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蜀
拓跋含香從小在五斗米道中長大。
杜子恭死後,孫泰篡奪了師君之位,這些經歷都是在含香幼年時發生,她本來並不知情,她之所以知道這些,都是長大後,由當年那位將她和慕容欽茹救出的將軍所告訴她的。
當初這名將軍爲了救慕容欽茹和小含香,在戰爭中被人砍斷一條臂膀,到了江南已是殘疾之身,自己都難養活自己,又怎麼養活這兩個女人?
到後來三人都投入了五斗米道。慕容欽茹嫁給了孫泰做起了聖母,而這名將軍就獨自將小含香撫養長大。
老將軍最喜歡對小含香講的,就是北地的風土人情,所以當初她也曾對三桐講過極北之地一些獵人的常識。
老將軍在有生之年,將自己的武藝全都傳授給了小含香,說有一天定要讓含香能夠回到自己的故國故土去看一看。
後來在含香稍微長大了一點後,老將軍因病去世。
其實自從拓跋含香知道了她的身份來歷,她又何嘗不想回故國去看一看?奈何北地太遠,江南動盪,過了江更有秦兵駐守。
雖然國號都是“秦”,不過這個時候的“秦”,與苻堅時的大秦絕不相同了。
當年苻堅可是一統北方割據亂世,秦國空前強大,放眼天下,也只有江東在秦國的版圖之外。
苻堅有統一天下的宏志,因此舉兵九十餘萬,卻在肥水一戰大敗而回。隨後強秦也土崩瓦解。因爲五胡十六國時以“秦”爲國號的衆多,所以爲了區分,人人都稱這個秦國爲“苻秦”。
而現在的“秦”,卻是“姚秦”,並非是同一個。
況且自從苻秦滅亡後,北方重新陷入分裂割據的局面,政權林立,一片混亂,要想回到當初代國的地方,真是難上加難。
拓跋含香的這個故事已經說完,而張弛卻依然在震撼。
他在震撼這樣一個時代的戲劇性:慕容欽茹本來是燕國的公主,後又做了代國的王后,見者動心,猜也猜得出她當年的風采,恐怕比他見過的酒娘還有美貌幾分。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竟因戰亂食不果腹,隨逃難的流民一起淪落江南,就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丟棄在了荒野之中。
亂世裡公主王后尚且如此,更何況黎民百姓。
與含香交談完畢,張弛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便又一個人走到船頭上去吹風,留下含香一個人照顧三桐。
“公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發呆?”
張弛一回頭,見是酒娘。心中還正想着酒娘現在就見到了,張弛忽然之間還真不知道說什麼好。“沒什麼,我隨便看看風景。”張弛敷衍道。
酒娘微微一笑:“在船上就是有些發悶,可惜沒有酒,不然我爲公子煮酒來喝,公子也能解悶。”
無知不覺中,酒孃的一顆心已經隨時隨地都在張弛身上了。
張弛本來要將酒孃的身世告訴她,可卻欲言又止。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暫時不說,有時候揹負國仇家恨也未必是一件快樂的事。酒娘自幼受苦,張弛是在有些不忍心她再爲這些事情煩惱。
就當不知道吧,等到了蜀中安頓妥當,定要讓酒娘過上快樂安穩的生活。張弛心說。
……
由海上沿着海岸線向上沒多遠,就到了山陰,晉時長江就是由這裡入海。
