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靈三天,嚴嬌嬌變成了一捧黃土,葬在嚴卿特意爲她尋找的風水寶地,還買了一戶家人,還給他們賣身契,只要求他們每年清明、生祭死祭不能錯過。
這時候的人,十分崇尚香火傳承,也注重死後有人焚香點蠟。
處理好這一切,嚴卿便準備回南城,因爲不知道妹妹的事是真是假,所以他是秘密離家,嚴將軍等人是不知道他偷偷離開的。
短短几天,嚴卿瘦了一圈,看得楚雲心疼萬分,又找不到勸慰他忘記的法子,只能變着法子給他做好吃的。
嚴卿找到楚容,一臉疲憊難以掩飾,啞聲道:“小妹,我想帶走小百合。”
不經歷死亡,永遠不會知道當中的徹骨疼痛,整夜整夜睡不着覺,一閉眼,就是妹妹那張蒼白如紙的音容笑貌,掛着淺淺的微笑,虛無縹緲,然後就是支離破碎,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墳墓。
在乎的人就那麼幾個,好不容易多了一個,轉頭卻是陰陽相隔,甚至在不久之後,就會忘了妹妹的存在,因爲,他想不到與她有關的記憶,所有的痛徹心扉,歸咎於血脈相連,骨肉相親。
疲憊,不安,無助,茫然無措…
從前不曾體會過的各種情緒,蔓延心頭,壓抑着肺腑,叫人難以自由呼吸。
這種疼痛,他不想再體會,他要用雙手爲在乎的人撐起一片天空,呵護在羽翼之下,給予全部的守護。
楚容定定看着他,沉聲道:“好。”
嚴卿微微一愣,沒想到說服小姨子這麼快,這麼容易,有些不敢相信。
楚容道:“什麼前世今生我相信,嚴卿,因爲你對姐姐好,所以我同意你帶走她,但請記住我的威脅,他日敢叫姐姐受委屈,我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嚴卿不將這威脅放在眼裡,心中自知不會有這個機會,在他心中,哪怕血脈相連的妹妹,都沒有小百合的重要,她是他的全部,甘願爲她放棄所有,也爭搶所有的理由。
“多謝,還請幫我一幫,岳父岳母那裡…”
“放心,他們會同意的。”楚容說得自信滿滿,因爲她知道,只要她鬆口,大哥也會跟着同意,大哥同意了二哥不敢反對,小哥哥不會反對,爹孃他們會選擇尊重姐姐的意思。
到頭來,只要她同意,只要姐姐同意,那麼這件事就八九不離十拍了板子。
這點嚴卿也是知道的,這纔會第一個找楚容。
楚容認真叮囑道:“但我有一個要求。”
嚴卿洗耳恭聽。
“你們儘管胡鬧,但是十八歲之後才能要孩子。”
嚴卿面色一紅,能將這種事拿到檯面上說的人,想來只有眼前這麼一個人了,輕咳:“我同意。”
孩子什麼的他暫時想不到,畢竟孩子娘還沒拐到手。
兩人一前一後朝正堂而去,楚長河夫妻正和大兒子楚開翰說着事:“爹孃一聽分家,立刻臉紅脖子粗破口大罵,而後甩了一個鞋底子,告訴我想要分家,先弄死他。”
楚開翰問道:“那爹說了什麼?爲何今日得到這分家文書?”
楚長河看了楚開霖一眼,有驕傲,也有心疼,這孩子才十三歲,心眼卻是不少:“六郎說可以幫楚開陽恢復功名,前提是分家不能有損楚家二房的名聲,否則,能恢復,自然也能再次抹殺。”
楚開霖姿態端方,好似沒有聽到這話一樣,捧着一本書,手中一支毛筆,不停的起起落落。
楚開翰摸了摸鼻子,對這個小弟完全沒有辦法,輕咳一聲道:“小弟,你怎麼幫楚開陽恢復功名?可是需要大哥幫忙?”
