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這一昏迷,就一直昏迷到了第二天方纔清醒。張弛一睜眼,看到的卻不是三桐道玄,也不是丁逸之和那個神棍一樣的老道士,而是韓夫子。
韓夫子本就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而此時,看上去卻似乎比往日裡更蒼老了許多。
“公子終於醒來,我可是等你數個時辰了。”韓夫子坐在張弛身側,見張弛睜開了雙眼,低聲說道。
“韓夫子?”張弛剛剛清醒,見了韓夫子還以爲尚在夢中,驚詫不已的問道:“夫子怎麼會在這裡?難道我現在已經回了建康城?現在正在書院中麼?”
韓夫子嘆了一口氣,說道:“公子如今並非在健康城內,依然還是在長江之北,公子昨日大敗北府軍,恐怕已經名揚天下,此時三軍正在長江北岸紮營。”
“那韓夫子怎麼到了這裡?王小姐又在何處?”張弛問道。
見張弛提及王小姐,韓夫子皺着眉頭,說道:“今日是小姐的大婚之期,此時小姐當然是在健康城中,我便是是奉了小姐之名命來見公子的。”
驟然聽韓夫子說今日便是王小姐的大婚之期,張弛忽然感覺心裡失落落的,一種無法言表的情緒涌上了心頭,那種感覺說不上是悲傷也說不上是難過,卻只是感覺心中發堵。只是張弛奇怪,自己有這種感受也就罷了,怎麼韓夫子也擰着眉毛,和死了老爹一樣。
“呸。”張弛忍不住在心中唾棄了自己一下,怎麼能夠這麼聯想,韓夫子這般年紀,他老爹就算死哪也是早就死了。深吸了一口氣,張弛問道:“那韓夫子此來。又是爲什麼事而來呢?”
“小姐有封書信,讓我交與公子。”說着,韓夫子便將書信遞與了張弛。
打開書信,字跡清秀俊逸、妍美流暢。張弛雖然不能寫,可是眼力還是有的,暗歎王小姐竟然在書法上的造詣也是非同凡響。
書中除了一首小詩之外再無一字:極目是天涯,相逢各自家。妾行千里遠,此地種梨花。
詩是好詩,可是王小姐怎麼莫名其妙的給自己寫了一首這樣的詩?莫非王小姐即將遠行不成?
韓夫子也不理會張弛疑惑的目光,說道:“王小姐命我告知公子,如今天下動亂在即,北有王恭的北府軍蠢蠢欲動,南有五斗米道已然揭竿造反,西有桓玄隱忍圖謀,天下僅有蜀中可做英雄興業之地,小姐爲公子已將一切安排妥當,勸公子揮軍入蜀,在天下大亂之前割據蜀中,出可圖謀,退可守成,以做公子日後在亂世中成就王圖霸業的根本。”
張弛心中其實很是無奈,這個王小姐總是不聲不響的爲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完全不理會他心中是否高興,想到這裡他倒是覺得心中有氣,他平素裡便是最受不了別人暗中牽着他的鼻子走。心中這樣想着,張弛便也不說話,一臉不高興的走出了大帳。
剛出大帳,極目遠眺,他就看到了遠處漫山遍野開得正盛的梨花。他忽然想起了這次在沒出健康之前,與王小姐的那次談話。
王小姐說等他回來後,共賞梨花。他當時是這麼回答的:“爲什麼要賞梨花?在我的故鄉,梨花的‘梨’,通分離的‘離’,所以梨花不賞也罷。”
人不分離,不賞梨花。張弛只覺得心中驟然一緊。
“極目是天涯,相逢各自家。妾行千里遠,此地種梨花。”又唸了一遍這首詩,張弛驚叫了一聲:“糟糕!”
這首詩似乎大有深意,尤其是最後一句“此地種梨花”,竟隱隱有訣別之意。
張弛雖說平素裡對政治、陰謀並不感興趣,可他畢竟不笨,這些日子常聽衆人與他說及如今天下局勢,他也多少知道幾分,青袞州刺史王恭與荊州刺史殷仲堪同時起兵,而五斗米道也早已揭竿造反,欲趁亂圖謀建康。如今健康城內可以說瞬息萬變,莫非王小姐在健康城內遇到了什麼難事?
想到此處,張弛急忙迴轉到大帳之內,揪住韓夫子的袖子劈頭就問:“王小姐讓夫子前來,可是建康城內局勢有變?”
韓夫子對王小姐的機謀策略早就佩服的五體投地,說道:“如今健康城內的情況確是複雜,不過我觀小姐神情自若,想來定然早有成竹在胸。小姐只是要做一件驚天的大事,讓我來勸公子不必迴轉建康,趁着天下還未曾大亂,先入蜀中,小姐早爲公子做好了鋪墊,待到天下大亂之時便可成爲一方諸侯。”
王小姐智謀天下無雙,這一點張弛到是信服。可話雖如此,張弛卻始終覺得不妥。不信的問韓夫子說:“既然建康城內沒有變故,爲什麼韓夫子說話有嘆息之聲、面容有憔悴之色?”
