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做仁者無敵?”
張弛這一句話,連周邊的五斗米道鬼卒聽了之後,也都大有感觸。自從五斗米道造反以來,很多事情都是不擇手段,就連教內鬼卒受傷或年幼的親人骨肉,這些年來被拋棄的都數之不盡,又談何仁、義二字?
一直以來他們聽從師君的教導,都相信若要建成大同之世,就必要有所捨棄。
五斗米道都是定期舉行祭祀,教衆雜交,孩童大多隻知其母不知其父。多少這樣的年輕女子因爲攜子遷徙不便,而將年幼的嬰兒投於水井之中。
五斗米道信奉水神,雖然將這些嬰兒投於水井以後,母親都會真誠禱告,可是否將這些嬰兒投於井中,這些嬰兒便能昇天成神?這誰又能知道,誰又能說的清?
自己對待親人骨肉尚且如此,可如今見張弛竟然爲了救一些陌生女子的性命,就甘願以一人之力直面對方數十萬大軍,這些人心中又怎能不慚愧?
三桐身邊的那名女子,見張弛如此心中也是萬分敬佩,於是她也來到張弛馬前,跟着三桐稱呼張弛說道:“張兄弟你儘管放心,我怎麼說也算是天師道祭酒,定然幫你用心照看這些無辜女子。”
旋即又語氣悠長的惋惜一聲:“只是張兄弟此行,千萬小心爲上。”
在她看來,張弛此行無論成功與否,能生還的機會都是微乎其微,也難怪她有嘆息之意。
張弛點了點頭。其實他見在場這些人都面有悲壯之色,自己都有些想笑,這些人莫不是以爲自己前去送死?張弛雖然想救這些女子,可自己送死這種事情他可從來都不會做。他之所以有這個想法,當然一半是倚仗坐下這匹寶馬,另一半是倚仗道玄的功夫。
縱使殺不死對方主將,可現在對方大軍離山頭還遠,僅到視線所及之處,包圍圈沒有收緊,必然有空隙,自己和道玄兩人一騎,有白雪的神速,要想衝出去還不成問題。
不過張弛知道,別人可不知道,兩人一騎,而對方是數十萬大軍,這完全不是實力懸殊能形容得了的。
這時被張弛所救的那幾名女子見張弛上馬要行,也都止住了抽泣,自發的跪在張弛馬前,最前面的那名女子,就是披着酒娘外氅的那名裸.體女子。那女子筆直的跪在地上,仰頭看向張弛,彷彿有話要說。
開始張弛只是着急救人,卻沒有仔細觀看這些女子的容貌,現在有空仔細看去,當先的這名女子還真有幾分姿色。此時見她裸露在大氅外的雪白大腿跪在塵土之中,張弛還真有些不忍:“你們這是幹什麼?都起來吧。”
那些女子卻不肯起立,當前披着酒娘大氅的那個女子黯然垂淚:“英雄高義,小女子無以爲報,我貧賤之身死不足惜,萬請英雄不要代我等送死,若是英雄身死,小女子又有何顏存活於世,不如就讓他們殺了我,若有來世小女子甘願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以報英雄今日的恩義!”
這女子說話還有些章法,雖然出身苦寒,不過想來也家教甚好。這樣的一名女子,如果生活在21世紀,那會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呢。或許她此時應該正在大學中讀書,應該有無數狂蜂浪蝶圍着她打轉,這些狂蜂浪蝶都在想盡一切辦法討她的歡心,以求美女的回眸一笑。可現在,她卻只能赤.裸着身子跪在塵土之中。
張弛鼻子一酸,忽然有些想流淚。
這就是百姓,他們生活在亂世的底層,官軍、門閥、盜寇……隨便是誰,都可以隨意的欺辱他們。可他們纔是最可愛之人,只要你肯對他們好一點兒,這些百姓一生都會對你感激涕零,就算是要了他們的性命他們也絕無怨言,而他們所求的,不過是一個仁義之主。
穿越至今,其實並沒有多長時間,不過短短的一月有餘,不過在這一個多月中,卻是張弛有生之年來,感受到得最多的一段時間,連他的性格有多少有了一些變化。
他穿越的一開始,他只是想有一天混一天,做個書生,卻從不奢望去碰觸什麼政治,也從未想過組建一個什麼勢力。一直到後來,因爲王小姐他才被趕鴨子上架,成了“天機”,可其實他也多少有些不情不願。直到今天,他才真的頭一次有了一個全新的想法。
張弛昂首望天,既然讓我穿越,既然要我去做“天機”,要我做“亂世之主”,好,那我就做一做這個他媽的“天機”,做一做這個他媽的“亂世之主”!
