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盤棋張傑和老頭子殺的是天昏地暗,紅白兩色棋子在棋盤上奮力廝殺,互不相讓,雙方直殺的是傷亡慘重,直到最後,棋盤上,張傑的棋子僅剩下一馬一卒一老帥,而老頭子的棋子只剩一相一士一炮一老帥。
可以說直到尾聲,兩人仍然是平分秋色的棋局。
這會兒,小小的院子裡已經寂靜了下來,即便是小叔懷裡幾個月大的小妮也是睜着一雙大眼睛,一會看看這個人,一會看看那個人,卻半天沒有哭鬧。
三叔的臉色很是奇怪,即帶着驚奇和難以置信,同時神情中也帶着一些難以言喻的不安和急躁。
此刻坐在張傑對面的張霞已經老老實實的坐好,再也不敢插手棋盤了,因爲一旁的老頭子已經全盤接手,看着老頭子那肅穆的樣子,坐的筆直的小女孩這會是愈發的緊張起來。
能讓自家老頭子這般深思熟慮,還能和老頭下的這般不分上下,此刻再去看對面滿臉認真的小屁孩時,張霞就覺得,自己的這個小侄子恐怕非是池中之物。
三嬸子劉氏就站在自家門口,她沒有湊上來,事實上她過不過來都一樣,棋盤上的東西那都是爺們的玩意兒,她一個婦人又怎麼可能看得懂,不過即便是看不懂棋盤上的門道,可從棋盤上的氛圍,劉氏敏感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平凡。
自家老爺子什麼脾氣劉氏自然莫得門清,從嫁進張家的門,劉氏憑着自己相公秀才郎的地位,可以說在這個小小的家裡左右逢源,也算是過得相當滋潤,往日裡家裡最好的總是緊着自己家,什麼瓜子零食的就差沒有吃膩歪,往日裡的農活什麼的能躲基本上就躲掉了,也沒有人會計較什麼,誰讓自家相公是讀書郎來着,誰讓自己兒子將來也要讀書進學來着。
這樣的生活在縣城大戶人家眼裡肯定不值一提,可在這小小的村子,能比劉氏過得還滋潤的婦道人家,劉氏敢說自己是獨一份。
可不論如何,劉氏心底卻知道,自己這般滋潤的小日子,那是眼前的老頭子默許的結果,如果老頭子但凡使一點臉色,劉氏就得乖乖的該幹嘛幹嘛,整個家,劉氏誰的賬都不賣,即便是老太太她也敢當面一套背地一套的應付過去,可她決然沒有膽子敢逆序老頭子。
這個往日裡總是不苟言笑的老頭子給劉氏的印象就是,頑固,呆板,不好相處,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一言九鼎。
是的,在這個小小的家裡,真正能夠一口吐沫一個坑的,不是自家相公,即便自家相公是秀才郎也沒有用,也不是任何人,只有這個老頭,可正是因爲知道老頭的秉性,所以對於發生在眼前的一幕,劉氏才更覺得稀奇。
自己家老頭子居然和一個孫子輩的小屁孩真刀真槍的槓上了?要知道早幾年老頭即便和自家相公下棋時,也沒有這個表情,劉氏努力的回想,是了,那時候老頭和自家相公爲數不多的幾次對弈時,都是有說有笑,一邊下棋,嘴裡一般都會在討論着別的事情,決然不是這般認真的模樣。
“老大家的小兔崽真這麼邪乎?”嘴裡嘀咕了一句的劉氏看了看自己兒小子在一旁大氣不敢喘的模樣,然後在看看坐在老頭跟前,神色平淡的老大家的小崽子,一時間卻沉默了下來。
老頭子的棋藝沒有想象中那般犀利,也沒有想象中那般所向無敵,原本前段時間和老頭下老虎吃螞蚱的時候,那時候老頭心不在焉的和自己下,並且還相當於讓了自己一半的棋子,自己都輸了,當時就想當然的認爲老頭子在棋道上修爲不俗。
現在看來,是自己多想了,玩老虎吃螞蚱,老頭可以完虐自己,可玩象棋,兩人的水平可以說半斤八兩,雙方雖說都是偶有妙手,可更多的都是中規中矩的拼殺,你殺我一個車,我換你兩個炮,就是這般很平常的下法。
這時候纔想起來,老虎吃螞蚱,老頭子可能經常玩,畢竟這個時代,象棋這種東西是屬於高端的玩意兒,往日裡老頭就是想玩也沒有對手,可老虎吃螞蚱卻是普遍的東西,基本上就算是個半大孩子都能下一盤。
所以,這個世界的主流棋盤,還是老虎吃螞蚱,自己輸給在這上面鑽研了半輩子的老頭,這很正常,可對於象棋,其實兩人可以說都是新手村的程度,誰也不比誰厲害多少,兩人你來我往,輸贏間看的更多的是雙方誰下的更認真,誰能夠耐着性子多分析幾步棋子落下後的路數。
既然看到了贏的希望,張傑便打算一鼓作氣,拿下這一局,這次如果不是藉着小姑姑的由頭,估計下次和老頭下象棋,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機會就擺在眼前,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就想着怎麼拿下這一局就行。
雙方剩下的棋子基本屬於半斤八兩的程度,打現在看來,輸贏仍然就在一個念頭之間的事情。
每一步都下的小心翼翼,期間雙方思考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等雙方你來我往的再下了一二十步,卻再也沒有從棋盤上拿下任何一枚棋子。
不知道抽了第幾袋老菸袋的老頭眼神無意間掃了一眼小男孩旁邊的張浩,輕輕吐了一個菸圈後,將手裡吃掉的棋子往棋盤上一扔,突然開口道:“咱們這一局就算打平,你說可好?”
雖說是詢問的語氣,可老頭的強硬做派卻已經把棋局完全打亂,一旁的張傑聽到和棋,微微一愣後,便只好接受了這個還不算壞的結果。
正打算擺明車馬看看能不能在和老頭下一盤的時候,卻見抽着老菸袋的老頭突然擺了擺手,輕聲道:
“這局讓浩子來。”
一句話一出,棋盤附近的衆人都是明顯一愣,反應最快的還是張傑,立刻就從石凳上下來,然後看着呆在當場的張浩,見對方一副扭捏不安的樣子,一把將這小子按在石凳上,讓這小子和老頭坐在了對面,張傑的神色便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怪異。
依然是老頭自己將紅白雙色棋子擺好,然後重新點燃老菸袋的老頭吐了一個並不是很圓潤的菸圈後,伸出了枯瘦的右手,拿起棋盤上的白色棋子,棋子重重一落。
一聲清脆的‘啪’讓院子裡所有人都心神震動了一下。
一樣的開局,一樣的當門炮,看着眼前的場面,張傑這便覺得,這樣的開局和那天晌午,自己和老頭兩人獨自對弈的場景是如此的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