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義看着呆愣愣坐着的王氏,眼睛止不住的發酸,怎麼會這樣……前幾日還好好的人,怎麼就這樣了呢?
宋老大一臉凝重鬱結,二弟妹怕是要傻了……這還不如沒了呢!好歹鰥夫能續絃啊!
“唉,你們好好跟患者說說話,說些她在乎的,或者有什麼特別能刺激她的事情也行,說不準能喚醒她。”何大夫緩緩的說完話嘆息的轉身走了。
裴玉抹了抹眼角,扶着王氏起身,她雖然不是醫者,可也知道這類病症確實不是吃藥就能治好的,只能靠家人幫助刺激,靠王氏自己。
“老大,駕車去菜市場,咱買點肉回去,念娘這段日子都瘦了,給她補補。”
宋老大聞言立馬牽着牛車掉了個方向,二弟妹確實瘦了,可人是傻了,不是受傷生病,補身子也不能補腦子,唉……
宋老二聞言看向娘,“謝謝娘,兒子讓娘操心了。”
宋明義感到親孃的擔心愛護,心裡溫暖又歉疚。
他太沒用了,護不住媳婦不說,還害的娘這幾日跟着受罪,現在娘還得操心他媳婦的病。
裴玉嘆氣,摸了一下二兒子的頭:“別哭喪着臉,娘相信念娘會好的,等你爹回來,咱們就去州府看,再不成咱去找老太醫,總有大夫能看好的。”
宋明義聞言,眸子亮了一分,娘說的對,可以去找老太醫,聽說老太醫的故鄉就在鄰州,那可是太醫,一定能治好他媳婦的。
宋老大聞言也鬆了鬆心,說不準老太醫能醫好,去鄰州是費錢,可也不能讓二弟守着個傻子過一輩子!
至於休了二弟妹就更不行了……人好好進的宋家門,這傻了就休掉,他們家可做不出來。
到了菜市場路口牛車不得不停下,只見三岔口一向冷清的邢臺旁擠滿了人,一圈圈的人把寬闊的路口擠得水泄不通。
別說牛車過不去,過去個人都得擠一擠。
“娘,好像是官府要斬殺犯人,咱們還是走吧?”宋老大聽了幾句周圍人的議論,轉頭看向親孃,打算掉頭就走。
這種熱鬧他可不想看,家裡最近夠晦氣的了。
裴玉聞言下意識的點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麼,緊張道:“等等,老大,你去看看是什麼人。”
後安鎮不過是小地方一向平和,怎麼突然就有斬首這樣的大事情呢?
這可不是縣裡,縣衙在縣上,一般有犯罪的犯人都是被押到縣裡,也都在縣裡的行刑,不會是……
“娘!娘,是王富豐!縣衙的官差特地押他回來行刑,以示效尤!”
宋老大擠出人堆,震驚的不行,他真沒想到會遇上這事,一般當地的犯人行刑很少會押到屬鎮,除非是要震懾百姓。
想起爹往日的教導,宋老大抖了抖身子,這新朝派下來的縣令老爺聽說一向和善,這兩年傳的名聲都是良善的,沒想到卻有如此鐵血的手腕。
裴玉正想應聲,看到王氏眸子動了動,神情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裴玉仔細看了王氏好幾眼,只聽邢臺那邊已經有官吏大喝下令要行刑了。
裴玉雙眸狠狠一閉,再睜眼便牽着王氏下了馬車。
宋老大不知娘要幹什麼,可看着娘一頭往人堆裡擠着,只好使勁給親孃開道。
宋明義緊張的跟在後面,他心裡隱隱的知道娘要幹什麼。
幾人擠到前面時劊子手已經口噴烈酒,眼看着就要落刀了。
裴玉不敢看,立馬轉過了頭,宋老大也沒敢看這一幕直接捂住了眼睛。
只王氏呆呆的面對着刑臺,那雙呆滯無神的眸子瞬間溢出水澤,宋明義緊張的看着王氏,忘了轉身。
“咚!”的一聲,清晰可聞,而後是人羣驚恐的呼喊聲。
裴玉知道,人頭落地了。
心頭抖了抖,裴玉覺得腳有點軟,“老大……”
裴玉話還沒說完,身側的王氏就哭出聲了。