古時候的長江水面寬闊,一路沿着長江溯流而上,倒也沒有什麼關卡。只不過乘坐的是小船,畢竟不是大艦,帆力也小,況且還是逆流而上,雖然比走路來的輕快,也費了不少時日。
好在長江兩岸風景如畫,這樣行了將近月餘,這段時間,三桐在船上將養,傷勢也好了大半。就這樣一直沿江到了長江上游,兩岸山勢也逐漸變陡。
長江上游山勢奇險,水流湍急,船隻逆流而行速度緩慢,張弛在船頭觀景,遠遠看到長江北岸高聳的山頭上,鬱鬱蔥蔥的掩映中依稀有一座城池。
靠岸詢問了沿江渡口的一位船伕後,張弛才知道,現在已經到了蜀中的巴東郡地界,而山上那座城,就是巴東郡的郡治永安。
渡口的那位船伕說巴東郡張弛當然陌生,不過聽那船伕爲他詳細一講,說起了它另外的一個名字,張弛就知道了,山上那座城,巴東郡的郡治永安,還有另外一個後世家喻戶曉的名字:白帝城。
說家喻戶曉不是誇張,李白的詩“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幾人不知?當年劉備白帝城託孤也就是在此地。
據那個船伕所講,當年三國時,劉備起兵討伐東吳,被陸遜火燒蜀營七百里,劉備一敗塗地之後,退守在白帝城養病,將白帝城改名永安,想必是取永**安之意。只是可惜,願望永遠是美好的,結果卻是劉備病死在了城中。
其實這個時候距三國並沒有多少年頭,當初三分歸晉,天下卻也只有晉初幾十年的和平,後來就是五胡亂華,衣冠南渡後雖然晉室朝廷依然偏安江左,不過蜀中卻沒少經歷戰亂。
相比之下,還是當年蜀漢的時候,蜀中百姓生活富足,人們自然懷念,百姓家中現在也有不少世代供奉着蜀漢時關羽、張飛、趙雲等人的牌位。現在說起蜀漢以來的故事,當然如數家珍一般。
張弛見這名船伕健談,便詢問他現在蜀中的情況。那名船伕嘆道:“要說蜀中百姓,還是懷念當初蜀漢的時候,聽老人講,那時諸葛丞相治理有方,百姓全都不愁衣食,現在可不行了,蜀中一樣都是連年戰亂不斷。”
聽了那名船伕詳談,張弛纔對蜀中的地理有了些瞭解。
蜀中之主,乃是成都王,坐鎮成都,統領益、樑二州。蜀中之北,就是姚秦,秦晉邊界上的陰平、武都數郡,常年都有戰事。而在蜀中之西,乃是吐(tǔ)谷(yù)渾(hún),吐谷渾在東晉時,是西北的少數民族,民風彪悍。
而在蜀中之東,就是荊州。荊州是桓玄的勢力,荊州強兵就駐紮在哪裡。這幾年朝廷與荊州的關係不斷惡化,恐怕桓玄隨時都有發兵攻佔蜀中的可能。
不過雖然說強敵環伺,戰亂不止,但蜀中平原沃野千里,相比之下,比現在天下其他地方還好好上一些,所有常有流民遷徙蜀中。
蜀中地域遼闊,當初和杜希名、丁逸之在健康分別,杜希名和丁逸之帶兵入蜀,而張弛、道玄和三桐則去會稽郡救酒娘。現在張弛哪裡知道杜希名和丁逸之在蜀中的什麼地方?
想來想去,張弛還是決定先上岸去打聽打聽。
讓船隊在江邊停靠,張弛囑託他們不能上岸擾民,之後便和道玄騎着白雪上了岸,一路奔永安而來。
兩人出了渡口,就沿着官路走,永安城建在山上,雖然直線距離很近,可繞起山路來就遠了。
才走到半路,兩人就在馬上聽到了前面山坳裡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顯然是有人正在搏鬥。
張弛好奇,就和道玄牽着馬走了過去,在山路拐角處探頭觀望。
打鬥的人並不多,是一名蒙面女子正被一個小隊的官軍爲在中間,看來這些官軍是想要擒住這名女子,蒙面女子顯然武功不弱,手握三尺青鋒,顯然不肯束手就擒,正廝殺到激烈的時候。
“張大哥,要不要我去幫忙?”道玄低聲問道。
張弛下意識的說:“幫忙?你要幫誰?”
