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卿無法,只能認了。
這奇怪的一家人,這些年幾乎將掌家之權交給了孩子,除了一些必須大人出面之事,此外的所有,完全是幾個孩子頂上。
而迎娶小百合之事,他們幾個沒同意,去找未來的岳父岳母根本是白費功夫。
抓了抓頭髮,嚴卿想着怎麼解決家中那一團亂麻。
楚開翰鬆了一口氣,養了十幾年的妹妹,暫時保住了。
收拾包袱,再看一眼生機盎然的各種花,楚容興高采烈的同自家大哥回家了,嚴卿臉皮厚,硬是蹭上了牛車,怎麼瞪,都是一臉‘你在看什麼?我臉上有花麼?’的表情。
“走吧,小妹你扶好了,黃昏時分風有些刺骨,把你那件寬大斗篷穿上。”楚開翰看了一下嚴卿,早知道這人的不要臉,也只能忍下了,扭頭叮囑了楚容一句。
楚容點頭,道:“大哥我知道,進城的時候,先去那家菸絲店,給我們爺買點菸絲。”
爲什麼楚老爺子這麼包庇楚容一家?固然有因爲楚容偶爾的賺錢點子補缺補漏,還有就是這孩子會做人,沒有太過言語,不說什麼好話,而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比如,些許菸絲,比如,剁點滷料,打二兩小酒。
很普通的事,卻進入楚老爺子的心坎兒裡。
“馬屁精。”嚴卿不爽,嘴上就不把門,瞥了一眼將腦袋都擋起來的楚容,輕哼一聲。
這麼快,當年的小東西都長這麼大了,十歲的孩子,性子卻沒什麼變化的,還是一樣討厭!
楚開翰看了他一眼,突然猛抽了一下牛,牛嚇了一跳,緊跑了兩步,大大的牛頭轉過來,一臉懵逼:打老牛幹什麼?
嚴卿蔫了,被顛得差點掉下去了的話也不敢說了。
都忘這位舅兄疼愛兩個妹妹跟眼珠子一樣。
很快,牛車當了城裡,買了菸絲,帶了點小東西,這才大包小包的往家裡走去。
牛車,被留在了城裡。
老遠,就看到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縮着脖子,偶爾撩起眼皮看一眼前方的道路。
楚容扯下了頭頂的帽兜,大聲喊道:“二哥!二哥,我們回來了!”
對面那人,立刻站直了身軀,而後朝着她跑了過來,隔着老遠的距離,楚容還能看到他那一口白牙。
來人正是楚開墨。
“天都快黑了,你們纔回來,冷不冷?餓不餓?”楚開墨臉上帶着笑容,伸過手將楚容手中的布袋子全部攬了過去,往後一甩,掛在肩頭,而後牽住她的手搓了兩下,道:“把手揣兜裡去。”
楚容點頭,聽話的將手藏起來,歪着腦袋道:“二哥今天回來的格外早?”
小哥哥身體不好,每個月定期到城裡看大夫,那時候楚開翰忙得暈頭轉向,楚長河自顧不暇,楚開墨便接了過來。
這一帶,便是七年的時光。
也形成了每個月這一天,不管多麼忙碌,都會及時回家。
楚開墨偷偷看了一下自家大哥,見他彷彿看不到他一樣,暗暗放鬆了些許,小時候莫名其妙的懼怕大哥一事一直延伸到了現在。
並且還有延續到下半輩子的趨勢。
理了理衣領子,楚開墨道:“對,今日早了些許,突然特別想娘做的酥肉,然後就回來吃了,早些纔有熱乎乎的酥肉吃。”
楚容呵呵兩聲,說謊這麼沒有技術含量,一聽就是有事才早早跑回來的!
被楚開墨瞪了一眼,楚容好笑的摸了摸鼻子:“嗯,二哥想吃孃的酥肉了。”
楚開墨微惱,別以爲他聽不出來死丫頭在敷衍在嘲笑他!
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往胸膛一按,陰測測道:“小丫頭長本事了啊,你哥都好調侃,看我不收拾你!”
楚容差點笑岔了死,小手用力掐住了他的腰,重重一擰,道:“二哥,大哥說了,男女有別,就是親兄妹也不能太過親密!”
