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西門外爆發的戰事,從正午時分開始打響,一直持續兩個多時辰,九月的天氣,日落西山時,戰場上已是屍橫遍野,空氣中充斥着濃重的血腥氣息。
對於明軍來說,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戰爭。
五千八百多步卒,加上兩千民夫,與四千兇悍的韃靼騎兵交戰,這本是一場沒有任何勝算的戰事。
但偏偏,因爲沈溪的存在,有了佛郎機炮、新式火槍和利用牲畜發起自殺式襲擊,使得這場戰事被賦予更多內涵。
沈溪正在創造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戰爭奇蹟,以幾乎一比一的兵力,以步兵對騎兵,在平原地形展開交戰,並且在戰事中佔據上風。
對於韃靼主帥,勇猛的女將火綾來說,這是她最黑暗的一天,因爲這天……她失敗了。
韃靼騎兵自開戰以來戰無不勝的輝煌,沒有在她身上得到延續,她率領的人馬中了沈溪“奸計”,前後加起來僅僅只是被沈溪用佛郎機火炮射殺的韃靼騎兵數量,就超過五百人馬,至於在亂戰中被箭矢、佛郎機火銃和騾驢捆綁的火藥炸死的士兵則超過兩千。
敵人在中遠距離分別遭到佛郎機炮和火銃的打擊,而在韃靼人拼命靠近,陷身於密集的戰陣中時,其賴以征服草原的騎射更是無從發揮。
在短距離內,韃靼騎兵必須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查看從四面八方捅來的長槍,以及地上滾來準備砍馬蹄的刀兵,哪裡還有時間去挽弓射箭?
雙方在貼身肉搏戰中,被亂槍捅死或者被砍去馬腿後跌倒在地的馬匹不計其數,一旦韃靼騎兵失去衝擊力,變爲步兵,兵器一寸長一寸強的優勢就體現出來,往往韃靼人揮舞馬刀左支右擋,但卻突然發現自己被不知道從哪兒捅來的長槍給刺穿胸膛。
雙方經過兩個多時辰的血戰,明軍穩穩佔據上風,隨着韃靼騎兵陸續倒下,一個個戰鬥的圈子開始縮小。
“烏啦啦!”
就在韃靼人已經潰不成軍時,韃靼騎兵發動最後一輪衝擊,這次他們的目標是衝着原本身處軍陣前列,但在開戰後卻被擠在戰場後方的沈溪。
火綾親率匯攏後的五十餘騎,朝着沈溪衝殺而至。
沈溪身邊護衛人馬不少,但韃靼人絕地反擊,氣勢如虹。火綾此時渾身是血,身上有好幾個地方掛彩,但她要趁着戰敗身死前完成最後一擊,一舉將沈溪擊殺。
但沈溪豈是好相與的?
此時沈溪自己手上便拿着一杆新式火銃,這是他用來防身的利器,在明軍軍陣被這股韃靼騎兵衝得七零八落時,唯獨騾車陣周邊士兵還保持建制。
戰場上充斥着“殺啊!”“保護大人!”等等混亂的言語,沈溪此時早已從高臺上撤下來,因爲他不想自己被不知道從哪兒射來的一支箭給射穿要害,現在他跟在榆溪河戰場上遭到韃靼騎兵偷襲時做出的舉動一樣,那就是儘量逃命。
什麼保持主帥的威儀跟他半點兒關係都沒有,如果連命都沒了,擺再酷的造型也是徒勞,他現在要做的僅僅是把小命保住,再伺機殺幾個韃靼人,讓別人知道他這個三軍主帥不是好惹的。
韃靼人來勢洶洶,沈溪暫時放棄立威的事,雖然騾車的車廂下面非常安全,但他仍舊覺得不保險,此時兩排騾馬車中間的地方反倒安全一些,除了車廂有一定高度可以擋住弓箭外,如果韃靼人衝過來,也難以越過騾車以及車廂這道屏障。
“保護大人!啊!”
幾名官兵揮着長刀擋到了沈溪面前,他們立即成爲韃靼人優先擊殺的目標,因爲這些韃靼人不知道這些明軍士兵喊的是什麼,他們只知道一件事,不能讓這些多嘴的傢伙把明軍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先清除威脅再說,管他喊的是什麼。
當韃靼騎兵千辛萬苦殺到明軍軍陣後排時,發現原本站在高臺上搖旗指揮作戰的明軍主帥沈溪,不知道鑽到哪兒去了,只有那杆軍旗還矗立在那兒,不過此時已經搖搖欲墜。
“烏啦啦!”
韃靼人找不到沈溪,就朝軍旗方向殺去。
在韃靼人看來,沈溪應該跟軍旗在一起,就算不在一起,殺不掉沈溪,將明軍旗幟拔掉也可以扭轉戰局。
只有火綾眼尖,發現沈溪此時已經跳到騾車陣中間,四周隔着騾子以及裝載火炮的車廂還有許多拿着長槍防守的護衛,因爲騾子和車廂與其他騾車連在一塊兒,如此殺過去無法通過騾車陣這道屏障。
“受死吧!”