“爹!爹啊!嗚嗚嗚嗚……爹……爲什麼…嗚嗚嗚…娘!娘……嗚嗚嗚……”王氏的大哭聲在嘈雜的人聲中格外撕心裂肺。
裴玉看着哭的不能自己的小姑娘,心頭酸澀的不行。
哪怕王富豐再壞,那也是王氏的親爹,失去至親何其痛,王氏還親眼看到人頭落地。
宋明義微紅了眼,卻忍不住鬆了口氣,他媳婦哭了,哭了就好,哭了就好了。
宋老大直接鬆了口氣,下意識的去扶着娘,娘好像有些站不穩。
王氏足足哭到昏厥,裴玉怕王氏哭傷了身子,趕緊讓宋老大駕車回了醫館。
宋明義則留下來幫王富豐收屍,好歹是岳父,王氏的族人也在,是特意等着的。
宋明義也就幫了把手,王家族人早已經備好了棺木,是王家二房出錢置辦的。
雖然王富豐死有餘辜,可屍身也得斂收,只是不能入王氏祖墳了,回頭往祖墳旁的山頭一埋也就罷了,喪事都辦不得。
這裡的人相信,有罪之人是要下地獄的,不能讓祖宗安眠之地被罪孽玷污,禍害後代子孫。
醫館那頭何大夫診脈完看着宋家母子心頭唏噓,這剛說了病人哭出來就能好,轉頭出去溜達一圈就真哭出來了?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可何大夫還是十分敬業的開了藥,仔細的吩咐好醫囑。
裴玉想起王氏額頭的傷,又買了一瓶上好的去疤藥,之前只顧着擔心王氏的心病,倒是忘了。
雖然那傷口在髮際線,就算留疤也並不會明顯,但這時代下,女子容顏很重要,自然要珍視。
回去的路上王氏一直沒醒,母子三個卻不再擔心了,何大夫說了,王氏是一時間心神太過疲憊睡着了,睡飽了就能醒。
宋明義一路小心的抱着王氏,他往常一直覺得媳婦性子膽小,對他也不敢親近。
如今看來媳婦不僅膽小,心思也藏的深,否則此次怎麼會熬出心病來。
唉,往後他也該對媳婦體貼些了,這次他到底有虧欠,既娶了也不能真的冷落一輩子。
裴玉看着宋老二認真抱着王氏,一路體貼又小心翼翼的,不由露出了姨母笑。
哎呦,傻兒子開竅了!王氏這也算因禍得福吧?
第二日中午王氏才醒過來,宋明義鞍前馬後的貼心照料着。
裴玉去看了一回,確認王氏沒事了就沒多呆,她可不想吃狗糧!
吳氏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藥罐子的火,心裡也是嘀咕的不行。
二弟妹這回看來是受大罪了,平日裡一向對媳婦態度冷清的二叔都體貼起來了,難得的很。
轉頭想到這幾日聽來的消息,又覺得二弟妹實在可憐,爹孃爺奶都沒了,又沒有個親兄弟,往後這二弟妹可就是沒有孃家的人了。
唉,她以後還是多看着點吧,免得外面有人狗眼看人低,欺負二弟妹膽小不敢吭聲。
一家人的臉面可是分不開的,如今還沒分家呢,她纔不會讓人欺負到自家人身上,那踩的也是她的臉面!
要說吳氏有什麼好,那就是大局觀強,別看平日裡小心思不少,老惦記着以後的家產分配。
可真扯到大局面上絕不含糊,凡是自家人,她都會盡全力去護着,絕不會讓人欺負了去。
在屋裡躺了一日,王氏就不安起來了,死活要起來做活,她又沒哪不舒服,怎麼能躺着呢?
娘身子不好,大嫂又要生了,她這時候偷懶不就是不守婦德嗎。
她前些日子病了,雖然人濛濛的,卻知道發生了什麼,婆家人對她是真的好,還給她花了大把銀錢看病。
她會生病全是被嚇得,知道爹孃不喜歡她們姐妹,受磋磨打罵她都乖乖受着,可她真的沒想到,爹的心竟然那麼狠……大姐的恨意那麼深……
想到姐姐的悽慘和恨意,兩個妹妹的無助,王氏手心一緊,頓時後怕的不行。
從小到大隻有阿奶惦記她,她原以爲沒有人會對她好了,可婆婆這幾日對她的關心那麼真切,王氏頓時紅了眼。
婆婆真好,比她親孃還要好,是她從小做夢都想要的娘。
阿奶說的對,她是個有福氣的,能嫁進宋家是她最大的福氣!
