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殿之內,官家一臉怒不可遏的樣子。
“王璉真是無能,他與蕭禧談了十日,方知契丹之意不是來爭關南,而是欲來讓本朝割讓河東!”
衆宰執們也一副以王璉爲蠢貨的表情。
王璉之前是富弼門下,如今馮京少不得要爲他說話:“慶曆二年時,遼人就曾索求過關南之地。”
“此番蕭禧以泛使之命南下,口口聲聲言雄州建展託關城違背當初宋遼誓書,當時陛下親口告訴蕭禧,誓書中言乃不建城池,卻沒說不許建展託,但這些都是細事,若令拆去亦無妨。”
“當時陛下兩度問蕭禧有無他事,但蕭禧只言北朝只不欲南朝久遠不違盟誓,別無他事。”
官家點點頭這是年初的情況。
馮京又道:“哪這一次蕭禧突然變卦,竟欲奪河東之地,其中王璉固然預料未周,但遼人狡詐多變是真。”
吳充道:“河東之地,本朝與遼向來以長連城,六番嶺爲界,太宗時潘美駐邊,效太祖皇帝平北漢之法,設禁地,是爲遼宋之間的兩不耕地,並從禁地徙民至內地安置。”
“結果這禁地本朝不許百姓往,但遼國卻不禁本國之民南遷,今此地已有不少遼人在耕種營生。英宗登基時,遼國又侵地試探虛實,並侵築二十餘堡于禁地。本朝在熙河用兵時,遼主又派兵萬衆入代州界,去歲令大將蕭迂魯屯兩皮室軍屯於太牢古山,意欲恐嚇本朝。”
……
官家聞言捏緊了拳頭心道:遼主趁本朝興兵熙河,不顧兩國盟誓一而再再而三的侵辱本朝。
官家想起章越要休養生息三至五年的話,但遼國欺負到頭上,官家實是難以咽不下這口氣。
正如吳充所言,慶曆二年,宋朝被西夏打了最狼狽時候,遼國威脅要揍你,最後以增加二十萬歲幣了結。
英宗登基,遼國不斷蠶食邊境,欺負你新登基政局不穩。
到了宋朝開邊熙河時,遼國又故技重施。
儘管大方向上是滅夏,但遼國也是看準了你宋朝這一點,故意地隔三差五地捅你一刀放點血,所有的忍耐也是有底線的。
如今宋朝派出團隊在邊境談判,原本是商量河北關南劃界之意,但突然之間遼國的條件改了,遼國要求從河北到河東,也就是幾千裡的宋遼邊境上重新商談劃界。
官家從王璉那得知這個消息後,那個氣的呀。
其實從官家心底是不介意拿出一點點的土地,暫時維持住與遼國關係,等到滅夏後到時候再讓遼國看我之臉色。
但問題是遼國知道你所向的,已不滿足於一點點土地了,竟要從河北河東幾千裡的宋遼邊境重談劃界之事,而負責談判的王璉被蕭禧耍得團團轉,連對方的意圖都是最後一刻得知。
……
而此刻正在學士院的章越正在品茗喝茶。
初任翰林學士十幾日,着實是他最悠閒的功夫。
這幾日章越一共在學士院裡起草了五份詔書,僅潤筆費就賺了一百二十貫。
這潤筆費都是光明正大的收入,而這還是太宗皇帝親自定下的規矩,並且還刻石立在舍人院,官員什麼級別該給翰林學士多少錢的潤筆費,這是公然允許翰林向官員們打秋風。
其中以後皇后的冊封詔書潤筆費爲封頂,一共是兩百貫。至於其他的官員則依次往下類推。
還有人問登基詔書?或是立儲詔書?
這還真抱歉,這沒有錢拿。
由此可知老趙家也是蠻摳門的,翰林學士可以向皇后要潤筆費,卻不能向皇帝本人拿。
章越這幾日沒幹啥就在學士院裡忙着寫詔書了,其餘就是章直,蔡確,許將他們幾個人不時上門來聊天。
偶爾看見王璉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回院點卯,章越心底更覺得雲淡風輕。
這等感覺就是看着別人加班內卷,挨着上級批評,你卻坐在那邊喝茶聊天,還有錢拿。
這等的人生過得實在是無比的安逸自在。
這時候內宦抵至章越這行禮之後給章越遞了一張小條子,小條子上書‘章直加龍圖閣待制,知代州;韓維加端明殿學士,知河陽’。
章越看了略有所思立即提筆草寫了詔書。
那名宦官與章越相熟交好,也是低聲道:“內翰我與你透個消息,聽聞這一次王璉倒了大黴,官家與相公們都對他不滿。”
“這王璉也是着急了,居然與官家爭辯‘經略熙河,所取之地不償所費,倒不如與契丹爭個輸贏,令遼人再無南窺之意’。你看看這話也是亂說的嗎?奪取熙河乃官家登基後第一得意的事,王璉這麼說不是掃官家的臉面嗎?”
章越心想,王璉這不是掃官家臉面,也是掃自己的臉色。
不過他是富弼所提拔的,說出這話也不意外。就這方面而言,自己與王璉之間的利益便是永遠不可調和的。
章越聞言反是笑了笑,當即將詔書一揮而就,然後讓彭經義給這名官宦塞了一小錠金豆。
這名宦官也不意外拱手着謝過。
每個翰林書寫都有潤筆費,但按學士院規矩這筆錢是要上下皆分,甚至連學士院裡的驅使馬伕都要分一筆。
不過這潤筆費分多少,自己留多少卻看官員自己的意思。
章越在金錢這方面一向出手很大方,將潤筆費的九成都拿出去分。至於方纔那宦官拿的也就是韓維,章直一會要給自己的潤筆費。
這規矩就是規矩,哪怕章直是自己侄兒,這錢也是要給的。
會食時,章越抵至了樞密院。
他找吳充請他將韓琦在嘉祐二年將邊界文牒備錄給自己提供瀏覽。
他知道王璉這一次在宋遼談判中大出洋相,朝廷恐怕要重新考慮談判人選,雖然未必會派自己出使,但自己身爲翰林學士肯定是要做功課以備天子諮詢的。
所以自己來樞密院借閱資料,也是未雨綢繆。
這也是章越做官一路青雲直上的原因,事事都料想在前面,從不等着事迫眉睫再想辦法。
章越心想另一個時空歷史上,宋朝在這次談判退讓甚多,當時是因熙河面臨董氈和夏國的夾攻,所以割讓了土地。
後來有說宋朝割讓了七百里土地之說,但其實這話誇大了。
但如今宋朝與西夏議和,董氈又是願意歸順大宋,西北壓力大大緩解,便是與契丹翻臉了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