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夏如今在軍中通常只是規定一個大方向,具體涉及行軍打仗之事,他都沒辦法進行安排,畢竟他對自己手頭這十萬大軍還比較陌生,派哪些兵馬前往寧夏鎮,哪些人馬駐守榆林衛以及周邊城塞,都沒有頭緒……
劉大夏感覺頭大無比,這主要是身邊缺少幫手,以前王瓊和朱暉還能幫到他,可現在這二人不在,他只能是獨自承擔,甚至連兵馬糧草供給都需要他自行籌措,各路人馬打亂編制後缺少體系,這些事他只能交給固原鎮總兵張凌城。
克復榆林衛城後,劉大夏只用一天時間進行休整,此時他還得防止韃靼人去而復返,不得不抽調人馬出塞,在榆溪河與外長城之間佈下一張斥候網。
劉大夏不敢有絲毫麻痹大意,時刻關注榆林衛周邊韃靼軍隊的動向,此時的榆林衛城基本不具備一個重要軍鎮的要素,若是韃靼大軍殺來的話,榆林衛城不能憑牆而守,即便用磚木臨時進行加固,也很可能在戰事進行不久就進入殘酷的巷戰。
“劉尚書,如今三邊和宣大一線均風聲鶴唳,各處均有韃靼人出沒的消息,但許多都證實是子虛烏有。之前聽聞宣府鎮周圍有少量韃靼人出沒,一度阻絕往來通訊,現在宣府再度失去聯繫,這個節骨眼兒上我們是否有必要大舉西進?若韃靼突然襲擊宣府鎮怎麼辦?”
張凌城雖然是武將,但早年曾過鄉試考取舉人,可惜兩次赴京參加會試均名落孫山,這才繼承父親衛指揮使的職務,多年行伍下來終於掛上總兵銜。他統軍出了名的小心謹慎,屬於做事處處留有後手的那種,這種人可能在戰爭中不會太出彩,但通常在大敗後能保全己身。
張凌城提出韃靼人可能在宣府發起進攻一事,也是出於對戰局的擔憂,但這顯然不是劉大夏希望聽到的。
劉大夏道:“按理說,宣府鎮之前,尚且有大同和太原兩大軍鎮,近來太原鎮和大同鎮均無韃靼兵馬活動的戰報,韃靼如何能繞過兩大邊防重地,深入宣府腹地?”
“如此……”
張凌城有些不確定地說,“若韃靼中軍從沙城、興和南下,自張家口堡等地尋求突破,是否有此可能?”
劉大夏繼續搖頭:“宣府兵馬齊整,即便韃靼大舉南下,也可駐守百日以上,足以令大同、太原等地派出兵馬馳援,你多心了!”
張凌城聽到這裡,即便心中還有疑慮,也不敢再多言。
劉大夏不管怎麼說都是中軍主帥,而他只是一個總兵官,歷來文官掌兵,而他只是個武將,只需做到聽令行事便可!
“劉尚書,這裡有延綏巡撫沈溪沈軍門的一份軍報,請您過目!”張凌城將一份軍報呈遞劉大夏手中。
劉大夏看過後,眉頭皺成一團。
這正是沈溪在宣府鎮遭到韃靼襲擊前撰寫的一份陳述戰略的軍報,其中提到韃靼人繞過三邊、太原鎮和大同鎮,從內線攻打宣府和張家口堡,並且跟達延部汗部的人馬內外夾擊的可能。
沈溪在軍報中陳述極爲詳細,包括韃靼人行軍的大概時間都做出推理,只是沈溪還是低估了韃靼人進兵的速度,以至於沈溪自己都遇到大麻煩。
而且沈溪沒算到劉大夏會輕信韃靼人主力出現在寧夏衛的戰報,居然領兵西進,等於是南轅北轍,中了韃靼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張凌城見劉大夏在思考,緊張地說道:“尚書大人,沈軍門在軍報中提到之事,有很多得到印證,在之前的一個月時間裡,寧武關以北地區的確經常遇到劫掠的韃靼人,導致我們一度與京城失去聯繫。”
“雖然此後一段時間,消息恢復暢通,但半個月前又再度與宣府失去聯繫,如今京師的訊息大多是從紫荊關和固關傳遞。如果這些阻隔訊息的人馬真如沈軍門所言乃是韃靼斥候,此時恐怕韃靼兵鋒已近宣府,此時再向西進兵……恐怕我等回援時間上來不及!”
劉大夏到底不是昏聵的老臣,雖然他認爲沈溪在後方有些畏縮不前,但至少沒失去最基本的判斷。
劉大夏看到沈溪的軍報後,認爲沈溪提到的事情還是有可能會發生的,而且真如沈溪所言的話,那韃靼人的陰謀遠不止掠奪大明邊塞人畜和財物那麼簡單,更有可能會染指居庸關乃至京師。
到個那時,大明主力都在西北,京畿防備空虛,或許會再次經歷當初英宗時土木堡之變後的京師保衛戰一幕,情況危殆。
“尚書大人?”
