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西面的乙考場榜單下面已經略有些騷亂起來,乙考場榜單張貼較快,已經貼完了一半。
榜單下的世態百相便漸漸顯露出來,有士子頓足捶胸,嚎啕大哭,更多士子卻是潸然淚下,掩面而去,也有中榜士子激動得跪地大哭大叫,將多年積蓄的情緒宣泄出來。
更有兩名多年落榜的中年士子再次失利,情緒控制不住,衝上去要撕扯榜單,下面的士兵早已準備,幾名士兵上前將他們一拳打翻,直接拖了下去。
東面榜單下卻比較安靜,這時,兩名考官在木板上刷滿漿糊,將第五張榜單貼上去,第一個名字依然是二十五巷,赫然便是二十五之八十四號,太學李延慶。
李延慶只覺心中驀地一鬆,鼻子發酸,眼角忍不住溼潤了,他低頭用手捧住了臉,當初他發解試考中第一,也比不上此時此刻的激動和震撼,省試中榜,意味着他的新人生大門終於打開了。
這時,周春擠過來,他也看見榜單上李延慶的名字,心中更加激動,緊緊擁抱他一下,笑道:“先出去吧!”
李延慶點點頭,兩人快步向小路走去,這時,後面忽然有人喊道:“延慶!”
李延慶一回頭,只見身後匆匆追來一人,頭戴士子巾,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儒袍,容貌俊秀,李延慶一下子認出來,正是嘉王趙楷。
“原來是......”
不等李延慶說穿自己身份,趙楷便搶先笑道:“我是開封府王楷!”
李延慶立刻醒悟,連忙笑道:“王兄應該也中了吧!”
趙楷笑着點點頭,“我是第二十八巷,我剛纔也看見賢弟的名字了。”
他又看了一眼周春,“這位是......”
李延慶連忙給他介紹道:“這是我的同鄉周春,嶽麓書院士子,剛中了省試!”
他又對周春笑道:“王楷,京城人,官宦子弟。”
趙楷和周春見了禮,正好這時,幾名嶽麓書院的中榜士子跑了過來,拉着周春激動得又蹦又跳。
“走!喝酒慶祝去。”
衆人歡喜地拉着周春便走,周春連忙對李延慶道:“一起去吧!”
趙楷急給李延慶使了個眼色,李延慶會意,便笑道:“你們去吧!明天我再請你喝酒。”
“那我就先走一步。”
衆人簇擁着周春快步奔跑而去,等他們走遠,李延慶這才抱拳笑道:“恭喜殿下了!”
趙楷見後面又來了一羣士子,便笑道:“這裡不是說話之地,我們找個地方坐一坐。”
兩人從小街出來,對面果然是大相國寺,這裡是比較繁華的商業中心,又緊靠貢院,周圍分佈着大大小小數十家客棧,兩人走進一家十分安靜的小酒店坐下,要了一壺酒幾個菜,趙楷沉默片刻道:“我平時沒有機會這樣無拘無束的出來。”
李延慶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殿下參加科舉是天子默許的?”
“不是默許那麼簡單,就是父皇暗示我參加科舉,你說我父皇究竟是怎麼想的?”
“其實殿下已經猜到了答案,不是嗎?”
“你是說和我皇兄有關?”
“我不敢這樣說,但如果殿下考中狀元,恐怕心中最不舒服的就是他了。”
“你說得沒錯,他確實希望某人阻止我考中科舉,只可惜他沒有成功。”
雖然沒有明說,但李延慶很清楚他說的某人是誰,除了樑師成外沒有別人,只是樑師成施壓竟然沒有成功?
趙楷冷笑一聲說:“我化名王楷,又是糊名考試,就算餘深想拍東宮的馬屁,他也找不到我的試卷,我早就防着他這一手.....”
這時,酒保將酒菜送上來,趙楷立刻沉默了,等酒保走了,他才壓低聲音道:“你知道李彥嗎?”
李延慶怎麼會不知道李彥,自己幹掉了楊戩,最大得益者就是這個李彥,出任大內總管,在皇宮中的權勢僅次於樑師成。
“我聽說過此人,大內總管,好像是樑師成的人。”
“哼!過去或許是吧!”
