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到自己身邊不僅是官家的意思,同時身上還有李憲的薦書,是從西北帶回來。
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李憲此時此刻正與木徵,鬼章打交道,日後還集結了十萬大軍與種諤發動了六逋宗之役。
而如今李憲早閒得無事可爲,但是這次再度被官家委派至西北,總管熙河,秦鳳兩路。
當地的文臣就連秦鳳路轉運使,熙河路經略安撫使及秦鳳路經略安撫使都是仰其鼻息,更別說是武將了。
至於之前被貶至西北的王中正也給李憲打雜。
因此李憲如今可謂權勢赫赫。不過李憲的前程比起日後他這個徒弟童貫而言,還是差了許多,不是一般的多,而是很多很多。
童貫權勢最大的時候與蔡京並列。
章越離開熙河路後,李憲能夠做到蕭規曹隨,況且童貫還是故人推舉來的,馬上辭了對李憲面上不好看。
且留在身邊,若是不識相便找個由頭打發他走。
想到這裡章越道:“你雖是官家派來的,還是李憲的徒弟,但我這裡規矩,怕是不一定能容下你。”
童貫垂下頭,用低沉的聲音道:“小人既是入相公的幕下,便不知其他人。相公有什麼吩咐,小人定然照辦到,如果辦不到甘願受罰。”
章越點點頭,童貫看來還懂擺正自己的位置。
他當即給童貫吩咐了幾件事,然後讓人安排他歇宿。
童貫來投後,算是章越建幕後來投奔的第一人,章越很是感慨,自己的‘運氣’怎麼就這麼好了呢?
這童貫都來了,是不是意味着某某也不遠了……
想到這裡,章越對唐九道:“以後若遇到善於玩耍蹴鞠的人,便多小心些,能結善緣便結個善緣,切莫得罪了。”
唐九聽了是一臉茫然。
唐九走下堂後,正遇到黃好義。黃好義見唐九一臉茫然的樣子便問:“相公吩咐你什麼了?”
唐九道:“相公要我留意善蹴鞠的人,不知何意?”
黃好義聽到笑道:“這汴京城裡便是好幾個蹴鞠社,要尋個擅蹴鞠的人不是有何難處?莫非此番使遼,因遼人也喜蹴鞠不成?此事我給你留意則個。”
唐九聽了謝過。
黃好義便留了心,而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開始轉動……
童貫被官家塞來後,王安石這邊則點了蔡卞上門。
蔡卞此人城府深沉,很少發表意見,很多事往往難以猜到他心底在想什麼。順便提一句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蔡卞和蔡京兄弟失和。便是蔡卞知道蔡京提舉童貫後,把弟弟罵了一頓。蔡京心底不爽,當即在徽宗面前說蔡卞壞話,導致了蔡卞被罷官。
對蔡卞章越還是歡迎的,王安石也很喜歡,對方在任何人都是穩重靠譜的樣子。
章越見了蔡卞,知道上一次蔡卞作爲伴使之一送蕭禧出境,算是窺探過契丹虛實。
章越便讓他說一說契丹的情況。
蔡卞道:“我此番出使遼國後以見聞稟過陛下,我言遼國女子以刨花水塗搽兩鬢,爭佩燃金香袋。”
“官家道,奢淫若此,安得不亡?依卿之見,遼國可取否?下官當時便道,國之將亡,禮必先顛。臣在遼國時,一日見野外有奚車數輛,植葦左右,系一小繩。”
“然而路過的遼人必趨而過,騎者必下牽馬而行。臣問爲何如此?遼人言是太廟行宮也。臣觀其上下禮法嚴肅如此,況號令必行,所以不可以取遼國。”
章越聽了點點頭,官家說慫也不慫,面上似懼遼國,但也在時時掂量着遼國的實力。官家的城府也是越來越深了。
不過聽蔡卞所言,遼國的國勢確實沒有衰弱的跡象,也正因爲此官家才約束自己不可輕易與遼國翻臉。
章越道:“我曉得了,我身邊正缺熟悉遼事的官員,此番再與蕭禧打交道,要多仰仗元度了。委屈你在幕下任主管機宜文字一職。”
蔡卞起身道:“多謝相公!”
