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惠卿之意甚是誠懇,章越想到二人十幾年的交往,不免動了惻隱之心。
其實官員清廉不清廉,彼此同僚這麼多年心底都有個數,章越相信呂惠卿至少在操守上是沒問題的,但他幾個兄弟看來真有點問題。
章越不願意將路走絕的,同時宋朝高層的政治鬥爭,不是你死我活那等,都會給對方留一個體面。章越就算拿出罪證治住了呂惠卿,他也大可推在幾個弟弟身上,出外個數年說不準就回來。
章越想了想道:“大參,我並非反對新法,只是眼下新法推行近六年,可稱得上是良莠不齊。民間爭議最大的莫過於市易法,我斗膽請教一句此法可緩否?”
呂惠卿一怔,片刻後決然搖頭道:“此法斷不可緩,度之你還是換一個。”
章越強忍住鄙視的衝動,然後道:“也罷,那各州縣青苗法可由似交引所這等官商合營來爲之?”
呂惠卿道:“官商合營?那便是買樸法的變通,此給小人以生利之機,若地方豪強持之魚肉百姓,豈非更勝於官府?此也不行,你再換一個!”
章越聽了心底大罵,你呂惠卿是來消遣我的嗎?
章越道:“那便免收下戶免役錢!這總該不難吧!”
呂惠卿聽章越所提的三個條件,分別是由難至易。
呂惠卿想了想道:“此法可以行。”
章越聽了欣然道:“如此也能稍稍減免百姓之賦了,章某替百姓謝過大參了。”
ωωω●ттκan●¢ 〇
呂惠卿點了點頭道:“不敢當。”
說完章越道:“那麼在下告辭。”
呂惠卿目送章越,半天后方纔道:“吾之變法也是百姓!章度之未免婦人之仁了。”
……
三司會計司。
就在三司鹽鐵廳的舊舍內。
無數的卷宗將這裡擺得滿滿當當,蘇轍與二三十名小吏埋頭在屋中審計。
章越派了蘇轍,而韓絳則派了張端至會計司。張端是韓絳心腹,當初與蘇轍和呂惠卿都在三司條例司共事。
會計司裡大多是張端,蘇轍二人商量而決。韓絳讓章越同提舉三司會計司,不過司裡供事的主要都是他的心腹。
而朝野對三司會計司的設立,卻是非常贊同。
得知韓絳,章越要以三司會計司進行裁減冗費之事後,不少官員都寄予厚望,特別是身在洛陽的富弼,司馬光,王拱辰等都是致書致信給韓絳,鼓勵和支持此事。
而當初與章越翻臉的範祖禹,也是來信委婉地表達與當初年輕識淺。
章越卻明白,不必拿此太當真,舊黨可能要挑撥韓絳與呂惠卿之間的爭奪而已。司馬光和富弼都是道德上的君子,但在政治上沒有君子可言。
除了他們章越也讓彭經義進入會計司內任一差遣。
三司會計司裡主要的話語權還是在韓絳的身上。對方是昭文相,章越沒與他相爭,對韓絳而言沒有這三司會計司,在政事堂裡呂惠卿幾乎就要將他架空了。
這幾日呂惠卿一改常態,每天都找章越商量變免役法的事,每天都要聊上一兩個時辰,大爲器重之意。
呂惠卿也聽從了自己意見,開始對下戶分等。
其實這也是章越,蘇軾一致的意見,蘇軾認爲要將下戶再分爲五等,四等戶分爲上下兩等,五等戶再分爲上中下三等。
呂惠卿則將四等戶分爲上下兩等,五等戶也分作上下兩等,同時放出風聲對五等戶下戶可免除役錢,對五等戶上只徵收微末的免役錢,至於四等戶也是依次遞減。
此舉倒是讓章越看出了呂惠卿的誠意來。
章越這邊還兼着翰林學士和翰林學士侍讀,所以抽身乏術無法至會計司,只好委託蘇轍,彭經義二人負責會計司的運作。
彭經義進入三司會計司,便坐在一旁便吃起晚飯來。彭經義帶着兩張大餅,將韭菜豬肉一卷,便坐在椅上大嚼掃視起屋內。
屋內坐着二十多名書手,正加班加點地算着賬目,這雜院除了這間屋子還有兩間屋子,裡面也坐着這麼多的書手,他們正夜以繼日地清查賬目。
負責此事的蘇轍非常地盡心盡力,彭經義原先以爲對方不過是普通書生,但沒料到對方竟是個狠人。
蘇轍在三司會計司十日可謂是衣不解帶,困了便在書案後趴一會,吃飯什麼也是隨便對付一二。
彭經義確實小看了蘇轍,在另一個時空歷史上,正是蘇轍的彈劾使蔡確,韓縝,章惇下臺,甚至連已知難逃清算的呂惠卿,在自請宮觀官以免貶外之罪時,也被蘇轍狠狠踩了一把。
元祐時的蘇轍就是舊黨的一柄利刃!
弄得彭經義也是絲毫不敢馬虎,陪着蘇轍在此。但不得不說,章越所託的人。彭經義合衣睡了一會,待打過三更,他便醒了過來,提着燈籠如以往一般往會計司內巡視一番。
不過今日彭經義巡視卻發現有一絲的不對勁,以往會計司後門有一個老門子住在值房裡負責把門,但今日卻叫了半晌,這老門子也沒有應聲。
彭經義心想,此人或許是睡得太死了或是去出恭了。
時近歲末,這天氣確實異常的寒冷。
彭經義走到偏門處,打開了門卻見兩名軍漢,正在圍着一小爐前溫酒。
對方見了彭經義立馬跳起來先是一驚,討好般道:“彭虞候,也來喝兩口?”
彭經義罵道:“三司是什麼地方,你們也敢在此生火?”
對方聞言連忙道:“虞候饒命,你看這天怪冷,若不喝口熱酒如何捱得住下半夜。”
另一人道:“不錯,小人守在這爐邊,絕不會走了半點火星。”
彭經義道:“那好我便饒了,你們自顧喝去,明日各自去班頭那領五十大板。”
“虞候……饒命啊!”
彭經義正言語之間,忽聞到一股藥味問道:“何人在煮藥?”
一名軍漢道:“是隔壁鹽鐵廳的,聽聞是宋判官命人煮了一晚上,弄得滿院子藥渣味。”
另一名軍漢連連附和道:“鹽鐵廳的人叫自己禁火,自己卻不禁,真不是東西。”
對方言下之意,咱們這根本不算什麼。
彭經義正色道:“立即隨我去鹽鐵廳。”
說完彭經義帶着兩名軍漢直驅鹽鐵廳,到了院門外捶門問道:“有人嗎?有人嗎?”
但廳內卻是無人應答。
彭經義退了一步再欲大喊時,卻見廳後竟已是着起了大火。
彭經義大吃一驚,大喝道:“走水了!走水了!”
“三司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