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延慶此時看見趙桓,一定會認不出他來,趙桓被擄去金國短短一年多時間就彷彿老了二十歲,兩鬢斑白,眼角佈滿了皺紋,甚至比他父親趙佶還要顯得蒼老,而且背還有點駝了,和他登基時的俊秀雅緻、壯志滿懷相比,完全就像變了一個人。
趙桓一路南下便十分沉默,和他父親一路的談笑風聲相比,他顯得很陰沉,極少說話,也很少拋頭露面,甚至六位相國趕來江寧,他也不想見面。
趙桓來到父親房間,跪下行一禮,“兒臣參見父皇!”
趙佶冷着臉問道:“六位相國從臨安府跑來覲見,你爲什麼不見見他們?”
“兒臣....不太想見他們。”
“爲什麼?”
趙桓沉默了,他不知該怎麼回答父親,半晌道:“就是不想見而已。”
“你怕被他們恥笑?”
趙桓沒有說話,但父親明顯說中了他的心思,他臉色有些不自然起來。
“兒臣只是....只是覺得不太自在。”
趙佶點點頭,臉色變得柔和起來,“這也難怪,畢竟你纔是由太子即位的嫡正天子,說起來你九弟這一年多臨時掌管朝政,最多隻能算是攝政王,或者監國,但沒有辦法,他建立了新朝,掌握了軍隊,我們父子二人都得看他臉色生活,否則我們會過得很慘,朕希望你能面對現實,不要被自己的情緒左右。”
停一下,趙佶見左右無人,又壓低聲音道:“這次他不肯來江寧府見我們,就是因爲我們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說法,如果我們不把此事解決,恐怕我們連臨安都去不了,直接被他送去某個荒山野嶺養老,那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心狠着呢!”
趙桓渾身一震,連忙低頭道:“兒臣聽父皇的安排!”
“既然如此,明天我們就舉行一個簡單的退位儀式,然後朕冊封你爲北王,讓六位相國作證,這樣我們就能去臨安了。”
趙桓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之色,渾身微微發抖,但他很快他冷靜下來,小聲道:“兒臣沒有意見了。”
趙佶看得清楚,他知道長子心中不甘,但現在他們必須低頭,他便拍了拍長子的肩膀,“大丈夫能屈能伸,該忍的時候就地忍,你九弟暫時沒有子嗣,朕找機會再說服他,讓他立諶兒爲太子,也算是補償你的委屈。”
趙桓心中冷笑一聲,一旦九弟有了兒子,他怎麼可能再立自己的兒子爲太子?但此時趙桓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只得黯然答應了。
次日一早,由趙佶主持,六位相國以及曹晟等官員見證,在江寧行宮內舉行了一個簡單的退位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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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父子二人在宋太祖牌位前叩首,先由趙佶講述前因後果,然後趙桓在太祖牌位前表達自己願意以退位支持九弟爲帝的意願,最後由趙恆親筆寫下退位詔書,在太祖靈位前供奉後,再由太上皇、趙桓本人以及六位相國簽字畫押,儀式結束。
至此,趙佶算是接受了趙桓的退位請求,正式宣佈他退位,並冊封他爲北王。
然後由駙馬曹晟帶着退位詔書先一步騎馬趕往臨安,六位相國則陪同趙佶父子乘船前往臨安。
........
西湖皇家碼頭上,趙構翹首等待已久,他的表情十分豐富,既有期待激動,但眼中也有一絲擔憂和不安,畢竟是他的父兄,淪落金國慘遭折磨,無論從感情上還是道義上,他都希望父親能早日歸來。
眼中的擔憂不安卻又在情理之中,自古皇家無親情,這話雖然有點過分,但在天下唯一的皇位面前,從古至今發生了多少父子反目,手足相殘的悲劇,趙構也是性情中人,在皇權面前又豈能免俗?
儘管曹晟在昨天已經皇兄的退位詔書送來,可趙構心中還是愁雲難解,若退位詔書若有用,父皇當初就不會找到自己了。
在趙構身後站着數百名大臣,儘管趙構從內心深處不希望這些大臣出現,但場面上的事情他還得做足,不能讓臣民抓住他的把柄。
和趙構亦喜亦憂相比,大臣們卻個個心情激動,二聖的歸來意味着大宋不再蒙受巨大的恥辱,每一個人都深感揚眉吐氣。
“來了!來了!”