韓夫子聽張弛這麼一問,無奈的嘆息一聲,說道:“今日便是小姐的大婚之期,想小姐乃是個無雙的人物,天下又有幾個男子能入得小姐眼中,小姐又怎麼會看得上中書令王大人家的那個公子。只可惜生在士族門閥,不能與自己心愛之人雙宿雙棲,想想怎麼能不叫人無奈嘆息。”
如此說來,王小姐這封書信中隱隱的決絕之意,那便解釋得通了。如此想着,張弛心中終於鬆下了一口氣。
可是若王小姐依舊能駕馭大局,天下又怎會大亂?王小姐又何必勸我入蜀去做一方諸侯?她又會怎麼對付五斗米道反叛?蒼槐將軍的數萬禁軍如今恐怕就潛伏在健康城外。
想到了蒼槐將軍,張弛又忍不住想起了酒娘。
酒娘如今還身陷蒼槐軍中,不知現在情況怎麼樣,雖說他與酒娘並無太大瓜葛,也相處日短,可俗話說得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剛救人出了苦海,又怎麼能再把人棄之不理?這種事他張弛可做不來。
張弛越想越亂,本來就失血過多,昏迷了良久纔剛剛醒來,現在更是想的頭痛欲裂,現在他是頭一次恨自己爲什麼不是那種能夠運籌帷幄的人物,自己哪怕是有那個神棍老道士的眼光也遠見也好啊。
想到了老道士,張弛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真是笨,自己想不出來,怎麼不知道去問別人。這個老道士曾說王小姐聰明如斯也不過是個螳螂,而桓玄纔是黃雀,莫非他看出了什麼苗頭?想到這裡,張弛便轉身出了大帳要去尋人。
卻也趕巧,衆人聽說張弛醒來,都來看望,剛好到了帳外。張弛一看見衆人都來了卻沒有那個老道士,便揪住三桐問:“道長去了哪裡?”
“張兄弟你真是神了,”三桐答道:“剛醒便知道道長已走,可是道長並沒說去了哪裡,只是讓我待你醒來時轉告張兄弟,說日後還會是再見地,讓你勿要以他爲念。”
要不是有事要問他,鬼才想念他,張弛有些無語。
“讓兵士備好輕舟,我們過江,回建康!”想也無益,不如回去看看。張弛這麼想着,便對杜希名說道。
這時韓夫子已經從帳內跟了出來,看到張弛爲王小姐之事而心情焦急,心中甚感寬慰,不過他始終不忘王小姐所託之事,說道:“還請公子早入蜀中,莫被他人搶先佔了這塊英雄興業之地。我也不付小姐所託。至於小姐公子可大放寬心,小姐智謀天下無雙,又有何人能是小姐的對手?”
張弛點了點頭,覺得韓夫子說的也有道理。不料丁逸之卻笑了笑說:“雖說王小姐智謀無雙,可如今健康城內,到還真有一個可以讓王小姐棘手的人物。”
“哦?”張弛與韓夫子同時吃了一驚:“此人是誰?”
“車胤(yìn)。”丁逸之淡淡的說。
張弛當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一臉疑惑的表情。
“此人幼年時就恭勤不倦,博覽羣書,因家貧而無燈油,夏日則捕數十螢火蟲置入絹內,以螢火照書,苦讀夜以繼日。哪怕是當年桓溫也素重此人博學之名。此人如今已近七十高齡,在建康城甚有威望,同時還官居輔國將軍。”丁逸之詳細的解釋說。
螢囊映雪!說名字張弛可以不知道,可如果說故事他再不知道,他可就白讀這麼多年的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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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雖然不爲現代人所知,可這個時代卻從來不少名人,比如這個螢囊映雪的典故中所說的車胤。
車胤不僅博學多才,而且辯才也是當世一流。雖然他此時已經年邁,可他此時面對當朝權臣王國寶的時候,依然顯得氣度翩翩。
王國寶雖然權傾朝野,可卻已經犯了天下衆怒,所以他也只能說說大話來給自己增添些氣勢:“二藩謀逆,如今王恭前軍八千騎兵,已被新軍參軍張弛用五千步兵所破,看來北府軍也並非能當真永遠不敗,我欲勸朝廷順勢傾全國之兵北伐王恭,奪回北府兵權,再以北府軍徵繳荊州。將軍以爲如何?”
車胤笑了一笑反問說:“朝廷發兵討伐王恭,可若王恭憑城堅守。相對之時殷仲堪乘上流之勢,一鼓而下,直取建康,大人又當如何應對?”
王國寶立時語詰。
車胤笑了笑,說:“其實如今健康城內,又哪裡還有多少朝廷之兵?建康戒嚴,朝廷新軍多被戒嚴在了城外,而城內卻大多都是謝閥之兵。或者大人覺得謝閥之兵可用?”
王國寶與謝閥有隙是人所共知,見王國寶沉默不語,車胤繼續說道:“大人,二藩起兵,無非是想要爭權,謝閥如今蠢蠢欲動,無非也是要爭權。大人既然無力平亂,無非是讓二藩得權或是讓謝閥得權。該如何抉擇,大人請自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