蔡卞之後,章越又立即點了三人入幕府。
分別是陳睦,徐禧,蔡京。
陳睦是章越同年,曾出使過高麗,現任監察御史。章越委他出任宣撫判官,一般宣撫判官要以知州以上出任。
徐禧則出任書寫機宜文字。
徐禧,蔡京本來都沒有出身,當初是由章越一手提拔的。在宋朝似徐禧這樣純幕府幕僚出身,步入仕途會被人竊議取笑。
但徐禧對於正途不敢興趣,一心只要建功立業。但要想建功立業就要跟着能人,如此唯有跟着章越纔是最正確的選擇。
而蔡京則爲宣撫司勾當公事,在幕府的官位在徐禧之上,與蔡卞相當。
蔡京是章越老部下了,從當初判交引監時,便一直跟在他身邊,後來徵熙河時也在幕中出謀劃策。
似阿京這等的大奸臣就是有本事,處處能體貼到上面的意思,不需要提醒都能把事情辦在前面。
對蔡京章越不僅用得順手,而且用得越來越舒服。
所以他建幕後第一個想到的人選肯定就是蔡京。 蔡京跟隨章越平熙河後得了進士出身,後通過蔡卞又到江寧府內任知縣。
王安石對女婿蔡卞使用都很謹慎,沒有驟然給大官安排上,升遷也是一步步來。
對於蔡京也是如此。
當時王安石罷相在江寧,蔡卞領着蔡京見了王安石一面。
之前王安石也有見過蔡京,也通過韓絳,章越知道他的能力,似頗爲欣賞不過不知道爲何這一次見了蔡京後對他卻評價很低。
見面后王安石對蔡京的評價就是‘此人如何能作大官,不過一屠沽爾’。
蔡京事後知道王安石對自己的評價後,不由大失所望,也熄了從王安石這裡走捷徑的心思。
然後蔡京在江寧一直做官,這次章越建幕後第一時間向蔡京發出了邀請,蔡京沒有半點猶豫接受了任命,也是他第三次出任章越的幕僚。
順便說一句,章越本有心讓蘇轍也入幕府,不過蘇轍不喜歡蔡京、蔡卞,所以也就謝絕了。
蔡京接受幕府的任命,當日就安排妥當公事,乘舟抵至汴京,沒有半點的耽擱。
見了蔡京後,章越與蔡京是好一番長聊。
三入幕府對蔡京而言,榮耀備至。
這時候童貫辦完了章越交代的事,正入內稟告。
章越看了站立的童貫一眼,又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蔡京笑了笑言道:“元長啊,這位是宮裡來的童貫,是李憲的徒弟,如今在我幕下行走,你們倆好好認識一下!”
蔡京聞言向童貫施禮。
蔡京見了童貫的相貌,此人身材魁梧,儀表堂堂,又兼一雙丹鳳眼顯得炯炯有神。
蔡京相面後,心道此人日後定非池中之物也。
蔡京也是見人下菜碟的主,對童貫很是客氣。
雙方相互奉承了幾句,章越看了心底是暗暗發笑,口上道了句:“二位似惺惺相惜啊!”
頓了頓章越對童貫道:“元長辦事妥帖,自入我門下來,無一事不令我滿意,童貫你初來乍到,以後要事事向他請教。”
童貫聽出章越對蔡京的器重,當即二話不說向蔡京行跪拜之禮。
不僅章越,連蔡京也是吃了一驚。
童貫不說是李憲的徒弟,而且也是官家欽點的身份,居然沒有半點架子對蔡京是說拜就拜。
蔡京不過是章越的幕僚而已。
“不敢當,不敢當!”蔡京將童貫扶了起來。
但見童貫笑着道:“不知爲何小人對蔡公一見如故,好似上輩子在哪見過一般。”
童貫這麼說完全沒有半點阿諛之色,彷彿與蔡京的交情真是打孃胎裡來的。
大奸臣!
章越心底這麼罵。他本爲官家安插童貫到自己幕府裡不悅,但童貫如此伏低做小的樣子,自己也沒借口說他的不是。
再看童貫這幾日給自己辦得事,這都是章越拿來考驗童貫的,有的很是瑣碎繁雜,但對方樣樣都辦的不錯。
章越不由想爲什麼童貫這樣的人能成功?
難道在於他常說的兩個堅持不懈,兩個不要臉面?
童貫他都看得清楚,此人辦事的目的性很強。
大家平日都討厭目的性強的人,所以講究個君子之風,謙讓來謙讓去的,其實心底比誰都想要,但就是面子薄怕被人說或者害怕競爭失敗不敢嘗試。
而升職加薪這樣的好事都給這些目的性強的人拿去後,還要嘲諷一句不就是會拍領導馬屁嗎?
其實說能力,也不見得比人家強。
目的性強的人,那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誰見了都害怕,能力比他強幾倍的人見了氣勢都要先輸三分。
他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想要權力,我一心去爭好了,所以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也不在乎失敗。
說白了,這就是自誠明!
自誠明不是說,不僅是你明白了自己要什麼。更重要是你明白自己要什麼,所以可以有選擇地放棄什麼。
準備妥當後,章越帶領隨從及一個指揮的禁軍騎兵從白馬渡過黃河,準備從這裡先去相州探望韓琦。
這裡是曹操當年大敗袁紹的地方,斬顏良之處,也是朱溫在此殺盡衣冠士族,將之投入黃河,使清流變爲濁流的地方。
就在章越抵達白馬縣時,得到消息言身在相州的韓琦病重。
震驚之餘的章越看着滔滔黃河,突然想起杜甫的詩,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任你功高一時,權傾一世,但比起這腳下萬古流淌的黃河,也不過是短暫的一瞬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