李延慶聽出了趙楷話中有話,但他並沒有急切地問下去,而是給趙楷斟了一杯酒。
趙楷畢竟還年輕,只比李延慶大兩歲,城府並不深,他久居深宮,沒有知心朋友一吐心胸,雖然他有不少侍衛好友,但畢竟這些人不懂宮廷權力鬥爭,而唯有李延慶跟隨他一起去蘇州剷除朱勔,曾是他的軍師,所以今天在發榜時遇到李延慶,趙楷內心壓抑了很久的話便忍不住要說出來了。
“自從楊戩死後,父皇已經不太信任樑師成了,雖然他從不提及此事,但我感覺得出來,父皇已認定楊戩是樑師成所殺,正是這個緣故,他已漸漸冷落樑師成,把不少權力都移交給了李彥,李彥現在的局面是權勢大而資歷低,不得不對樑師成低頭,或許是父皇對他暗示了什麼,他現在對我格外熱心,我說這些話,不知道延慶能不能明白?”
趙楷心中很亂,有些話他又不好明說,只能含糊其詞。
李延慶微微一笑,“殿下的意思是說,李彥已不再服從樑師成,反而要取代他,樑師成既然燒太子的香,那麼李彥或許就會來燒殿下的香,是這個意思嗎?”
趙楷點點頭,“是這個意思,你覺得李彥此人如何?”
李延慶沉默片刻道:“我只給殿下一個忠告,殿下可以用他,但絕不能信他,否則殿下遲早會栽在他手上。”
.........
下午時分,五百八十六名中榜士子聚集在貢院集賢大堂內,聽取主考官宣佈殿試事宜,大堂內鴉雀無聲,一名官員快步走到餘深身邊低聲道:“全部已到齊!”
餘深點點頭,這才緩緩對衆人道:“首先我要恭喜各位士子考中了今年省試,雖然接下來還有殿試,但不管殿試結果如何,各位已經獲得了同進士資格。”
旁邊幾名官員帶頭鼓掌,數百士子一起跟着鼓掌,餘深擺了擺手,大堂又再次安靜下來,他繼續道:“雖然省試不公佈名次,但並不等於沒有名次,相反,我們已經根據各位的考卷情況擬定了一份名次表,不過這不是最終的名次,還要結合各位的殿試成績進行細微調整,所以這份名次表暫時不會公佈。”
說到這裡,餘深停了一下,他見衆人都表現很平靜,便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殿試時間每次都一樣,想必大家都很清楚,但我還是強調一遍,具體時間是後天上午辰時一刻開始考試,地點是在大慶殿內,那是皇宮主殿,是舉行重大朝會之地,下面我再說集中時間和地點,大家聽好了。”
大堂內異常寂靜,所有人豎起了耳朵,唯恐自己聽漏了,誤了殿試,餘深微微笑道:“大家不用緊張,朝廷有制度,不會讓大家誤了殿試,今天晚上大家回去和親友慶賀中榜,切記不要貪杯,更不可喝醉了酒,然後明天辰時正之前,大家還是來貢院集中,在貢院內住一天,後天凌晨,大家一同前往皇宮參加殿試,記住了不要帶任何東西,我看你們不少人帶有指環佩玉,這些都不能帶,要沐浴更衣後才能進行考試,在天子眼皮下,不要有非分之念,反正我明天還會再強調,記住了,明天辰時正之前來貢院報到,大家還有什麼疑問呢?”
餘深向衆人一一望去,見前排的一名士子欲言又止,便笑道:“你想問什麼?”
士子躬身道:“學生荊州襄陽縣商英,請問餘相國,不知殿試要考什麼內容?”
這其實也是所有士子想問的問題,大家都緊張地看着餘深,餘深卻笑着搖了搖頭,“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殿試是天子親自出題,只有開考之時纔會宣佈考題,不過有一點大家放心,因爲只考一個時辰,所以不會象省試那樣量大,根據前幾次殿試的情況,題目應該對各位而言比較簡單,天子酷愛書法,書法上佳會有優勢,另外,前十名天子要親自面試,以決定三甲名次。”
停一下,餘深目光落在隊伍中的鄭榮泰身上,他冷冷道:“我要再勸各位一句,每次科舉都會有樂極生悲的士子,今晚切不可喝醉,不可去風月場所尋歡作樂,更不可染上風寒,如果失去了殿試的機會,就無法再彌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