她一定要好好伺奉婆婆,讓婆婆過得比誰都舒心!
想到此,王氏一掀被子就要穿鞋。
宋老二看她要下地,唰的冷了臉,“好好呆着,何大夫說了,回家了也要好好休息兩日。”
王氏嚇得不敢開口了,挪了挪身子,低着頭靠在炕頭,她是怕宋明義的。
宋明義不喜歡她,她一開始就知道,畢竟是她奶硬賴上宋家的,否則她怎麼能嫁進這樣的好人家,她的下場必然和兩個姐姐一樣……
要不是當初她嚇得暈了頭,瘋跑着出門把宋明義撞到了地上,她奶也不會抓着這事不放,硬是讓宋家“負責”。
她想着婆家人怕是都不喜歡她,所以進門後一直小心翼翼的,就連宋明義這個丈夫,她也不敢多親近幾分,就怕惹得對方不快。
“聽到了沒?不準偷偷出去。”宋明義看王氏低着頭,語氣就重了一些,生怕媳婦不聽話。
這段日子他可真是嚇得夠嗆,還以爲好好的媳婦要變傻子了。
想到王氏受傷後渾渾噩噩的樣子,又有些心疼,媳婦護着他,他該對她好點。
如今媳婦孃家沒了依靠,性子這麼膽小的人肯定不安了,以後要多護着媳婦才行,免得被人欺負了去。
王氏小小聲的應了,“嗯。”
心裡卻不由的開始難過,他一定生氣了,更不喜歡我了吧……爲什麼自己不被喜歡呢?
爹孃不喜歡她,姐妹們不喜歡她,就連丈夫也是不喜歡她的……
“啪嗒!”淚珠綻放在手背,王氏嚇得立馬擦掉。
哪怕細微,可屋子裡安靜的很,宋明義自然聽到了。
媳婦哭了?!他嚇的?
想到媳婦兔子大的膽,宋明義覺得八成是了。
王氏擦了眼淚,小心的擡眼看着宋明義,小聲怯怯的道,“我,我沒有哭,我……”
她怎麼敢哭呢?!
婆婆對她這麼好,丈夫還照顧了她一天,她還有什麼不滿的。
“別哭,是我不好,我嚇着你了。”宋明義彆着臉,有點不自在的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王氏下意識的擡眼看他,心口是說不出的驚喜,他……是不是在安慰她?
往常丈夫別說和自己這樣柔聲說話摸她頭了,就是多說兩句多餘的話也是沒有的,又哪會安慰她。
“看着我幹嘛?快躺下休息。”宋明義被看的格外彆扭。
擡手把被子一拉,想把王氏往被子裡塞,他不想面對自己媳婦了,夠笨的。
“當家的,我,我不困。”王氏喏喏的說着,生怕眼前人不高興。
可心裡又暗暗帶着期盼,她想勇敢一回,哪怕,哪怕就多說幾句話也好。
她以後能依靠的只有丈夫了,如果一直都不得丈夫喜歡,她以後在婆家該怎麼自處?
婆婆對她好,是婆婆人好,也是因爲她是宋家的媳婦,否則婆婆哪裡在乎她如何?
若是哪日丈夫厭棄要休了她,她定然是反抗不了的,她不想被休,不想離開宋家!
她要勇敢!要努力!得到丈夫的喜歡,才能留在家裡,才能報答婆婆的好!
眼前的姑娘一雙水潤潤的眸子緊巴巴的看着自己,怯懦又倔強,宋明義被看的愣住了。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媳婦長得還挺好看……
王氏被看的久了,下意識的就縮了頭,身子一縮就躺下了。
她還是害怕……往常她都不太敢看丈夫的,這樣直直的看着人更是頭一回,不知道丈夫會不會更生氣。
回神的宋明義看着王氏的背影笑了下,嗯,他媳婦還是跟兔子似得,膽小的很。
聽到關門聲王氏微微鬆了口氣,又緊了緊被子,心想宋明義是不是因爲她不聽話生氣了。
奶說了,在屋裡要聽男人的話,不能讓男人不高興,她是不是沒做好?
想到家裡唯一對她好的奶奶,王氏又紅了眼眶,要不是阿奶幫她,她早就被賣了。
王氏這回是真多慮了,在宋明義眼裡她就跟兔子似得,膽小怕人,見人就躲。
當然也和兔子一樣乖,叫她做什麼活計就做什麼活,連問都不多問一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