不知是誰大喊一聲,數百名大臣開始激動起來,伸長脖子向西湖內望去,只見一支船隊正快速向碼頭駛來,爲首大船前端雕着龍首,應該就是太上皇的坐船。
龍船緩緩在碼頭停下,兩名宮女將太上皇趙佶從艙內扶出,趙構快步奔上船,跪在父皇面前便放聲大哭,“兒臣不孝,讓父皇受苦了!”
趙佶也淚流滿臉,抱着兒子久久不語,這時,趙桓也出來了,兄弟二人再次抱頭痛哭,岸上一衆大臣看見,無不潸然淚下。
這時,趙佶被扶上岸,數百名大臣紛紛跪下,三呼太上皇萬歲,趙佶心中異常感動,含淚上前將十幾名老臣一一扶起,“朕能再見衆卿,此生無憾矣!”
這番話讓在場的老臣們都忍不住痛哭起來,趙構再三勸慰父皇,親自扶他上了馬車,趙桓卻沒有和大臣們見禮,早早上了馬車,拉上車簾,馬車跟隨着父皇的大車緩緩駛去。
趙佶回到皇宮,和自己的嬪妃們見了面,自然又免不了一番傷感,足足休息了三天,趙佶才漸漸恢復了太上皇的心態,傳旨讓兒子趙構來見自己。
趙構雖然貴爲天子,但在父皇面前,他卻只能站着,這讓趙構心中着實不舒服,但又深感無奈。
趙佶喝了口茶,點點頭道:“不錯,臨安的水質很好,比東京梅園的水還好,這一點朕深感滿意。”
“父皇若喜歡虎跑泉,以後就給父皇專用。”
趙佶點點頭,“這樣最好,朕倒不是稀罕這泉水,而是感動皇兒的孝心。”
“這是兒臣的理應做的事情,不知父皇在宮中可習慣?”
“雖然宮室稍小一點,但比起朕在燕山府住的馬房,卻又是天壤之別了。”
趙構嚇得連忙跪下,“兒臣有罪,讓父皇受苦了,兒臣明天就開始給父皇修建宮殿!”
趙佶心中冷笑一聲,這個兒子就需要常常敲打才行,他呵呵一笑,“現在戰爭剛停,百姓困苦,修建宮殿以後再說吧!說實話,朕更願意住在西湖邊,而不是住在山上,你看看哪裡有空的府宅,朕想搬進去住幾天,最好不要擾民。”
“兒臣會盡快安排!”
趙佶喝了一口茶又道:“你皇兄想住在長生觀也由他吧!暫時不要再勸他,反正也不是真的出家,讓他心中找個寄託,對他也是好事。”
皇兄想去道觀居住,不過是做個出家的姿態而已,趙構心知肚明,不過這樣也好,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朝廷也不會太尷尬,就算父皇不說,他最後也會默認。
“兒臣遵旨!”
這時,趙佶沉吟一下道:“你是天子,很多問題必須考慮周全,朕雖然已不問國事,但有些事情朕還是有必要提醒你。”
趙構心中一震,果然來了,嘴上說不問國事,卻要提醒自己,這不就是干政嗎?
趙構心中雖然不滿,他卻不敢表露出來,只得低頭道:“兒臣經驗不足,難免會犯錯誤,有父皇在一旁指點,兒臣一定獲益非淺,也是大宋之幸也!”
兒子謙虛的態度讓趙佶還算滿意,他便不慌不忙道:“皇兒怎麼看李延慶?”
趙構一怔,父皇的第一刀竟然是砍向李延慶,他遲疑半晌道:“李延慶是國之棟樑,大宋功臣,這次宋金議和成功,也是因爲他攻下了河東路,牽制住了金兵南下,金國不得不暫時停戰。”
趙構含蓄地提醒父皇,‘若沒有李延慶,父皇你可是回不了大宋。’
趙佶當然聽懂了兒子的暗示,他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但立刻又平靜下來,淡淡道:“堂堂的帝姬怎麼能爲次妻,你做事也是荒唐!”
“父皇,李延慶之妻是曹家嫡女,不可輕廢,再說這件事父皇自己也曾答應過他的。”
趙佶愣住了,“朕幾時答應過他?”
趙構猶豫一下道:“父皇....前年北上之前,可是給過他書面承諾?”
趙佶終於想起來了,自己好像是給過李延慶一個書面承諾,答應把一個女兒嫁給他,他頓時有點惱羞成怒,“朕是答應過他,可沒說讓帝姬做妾。”
“父皇,其實也不是妾,至少對外也是王妃。”
“算了,朕不跟你計較這件事,和朕擔心的事情相比,這只是小事,可以不去管他。”
說到這,趙佶用指頭敲了敲桌子,“朕擔心他擁兵自立,這纔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