楚開墨下意識看向自家大哥,下一刻,果斷鬆手,擡頭挺胸收腹,一臉‘發生了什麼?剛纔那個人一定不是我’的表情。
大哥的眼神,果然最爲殺傷力,這麼多年,明明都長大了,還是無法抗住那輕飄飄的一眼。
積威已久啊。
楚容笑得更歡了,不怕爹,不怕娘,甚至爺奶也不怕,偏偏就怕同胞生的大哥,一個咳嗽就能叫他心驚肉跳。
嚴卿看在眼裡,心有羨慕。
這家人很奇怪,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也十分的奇怪。
很快到了家裡。
自然要先拜見一下爺奶了。
“爺,這是新進的菸絲,聽說不會對身體有傷害,你試試看,不符合口味,我再給你換其他的。”楚容一邊說着話,一邊往煙桿裡裝菸絲,而後遞給了老爺子。
一口煙吸入肺腑,楚老爺子眯起了眼睛,透過嫋嫋青煙,看着楚容那張依舊稚嫩的臉。
一句師傅有請,便是七年,風雨無阻,不知所爲何事,然,他還是點頭同意了。
“哼。”耳旁一聲諷刺的笑,楚容淡淡的看了過去。
意料之中的是楚香。
這熊孩子在家中最喜歡她作對,她送禮,楚香就會面露鄙夷,覺得她就會拍馬屁。
畢竟,吃人的手短,想要多問兩句,也緩和了口氣,然後被楚容三言兩語扯到別出去。
楚容沒有理她,而是給劉氏送了半匹布。
劉氏對他們不好,卻是最實在的人,給她些許甜頭,她能和顏悅色好幾天,幾天之後纔會固態萌發,但那時候已經有新的好東西到手。
劉氏眉開眼笑,嗔道:“你這孩子,沒事總往家裡帶東西,真是…你師傅他老人家可是還好?”
楚容笑道:“師傅很好,這些年風雨飄搖累了,就想着有個小輩承歡膝下,沒事教教武藝,喝喝小酒,老人家日子過得瀟灑極了。”
這就是她外出給家人的理由。
但相信與否,各人心中自有論斷。
討好了二老,楚容兄妹幾個,並未來妹夫嚴卿一起回了自家小屋,掀了門簾進去,溫度立刻上升了好幾度。
楚容果斷扯開身上的斗篷,大聲道:“爹,娘,我們回來了!”
帶着歡快的聲音很快將屋裡幾個人喊了出來。
“回來了?快去洗洗手,馬上吃飯了!”孟氏眉目慈愛寧和,多年的沉澱,這位母親給人的感覺就是安寧,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
“對對對,二郎啊,爹弄了點小酒,叫上啊卿,一起喝些?”楚長河眉目之中一如既往的疼愛之色,絲毫沒有因爲孩子們的長大而改變。
楚開翰皺了皺眉,道:“爹啊,能不能不喝,你忘了你一喝就倒麼?”那時候受罪的還不是他們?
楚長河一醉就傻傻的發笑,隨便抓一個人張口就道:“嘿,我家二郎可有出息了,你知道麼,他可是花房的大掌櫃啊,花房你知道麼,就是城裡那唯一的花房啊,好多達官貴人喜歡踏足的地方!”
“嘿,我家四郎可有出息了,你知道麼?我手中雕刻出來的小玩意,他轉手能賣出大價錢,是不是好厲害?我也覺得好厲害,哈哈哈哈!”
“嘿,我家小丫頭也好厲害,她跑得賊快,對,她有個師傅,就是那種飛天遁地、無所不能的師傅…”
總之,楚長河一醉,那就是傻子,最喜歡炫耀自家孩子的傻爹,而且能說上一整夜。
楚長河輕咳了一聲,道:“那又怎麼樣?誰說了一喝就醉的人不能喝酒?”顯然,醉後之事,他一無所有。
楚雲忍不住掩着小嘴輕笑,眼前一暗,就看到嚴卿磨磨蹭蹭的在她身側站定,那雙眼睛,盛滿了笑意,還有她看不到的灼熱。
“想我沒?”嚴卿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確定這家人沒注意到他,這才小聲問道。
楚雲面容剎那間嫣紅一片,全身彆扭的瞪了他一眼,而後小跑着遠離他,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
嚴卿捂了捂心口,輕嘆一聲:“還等,等老子真的變成老男人了麼?真是…夠了啊…”
“嚴大哥還請自重。”
就這麼幾個字,叫嚴卿頭皮一麻。
楚開墨最怕楚開翰,嚴卿卻是最忌憚十來歲的楚開霖,這孩子明明只有十歲出頭,一雙黑黢黢的眼睛能將人看得脊背發汗。
太過乾淨。
忍不住回想自己的骯髒血腥,然後心生忌憚,有一種完全被他看透的感覺,也有一種隨時可能立地成佛的感覺。
楚開霖一改小時候的調皮搗蛋,變得穩重,然,在嚴卿眼中,這孩子其實不該讀書認字,而是該參禪悟道。
但他不敢說,卻被打死。
再次咒罵了一聲一家奇怪的人!