“當然是幫那個被官軍圍住的女子了。”道玄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
“你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張弛這麼一問,道玄還真的一愣,一直在他的印象中,官軍都是壞人,那被官軍圍的肯定是好人了。
其實道玄也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以爲,也許他已經是思維定勢了,那個年代官軍都不幹好事,別人也都習以爲常了,一看見官軍首先就覺得肯定是壞人。
不過第一直覺有時候也未必準,所以張弛決定還是先觀望觀望再說。
可還沒過一會,張弛又說:“你還是去幫幫那個蒙面女子吧。”
道玄大感奇怪,難道張大哥這麼快就分出了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他們臉上也沒寫字啊。道玄不解,不過道玄謙遜,不懂就問。
“笨,”張弛答道:“我也分不出來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假設那些官軍是壞人,那當然要去幫那個蒙面女子了,可假設那些官軍是好人,這麼殺一會也要被那個女的給殺光了。”
還真是,那名女子武功高強,最重要的是她下手狠辣,招招都要人性命,絕沒有絲毫留情。二十幾個官軍竟然奈何不了她,反而是官軍一個一箇中劍倒地不起,按照這個架勢,不用多久,這些官軍也要被這名蒙面女子殺光。
道玄最聽張弛的話,張弛既然吩咐了,道玄就就跳了出來跑上近前,也不說話一通拳腳。
那些官軍本來打一個都打不過,更何況現在又來了一個高手。
還好道玄下手極有分寸,其實他本是佛門中人,除非對方做的事情太過分,他一般都不會下殺手的。張弛讓道玄出來幫那個女子,可換個角度想,又何嘗不是幫那些官軍,道玄招式大開大合,看似兇狠可其實不傷人命,那名女子的武功盡在小範圍內施展,可卻招招都是傷人要害。
被道玄打退,總好過死在那個蒙面女子的劍下。
尋常的官軍看不出來,不過幾個回合之後,被道玄打到在地的人都連滾帶爬退了回來,而被那名蒙面女子打到在地的都一命嗚呼,帶頭的將軍也看出了幾分端倪,招呼兵士住手,然後對道玄一抱拳,說道:“好漢聽我一言。”
道玄見對方住手,自己也不好再打。
對方的將軍又說道:“我乃巴東郡太守麾下偏將,奉命捉拿賊人,好漢你武功高強,而且宅心仁厚,不似匪人,可又爲什麼要救這名女飛賊?”
道玄在心裡嘀咕,:我這可是在救你們,人家武功高強哪用得着我救?
不過道玄只是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沒有說出來,否則的話也太打擊人了。“反正你們也捉不住人,不如你們住手吧,留着性命回去多召集人馬,下次再捉。”道玄說道。
那些官軍倒不似尋常的官軍貪生怕死,死了數個兄弟怎麼能輕易善罷甘休,正要再上,那名將軍知道對方兩個高手,怎麼打也都打不過,還不如保留實力,連忙叫道:“不要打了。”
軍令如山,將軍下令,這些兵士也沒人再敢上前。
道玄這樣的武功,如果是幫自己,女飛賊必然被擒,可是道玄卻幫對方,讓這名將軍心中惋惜。不過他倒是不恨道玄,畢竟自己這些人也難捉得住那名女飛賊,反而折損了幾個兵士。道玄下手留情,怎麼說也讓自己剩下的人都全身而退。
那名對着道玄略一抱拳:“我敬好漢武功高強,俠義心腸,不過也勸好漢一句,需明辨是非,不要助賊人作惡。”
蒙面女子立在原地,目光冰冷,也沒對道玄說過一句感謝的話。
一直到那些官軍走遠,張弛才牽着馬從樹林中走了出來。張弛看向那名女子,那名女子也望了過來,四目相對,還沒等張弛說話,蒙面女子眼中忽然寒光大盛,忽然提劍在手,三尺青鋒,直刺張弛的咽喉。
這一下連道玄都嚇了一跳,這個女人怎麼不講道理,說動手就動手,連個招呼也不打。
道玄當然不能讓她殺了張弛,凌空跳起,如飛鷹撲食攔在了張弛身前。
蒙面女子見道玄擋在前面,也不留情,“唰唰唰”三劍,劍劍不離道玄的要害。
要說武功,道玄的武功並不弱,可是道玄的武功講求的是將人擊倒,而那名蒙面女子的武功卻是招招要取人姓名,玩命的打法。生死相搏,當然是後者更佔優勢,況且那名女子手中還有長劍,道玄卻是空手。
幾招下來道玄只能一味的防守,終於找個空隙後跳幾步,叫道:“你這個人怎麼不講道理,我幫你你不謝我也就罷了,現在怎麼還跟我們生死相搏?”
“我可沒讓你幫。就算要謝,也應該是那些官軍謝你纔對。”蒙面女子冷冷的回了一句。
這話倒是不假,道玄無言以對。
“那你幹嘛要殺我?”張弛好奇的問。
“你這匹馬,是哪裡偷來的?”蒙面女子嚴辭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