想到這裡張弛怒吼一聲:“胡說!都給我站起來,別說什麼死啊死的,我不會輕易送死,因爲我還有大事要做,你們也是一樣,留得有用之身,做有用之事!”
張弛剛說罷,回頭見閻一草也已經整軍完畢,這時他正縱馬過來走到孫恩面前,馬鞭一指前方說道:“前方山勢傾斜,我領三千精壯鬼卒,往正東衝突以做明攻,誓死也要拉開一條缺口,你與師君依山勢找機會跳到他們的圍攻之外。”
孫恩點了點頭:“若是我們都能突圍,大祭酒切忌到東海中洲與我們會和,我們早備有船隻,可直接入海。”
閻一草微微一笑,其實這是殊死一戰,能不能活,他自己都完全沒有把握。至於以後事,多想也是無益。
回頭看了看張弛,冷冷說道:“我祝你好運。”
其實閻一草本是好心,他見張弛竟然敢匹馬去刺殺對方主帥,也多少有些欣賞張弛的膽氣。只不過他性格就是如此陰冷狠毒,所以說話也完全沒有關心之意,反而像是再說反話。
說完,他便當先率軍朝正東方向衝下山去。
閻一草雖然性格陰毒,不過畢竟有些血性,再看師君孫泰,此時卻依然還是撫屍流淚,神情萎頓恍惚,完全不像是一個領袖該有的模樣,反而像是一個娘們兒。張弛心中也有些鄙夷,這樣的人怎會成爲五斗米道的師君?的確難以想象。
這時道玄早爲張弛尋覓來了一柄長槊,自己持着一柄單刀。
道玄不善馬戰,但是武功卓絕,這樣做的用意當然很明顯,張弛不會武功,不過他和白雪心意相通,仗着白雪馬快,用一杆丈八長槊衝突軍陣再好不過。藉着馬勢,用這種長兵器,也頗有殺傷,而道玄坐在張弛身後,一柄單刀可以舞的水火不進,用來防身,平常箭矢也構不成威脅。
之前在長江岸邊他也曾與張弛同騎白雪,將北府軍的高雅之逼落戰馬,當時用的就是這個辦法。
現在兩人同騎,立馬山頂,卻沒有立刻下山。張弛當然不是膽怯,他是在觀察遠方朝廷大軍的行軍動向。
因爲五斗米道駐紮在了山頂,所以視野開闊,雖然朝廷大軍成包圍之勢,不過還在遠方視線所及之處,只不過初步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卻還沒有圍到近前。離得越遠,包圍圈也越大,密度自然越低,否則如果司馬元顯幾十萬軍圍住了這個山頭,縱使大祭酒閻一草拼死幾次,也難撕開一道缺口。
張弛也是帶過兵,做過將軍的人,所以他知道,雖然說兵貴神速,不過相比之下,上將所在的中軍,宜穩不宜快,往往行軍緊急的多是側翼包抄部隊。之前張弛也曾從表弟丁逸之那裡學來了一些望塵之法,現在站在山頂極目眺望,卻見閻一草帶兵衝過去的正東方向煙塵最濃,想必那裡是朝廷大軍重兵所在之地。
張弛也忍不住搖了搖頭。
當然會搖頭,五斗米道向東逃竄,朝廷大軍既然是要圍而殲之,自然會在東面布重兵截其退路,現在東方煙塵最濃,可閻王一草偏偏向那裡衝去,豈非事倍功半?
閻一草此人雖性格陰狠毒辣,不過卻沒有多少軍事才能,和當初在自己身邊的杜希名丁逸之等人比起來,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張弛看了一會,見東、西、北三個方向都是煙塵濃密,顯然是大軍急行,只有南方煙塵相對稀薄,張弛便有了主意,深吸一口氣,回頭對三桐叫道:“朝廷大軍自南追來,想必上將在後方壓陣,我這就快馬前去刺殺,你可要照看好衆人。”
說完又一指酒娘:“可不要讓酒娘受了委屈。”
三桐哽咽了一聲,這一別可千萬別是生死之別,三桐剛想到這裡,連忙“呸呸”啐了兩口,張兄弟福大命大,乃是天機,怎麼會死。
酒娘也雙眼含淚,望着張弛:“公子可定要平安歸來,公子若是不回來,酒娘也隨公子而去。”
“胡說。”張弛微微一笑,便在酒娘無限柔情的目光中,策馬從山頂衝了下去,直奔南面而來。 шшш ▪t tkan ▪¢O
那些女子此時還依然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望着張弛下山的方向叩拜,而滿山的五斗米道的鬼卒,也都看着張弛一騎絕塵,整個山頭一派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