張凌城一直沒得到劉大夏的答覆,不由緊張地問道。
劉大夏這纔回過神來,將沈溪的軍報合上,道:“此事不得掉以輕心,沈溪有勇有謀,之前朝廷的來往公函中,說明他曾預料韃靼人南下犯邊,若此番再如他所料,京師周邊或許會有危難。”
“如此也恰能解釋沈溪爲何在居庸關停滯不前,或許是在防備韃靼繞我背後之情況發生!”
張凌城聽到這裡,頓時放下心來。
張凌城別的好處沒有,爲人中庸這點很好,他雖然不至於怯懦,但生性謹慎,看到沈溪所提頗有道理,心裡就擔心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現在劉大夏贊同他的觀點,意味着即使後方真的出了問題,他張凌城也不用揹負太大責任。
劉大夏說出這番話後,突然後悔了。此時他想的是:“沈溪所提是有一些道理,但韃靼人的消息封鎖不可能那麼嚴密,大同鎮和太原鎮至今尚未有任何訊息傳來……反倒是寧夏鎮周邊遭遇敵情更爲確切,我若停留榆林衛城不進,豈不是也成了畏縮膽怯之人?”
“這要探查到後方宣府鎮的確切消息,沒有十天半月做不到,難道這段時間就一直停留延綏鎮?”
就在劉大夏遲疑不定時,突然門口有傳令兵進來,奏稟:“大人,有寧夏後衛最新戰報傳來!”
“報!”劉大夏喝道。
“是。”
那傳令兵拿出一份由竹筒所盛放的戰報,打開來,讀道,“寧夏後衛衛城花馬池,於九月二十四日失陷,北寇兵馬約莫在三萬餘,此外,胡楊堡遭遇襲擊,安定堡失陷……”
一連串戰報,都是寧夏鎮周邊一些要隘遭到圍攻和失守的消息,噩耗來得太過猛烈,而且對於韃靼人的具體數字描述得很詳細,一次就有三萬多人馬,還有各路雜兵,劉大夏在心中估算一下,這些兵馬合起來至少有六七萬的數目,甚至比他在榆林衛遭遇的韃靼兵馬還要多,還要來得兇猛。
傳令兵宣讀結束,將戰報呈遞給劉大夏。
劉大夏拿在手中仔細看過,再到大幅三邊地圖前,詳細比對這些要隘的地理位置,雖然大明在地圖編撰上有一定侷限,但大致方向和距離還是能推算出來的,劉大夏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劉大夏厲聲道:“事關緊急,容不得再思量,一旦寧夏後衛失守,寧夏衛沿關一代必將受到衝擊,寧夏鎮危殆,此時若再不進兵,恐會令三邊之地再有城塞生靈塗炭,必須馬上西進!”
張凌城遲疑一下,問道:“那尚書大人,宣府和沈軍門……”
劉大夏謹慎地說道:“韃靼主力如今確實出現在了寧夏鎮,即便宣府周遭有韃子騎兵出沒,必然也是小股流寇,不必理會,現如今最重要是保障寧夏衛的安危。當前我軍的主要任務是快速西進,收復寧夏後衛!”
張凌城對於劉大夏用兵一變再變有些無語,他其實寧願相信沈溪所說,因爲如果是他,也覺得韃靼人進軍宣府,比攻打什麼寧夏鎮收益更高。
韃靼人攻打寧夏鎮顯得非常拙劣,放着大明九邊糧倉宣府不打,卻盯上貧瘠偏遠的寧夏鎮,韃靼人對明朝三邊的堡壘是有多憤恨,非要打上一圈全部攻克瓦解才能解心頭之恨?
但這是劉大夏的軍令,讓張凌城無法辯駁,他作爲總兵官,絕對不能頂撞劉大夏,而且他也缺少適當的幫手來說服劉大夏考慮沈溪的建議。
“尚書大人是否三思而後行?”張凌城最後用試探的語氣道。
劉大夏正因爲西北之戰的連續失敗而懊惱和不甘,此時他得知韃靼“主力”的存在,豈能放過這揚大明國威的機會?
劉大夏道:“本官之命便是最後的軍令,張將軍只管將本官軍令傳達三軍,任何人不得有違!”
自從軍中效命以來,張凌城早已習慣聽這種不講道理的軍令。
文官素來都是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們不通軍務,看過幾本兵書就以爲什麼都會,在軍中耀武揚威,對不聽命的手下只有一個字:除之而後快。所以張凌城不敢表現出絲毫不滿,恭敬地說道:“遵命!”
隨後,張凌城便收起自己的質疑和牢騷,出了官衙前去安排行軍往寧夏後衛方向事宜。
張凌城離開後,劉大夏望着沈溪的戰況分析,心中也滿腹憂慮,生怕沈溪所提到的事被印證,京畿遇到危險。
“沈溪啊沈溪,你雖然處處料敵先機,但也有可能會出錯。即便你預料屬實,但目前的韃靼主力分明在寧夏後衛,你當面遭遇的韃靼兵馬應該不多,朝廷派給你五萬大軍,還有大同鎮、太原鎮和京營人馬,總算不會讓韃靼人趁勢東進。鎮守居庸關的任務,就落在你身上了!”劉大夏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