楚開霖終於撩起眼皮,緩緩道:“大哥不必擔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沒有絕對的把握,他也不會誇下這個海口,他說出口的話自然能夠兌現。
楚開翰再次摸了摸鼻子,不知該說些什麼。
倒是楚開霖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大哥請專攻此事的匠人前來修繕房屋吧,村長處我已經打過招呼,官府也備了案,旁人只會知道楚家人口多,孩子相繼成親,屋子不夠住而在別處另起屋子,卻不會知道我們已然分家。此分家文書一併交於大哥保管,待爺奶百年之後再拿出來,如此,名聲便不會有多大的損傷。”
楚開翰點頭,隨即和他商量起房屋修建之事,連同楚長河,父子三人交頭接耳,楚開霖手中一張設計圖漸漸明瞭。
楚容和嚴卿正好這時候走進來,看着父子三人的孟氏笑眯眯的迎上去,委婉的表示對嚴卿妹妹過世的惋惜,沒敢太直接,免得這孩子心裡難過。
楚容好奇的湊過去看那張設計圖,驚訝於楚開霖的筆鋒驚人,同時問道:“娘,分家文書拿到手了?”
孟氏將剛剛和楚開翰說過的事再說一遍,道:“你和你小哥哥想到一塊去了,你爺爺最在乎的讀書美名,老人家幾十年的心願,縱然前面有個楚長海,但到底一個秀才名下能免不少稅收,老爺子捨不得放手,只說給老人的錢不能少,家裡有事要搭把手,到底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
分家的事楚容很早就想過,奈何古人尊卑看得很重,一家人注重兒孫滿堂,長輩在不分家,因此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而這一次,正處於楚家二房地位高漲、處於楚家人忌憚二房的時候,運作得當,完全可以順利抽身,同時,名聲什麼不受半分損傷。
楚容很快想到爺爺的弱點與不可抗拒的誘惑,那便是讀書人的功名,一個楚長海明顯不夠,楚老爺子向來覺得讀書人不嫌多。
楚容點頭,這些都是情理之中,爺爺並不過分。
只是…
“奶也痛快同意?不能吧?以我對這老太太的認識,定然要抓爹一臉。”楚容開了幾分興趣。
孟氏唏噓:“可不是,你爹差點被抓一臉,你奶奶這個人啊,目光短淺,能看到的只有手中那點好處,最難纏,其實也最好收買。”
她沒看清楚小兒子給老太太說什麼,但她印象深刻,小兒子說了什麼,那張牙舞爪的老太太立刻安靜了,不再反對,甚至偶爾會幫腔一句。
被忽略一旁的嚴卿輕咳一聲,將衆人的視線吸引過來,這才嚴肅認真而又慎重道:“岳父岳母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孟氏似乎才反應過來冷落了他,而後纔是他口中的自稱,一時間竟是呆愣住。
楚開翰父子三人緩緩擡頭,看向嚴卿,等待他後續的話。
老臉一紅,覷了楚容一眼,嚴卿繃着臉道:“我想帶走雲兒,我們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成親了。”
此話落下,立刻感覺到頭頂幾道視線變得危險起來。
……
“爹孃,你們爲什麼同意他們分出去?只要我們還是一家人,這二房就不會太過分,這麼多年,他們不也不敢將底細全部拿出來?現在扒光了底細,知道二房有的是銀子,憑藉親兄弟這份感情,就不信佔不到好處!孟氏孃家侄子可以,我們楚家三房人同樣可以!只是爹孃爲什麼要放走這麼大一隻金豬?”
楚長江很是不理解,得到三弟傳信說二房被分出去的時候,整個人都矇住了,他爹明知道二房不能放走,爲什麼要寫分家文書?
狠狠的瞪了楚長湖一眼,這個也是個蠢的,木納呆滯,爹孃老了糊塗了,你不知道阻止麼?
楚長湖低下頭不去接觸他的臉色,阻止,怎麼阻止?那十三歲孩子提出來的誘惑他都無法抗拒,爹孃更不願意放過了。
尤其是給甜棗之前還打了幾板子,叫老爺子老太太心生畏縮又惦記誘惑。
然後楚開霖說:“打斷骨頭連着筋,我們始終是留着相同血脈的一家人,爺奶,分出去,並不代表我們不是一家人。”
一邊是這份承諾,另一邊是無法抗拒的誘惑,老爺子老太太才點頭同意的。
楚老爺子不悅道:“我怎麼做不用你教,你只要知道,大郎以後可以繼續唸書,身上秀才功名也可以回來便可。”
楚長江呼吸一滯:“爹說的是真的,大郎還是秀才?”
