰只能領命。
……
……
文華殿的朝議馬上就要結束。
一整場下來,朱佑樘腦子都昏昏沉沉,因爲沒一個人正經跟他說話,好像都在敷衍他,根本沒人把他當回事。
就在快結束時,韋泰親臨。
在場大臣稍微提起一些精神。
“太子殿下,諸位臣僚,陛下醒過來了。”
韋泰突然來了這麼一句,還是當衆說出來的。
在場的人一聽,心中不由緊張起來。
我們怎就鬼迷心竅,被太子召到這裡來?
要是陛下追究,那我們不得遭殃?
萬安趕緊湊上前問道:“陛下可知曉這邊的事?有說過要把朝議解散嗎?”
“沒有。”
韋泰道,“陛下說,諸位臣僚一定要用心輔佐太子,打理好朝事。且有言,若是誰不聽太子的話,絕不輕饒。萬閣老,這裡的事,就交給您了。”
“好,好。”
萬安心中竊喜不已。
這筆政治投資居然投對了?
“另外。”
韋泰又做出補充,“陛下還要升賞太常寺卿張巒,此番陛下病情好轉,全靠張太常全心全意治病,甚至不惜……冒着巨大的風險做事。
“陛下爲彰顯其功,特地……讓咱家在諸位面前加以讚揚。希望諸位……能像張太常一樣,一心爲朝廷,爲陛下,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