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眯着眼睛好不容易看完奏疏上面的內容,只是幾百字的內容不算少,先是用力地閉了一會眼睛,這纔將手中的奏疏遞向吳山。
突然想到吳山的眼睛亦是不太好,他心裡當即涌起一股幸災樂禍,已然是幸福地期待着吳山難受的樣子。
吳山接過那份奏疏,卻是不急着進行翻開,而是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美的珠江牌水晶老花眼鏡。
徐階看着這通過銀鏈繫住的水晶老花眼鏡,看着吳山端端正正地通過老花眼睛閱讀奏疏的內容,心裡失落的同時,亦是翻起了一個大白眼。
吳山並沒有理會徐階妒忌的目光,腰桿挺得筆直,顯得一字一板地閱讀起奏疏的內容。
這份奏疏的主人正是他的弟子,卻見奏疏上面正寫着:“微臣兵科給事中魏時亮謹奏:兵部尚書楊博在本部和軍中培植親朋、排除異己,今比往之更甚,見功不知賞,遇戰而怯,亦乃大不忠也!”
看着這份彈劾奏疏開篇直明要害,對這個弟子不免高看了幾分,便繼續讀了下去。
“石華山,南將也。原雷州一名百戶,斬海盜、除倭寇,於廣州南門外率雷州衛斬盡倭寇二千有餘,乃廣東第一勇將,累軍功進惠州參將,令倭寇聞風喪膽,平張璉反賊之功臣,故朝廷調任北邊平虜。然,楊博面對如此兇猛無雙之南將,棄於寧遠參將一職。今俺答長子辛愛黃臺吉率部衆進犯寧遠小團山堡,誘殺廣寧中路遊擊將軍線補袞,石華山率部衆馳援,將辛愛黃臺吉斬翻於馬下,重傷垂死,俺答憤而興兵遼東。”
吳山對這個軍情早已經知曉,但看着如此的悍勇大將,心裡亦是暗暗地喊一聲好。
“然楊博怯而不敢戰,不顧邊軍士氣,竟將石華山直接召回京城,初時竟言將石華山調回廣東任副總兵。國有勇將而不重用乎?今其在軍中培植親朋盡是平庸者,更不乏原浙直總兵楊尚英貪婪之徒,然華山非嫡系竟棄之,韃子叫囂便望風而逃之,此人何以統領兵部,北邊何時能平乎?”
奏疏到了這一部分,已然是將矛頭兇狠地指向了兵部尚書楊博,幾乎是將楊博貶得一無是處。
在最後的收尾部分則是:“臣請皇上明察,革楊博兵部尚書一職,摒棄其任人唯親之惡行,令南北將領再無界限,石華山等勇將得以重用,以解北邊之頹勢,遇戰能揚大明之國威。”
這一份僅僅數百字的奏疏寫得不可謂不精彩,如同一支利箭般刺向了兵部尚書楊博的胸口,給這一位被時人謬爲軍事才能第一的兵部尚書當頭一棒。
當然,楊博“任人唯親、排除異己”這個事情早有言官彈劾,當下最大問題還是楊博對待石華山和此事的戰事應當方案的得失上。
由於已經將奏疏看完,二人便是交換了一下眼色,一同是對着嘉靖施禮道:“臣已經閱覽完畢,請皇上訓示!”
其實二人心裡都清楚,皇上如此生氣地將這道奏疏丟過來,心裡對楊博是生起了厭惡之情。對於楊博的此次的舉動,已然是心生不滿。
實質上,若不是徐階幫助說好話,嘉靖四十二年的蒙古騎兵殺到北京城郊邊,楊博頭上的烏紗帽便已經不保。
嘉靖放下手上的一份奏疏,臉上並沒有掩飾自己的好惡,亦是開門見山地詢問道:“楊博當真打算將石華山調回廣東任副總兵?”
站在紅漆柱子旁邊的黃錦顯得擔憂地望向了徐階,這個問話雖然沒有點名,但自然是詢問首輔徐階的。
徐階想起楊博那日找上自己時的情形,心裡則是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可不是第一次幫楊博這個盟友擦屁股了,則是如實陳述地道:“回稟皇上,楊博在得知遼東軍情之時,亦是即刻前來內閣跟臣商議!雖然楊博有談及將石華山調回廣東擔任副總兵的想法,但亦是快人快語之言,卻不可當真也!”
“若不是你攔着,怕是他當真就這麼幹了!”嘉靖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更知道楊博是什麼樣子的人,便是當即冷哼道。
徐階猶豫了一下,卻還是硬着頭皮道:“楊博雖然言及將石華山調回廣東殊爲不妥,但其本意主要還是將石華山調離遼東,從而避免一場戰事!畢竟俺答興兵遼東,乃是衝着石華山而來,楊博將其調離不失爲避免一場戰事,此是良策也。”
咦?
吳山聽到徐階將事情扯到遼東的安定上,卻是不由得扭頭望了一眼徐階,這分明是在給楊博進行開脫了。
嘉靖原本是怨恨於楊博如此的排擠於石華山這等悍勇之將,但心裡更在意邊疆的安寧和穩定,語氣不由得緩和地詢問道:“徐愛卿,當下遼東形勢如何?”
徐階聽到這個問話,心裡當即一鬆,便是微笑着迴應道:“回稟皇上,俺答原本是興師前往遼東,但得知石華山已經被調離遼東,僅是在關外耀武揚威一番,並沒有再集兵前往遼東興師問罪,遼東已然無事矣。”頓了一頓,他又是拱手道:“皇上,楊博此舉雖有損士氣,但亦是巧妙地避免了一場戰事,亦是顧全大局之舉也!其不僅無過,且有功矣!”
功與過,往往都是皇上的一念之間。
特別是在嘉靖朝,這種事情早已經不新鮮,最冤的當屬取得大捷的張經被推上斷臺頭,而屢屢怯戰的咸寧侯仇鸞卻得到封賞。
“皇上,臣素聞將勇而用之,卻不聞將勇而藏之。今楊博將石華山調離陣前,此乃怯敵不敢迎戰,跟昔日仇鸞何異?臣不敢認同楊博有功之言,其過錯顯而易見!”吳山突然間站了出來,顯得一本正經地表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