火綾爲了發泄自己的憤恨,說出了大明人的語言。
火綾發音非常標準,源自於她對中原文化的瞭解,她策馬往沈溪身邊衝殺而去,距離十餘步的時候,她胯下的駿馬突然騰空而起,在周邊明軍將士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在沈溪不解的目光中,駿馬直接飛躍過騾子和它身後四五尺高的車廂,等落下時已經跨越車陣,出現在了沈溪面前。
“保護大……”
這次一名明軍官兵話還沒說完,就被火綾戰刀砍去半邊腦袋,火綾繼續朝沈溪身邊殺去,危急關頭沈溪根本不顧什麼形象,只要能保命,哪怕用最窩囊、最不可理喻的方法——直接往人堆裡鑽。
不是要殺我嗎?你單人匹馬躍過來,雙拳難敵四手,你有四條腿的馬怎麼樣?我這邊全都是人,你一個人能殺四五個,或者能殺十個八個,那給你五六十個人你怎麼應付?
沈溪身爲三軍主帥,沒有逃跑方面的顧忌,他一邊往人堆裡擠,一邊大聲喊道:“殺此人賞金百兩!”
金錢的誘惑力無比巨大,賞金百兩,到底是筆多龐大的數字,普通士兵根本不敢想,他們只知道這筆錢可以供他們一輩子花不完,這會兒就一個女人殺過來,後續韃靼人馬已經被阻截,陷入重重包圍,一個女人再兇悍也就那麼回事。
大明男子同樣看不起女人,哪怕這是個韃靼女人,於是火綾本以爲明軍士兵會閃開避讓,以便她追殺沈溪,卻沒想到周圍的明軍士兵跟打了雞血一樣朝她衝過去。
火綾已經在戰場上砍殺了兩個時辰,早已精疲力竭,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火綾還想鼓起餘勇追擊沈溪,卻發現沈溪溜得比耗子還快,她砍殺兩個舉起長槍刺過來的明軍士兵,絕望地吶喊:“沈溪,你過來,我要跟你決一死戰!”
沈溪聽聲音離得有些遠了,心中大定,他怕火綾用弓箭射他,乾脆一矮身進入人堆裡,連頭都不露出來,以至於火綾到後來根本就不知道沈溪往哪個方向逃走了。
火綾揮舞戰刀,雖然她很英勇,可惜她的駿馬已經支撐不住,被人用長矛刺進馬腹後,馬匹終於不支,向前傾倒。
火綾跟着摔倒,她一個魚躍翻身,正要穩住身形站在地上,繼續搜尋沈溪的蹤跡,卻發覺無數的長槍和刀劍朝她身上招呼。
“叮叮叮!”
千鈞一髮之際,火綾架開攻擊而至的槍尖和長刀,但此時她整個人已經失去平衡,還沒等落地,就感覺到無數張大手將她給接住。
“我抓到活的啦!”有明軍士兵在喊。
“我也抓到啦!”
火綾感覺自己的戰刀被人卸了去,就連盔甲都被人扒了,只剩下裡面的軟甲,人被舉過頭頂,很多明軍士兵都想在她身上抓一把,找個信物,以證明自己是生擒火綾的那個人,以便回頭去跟沈溪去討要那百兩黃金的賞賜。
“沈溪,出來!”
火綾身體失去自由,被人給抓住,但她還是在空中拼命掙扎呼叫,可惜她此時仰面朝天,已看不到沈溪在哪兒。
沈溪沒那麼傻應聲,因爲這會兒韃靼騎兵尚有殘餘在不遠處,沈溪儘量讓自己低調些,連外衣都脫了下來,因爲京營中有不少“娃娃兵”,除了火綾外其餘的韃靼人並沒看清他的容貌,所以現在的他很安全。
過了不久,火綾就被人捆綁起來,明軍將士差點兒將她大卸八塊,但他們知道抓到活的賞金更高,因爲這是軍中歷來的規矩。
死的火綾都價值賞金百兩,活的火綾應該價值二三百兩,很多人都上去抓一把,以至於火綾的軟甲被人抓破,後續還有人想過來抓火綾,就聽到沈溪招呼道:“人人有份,不用爭搶!”
這才令往火綾身邊蜂擁擠過去的士兵隊伍消停了些。
那邊廂,韃靼隨同火綾衝殺過來的五十餘騎已經被明軍將士斬殺或俘虜,遠處只剩下韃靼人零星反抗,但已不成氣候。
“大人,我們勝利啦!”
勝利歸來的胡嵩躍好似凱旋的大將軍一樣,過來跟沈溪報喜,他自己沒想到,昨天夜裡還因爲取水問題折損不少人馬,在他眼中戰無不勝的韃靼人,到了今天居然就落敗,在沈溪的指揮調度之下,大明官兵好似天兵天將一般。
“大人!”
更多的士兵往沈溪身邊聚攏。
之前還是火綾被舉到天上,此時輪到沈溪被人舉過頭頂,沈溪逃得了韃靼人的追殺,卻逃不過自己手下的官兵,就這麼被人擡過頭頂。
沈溪這會兒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高喊道:“放本官下來!”
就算他再大聲也是徒勞,那些精神抖擻的官兵就像發了狂一樣,慶賀勝利的喊聲淹沒了一切。
沈溪被人高高舉過頭頂,被人拋起來,沈溪感覺有無數雙手摸自己,他想罵,但就算罵了連自己都聽不到,又怕自己成爲殘餘韃靼遊騎的靶子,所以乾脆緘口不語。
最後還是胡嵩躍和劉序等人趕過來,爲沈溪解圍,等沈溪被人放下時,發現自己已經衣不遮體。
“放肆,你們就這麼對大人嗎?好大的膽子!”
胡嵩躍剛要開罵,忽然發現自己也成爲了士兵的目標,很快被人從馬上給拎了下來,丟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