轉過頭,露出微微僵硬的笑容,生怕嚇着這孩子而輕聲道:“小弟你怎麼出來了?冷不冷?餓不餓?”
“男女七歲不同席,縱然嚴大哥同家姐身有婚約,還是當保持距離爲好,免得落了個私相授受之嫌,害了家姐一世清名。”楚開霖板着一張小臉,直勾勾的看着嚴卿道。
額頭的汗水流了下來,擡手一擦,嚴卿突然覺得溫暖的屋子裡變得好冷。
“小哥哥不要真的老氣橫秋,來,笑一個!”楚容突然抓住了楚開霖,擡手在他臉上一陣揉捏。
明明小時候那麼可愛,怎麼變成了面癱,不可取,不可取!
嚴卿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個家,也就小東西敢這麼兇殘的對待楚開霖,畢竟,楚開霖可是個瓷娃娃,易碎的瓷娃娃。
“你下來,沒看到小弟臉色白得難看麼!?”楚開墨擰着眉,就想將楚容扯下來。
楚開霖連忙伸手抱住了在他臉上胡作非爲的人,扭頭道:“二哥不必擔憂,小弟無礙。”
楚開墨:“……”好心當成驢肝肺!
楚容笑了,道:“小哥哥,這麼好看的臉,笑起來才更好看啊。”
兩隻大手將楚容拎了起來,撕扯出楚開霖的懷抱,而後放在地上:“五丫別鬧,你小哥哥身體不好。”
楚容清楚的看到楚開霖雙眼閃過的黯然之色。
忙道:“爹,小哥哥身體哪裡不好了?不就是臉色白一點麼?多少人想白都白不了呢!”
孟氏輕笑:“你這說法可真是不錯,好了,都別鬧了,進來吃飯。”
說着轉頭走進廚房,楚雲忙追了上去。
楚開翰取來了擱置在角落的桌椅,拼接擺上,又拖了四條長椅,先把楚開霖和楚容按在椅子上,這才進入廚房幫忙端飯菜。
“小哥哥,一會兒給你看好東西。”楚容衝楚開霖眨眨眼睛,一臉神秘。
楚開霖笑着點頭,摸了摸楚容的腦袋,道:“那小哥哥期待着。”
楚容嘿嘿傻笑。
一頓飯,堪比過年,雞鴨魚肉全都擺上了,熱上一壺清酒,竟然有一種過年的氣氛,一家人吃得大汗淋漓。
“爹,我想經商。”一句話,叫吃得歡暢的衆人齊齊放下了筷子,齊齊看着楚開墨,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楚開墨隱隱覺得左側的臉頰升騰,他哥正盯着他的臉看,想來是特別想來上這麼一巴掌。
心下一抖,忙道:“我我我,我就想要賺很多很多的銀子…”
“四郎,你可知道,士農工商,商爲最下等?”楚長河沉默了下,這纔開口道。
楚開墨點頭:“爹,我知道,可商人活得最愜意。”口袋裡有銀子,說話自然大聲一點,他,也想要給家人最好的生活。
楚長河擰着眉,一口飲盡杯中酒。
好半天過去,所有人都等他醉倒大肆炫耀,楚長河卻是幽幽一聲輕嘆,道:“我同意了。”
楚開墨愣了下,隨即激動得全身顫抖,小心翼翼問道:“爹,你、你同意了?”
楚長河笑了下:“對,不過爹把話撂這裡,商人並不好當,很多人富貴榮華加身,卻要對讀書人點頭哈腰,爹等你醒悟的那一天。”
楚開墨放聲大笑,頗有幾分傻氣:“恐怕要叫爹失望了。”
之後的氣氛有些凝固,但好歹和和美美。
“爹,你喝多了,小妹,你快帶爹回屋去,給他那手指包紮好!”
原來,莫名其妙沒醉酒的楚長河竟然被筷子給擦傷了手指,鮮血汩汩而流,楚雲忙叫楚容幫忙,而她跑去外面拿了溼布準備清理被血染紅的桌子。
楚長河擺擺手,道:“大驚小怪,不就是被劃了一下麼?不礙事,都坐下吃飯。”
楚容眉心一跳,下意識覺得有事要發生。
然後…
她看到了纏繞在自家老爹身上那灰撲撲的氣流。
緊接着便是突然被終止的前路。
這是…生死大劫!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