因爲兒子這秀才,村子裡好多人巴結他,給他送這送那,將他捧得高高的,忘乎所以,這才幾天,就從雲端掉下來。
但是那飄飄欲仙的滋味叫人無法忘記,因此,他做夢都想兒子還是個秀才,他還是秀才的爹。
楚老爺子點頭:“若非爲了大郎,我又何必低下頭?正如你所說,這時候二房不缺銀子,跟着他們少不了好處,我不會叫他們順利分家。”
摸了摸縫在衣服裡的布兜,微鼓的觸感叫他心情愉悅。
銀子,二房的確不缺,隨便出手就是一百兩銀子,楚老爺子根本無法抗拒。
這下子楚長江沒話說了,兒子功名恢復,他無法拒絕,二房家財萬貫,他同樣無法拒絕,只是事已成定局,再無法改變。
楚長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楚長海全程不說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二房送給他一本冊子,這冊子可不得了,有他指使趙氏父女參與毒殺一事的證據,也有他侵吞方家財務、遠送丈母孃方夫人離開的證據,包括方夫人此時的具體位置,還有他同知府大人來往信件…
這麼多把柄落在人家手裡,楚長海再不敢開口反對,反而還要添一把火,叫二房徹底脫離,否則,等他的不只是功名革除,更可能是牢獄之災。
楚家幾房人心思各異,楚家二房此時也是心思各異。
嚴卿久久等不到回答,不由得擡起頭看去,卻叫幾個人冷冷的瞪着他,好似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一般,一時間竟然有些哭笑不得,也感動於家人對小百合的寵愛。
正想說什麼,楚雲推門而入,放下手中的盤子,直接跪在嚴卿身邊,小手抓着嚴卿的大手,道:“爹孃,哥哥,對不起,是我不孝,請允許我跟啊卿的親事,我們即日成親。”
嚴卿感覺心口格外的滾燙,這個傻姑娘,口中的話輕飄飄,換成在別家,絕對是不知廉恥,她這是豁出去了。
緊了緊手中的小手,嚴卿慎重道:“我嚴卿以性命爲誓,此生不負雲兒,有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後不得安眠魂飛魄散不得善終!”
本就安靜的屋子這下子更安靜了。
楚雲呆呆的看着嚴卿,睫毛上掛着淚珠子,楚容嘴角含笑看着嚴卿,沉默不語,楚長河夫妻呆愣愣看着他,一臉回不過去。
楚開翰兄弟倆互相看了一眼,決定保持沉默不說話。
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嚴卿不是死人,只覺得額頭上滿是汗水,小聲嘀咕道:“我都發毒誓了,這樣的好女婿哪裡找,岳父岳母還不快快同意?”
孟氏撲哧一聲笑了,被楚長河瞪了一眼,才掩着笑意道:“起來說話,跪在地上壞了膝蓋怎麼辦?”
嚴卿連忙將楚雲拉起來,小心翼翼拍去她膝蓋上不曾存在的泥土,輕聲道:“謝謝,小百合。”
楚雲輕輕搖頭,眼眸深處是濃濃的愧疚,手掌一陣冰涼,這是她做得最過分的一件事,爹孃一定很難過很生氣吧,畢竟生她養她這麼多年,卻不如一個男人。
低下頭,楚雲卻不願意違背心意。
爹孃身邊有哥哥弟弟妹妹,而啊卿只有她了。
楚容道:“多大點事,娘,你不是說女兒家早晚要離開爹孃的麼?如今姐姐找到自己的歸宿,也是時候離開爹孃了,還是說,爹孃想叫姐姐一直留在家裡變成老姑娘?”
孟氏瞪了她一眼道:“你這孩子胡說什麼?爹孃什麼時候說過不同意了?只不過是捨不得…”
說罷,眸光隱隱閃過水光,養了那麼多的女兒,轉眼之間變成別人家的了,還不容許他們爲難爲難這個搶了他們女兒的人?
楚長河也是捨不得,卻知道一直壓着不放也不可能,若非真心喜愛,嚴卿就不會等雲兒那麼多年,感情是經營的,需要雙方維護,而不是嚴卿一直的一廂情願。
想了想,道:“我同意你們成親,啊卿啊,你去準備聘禮吧,看日子的事交給爹孃…交給你大哥來。”
嚴卿頓時喜上眉梢,多日來因爲妹妹過世而帶來的悲痛愁雲,終於被撥了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