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內,大戰後一片蕭瑟的景象。
此番作戰,總共消滅韃靼兵馬七千四百餘衆,其腦袋全都割了下來充作軍功。
但算得上有用的繳獲只有殘缺不全的攻城器械、填平溝壑的沙袋以及原木,還有破損的弓弩、馬刀、戰甲等武器裝備,此外就是一千八百多匹或倒斃或在爆炸中殘缺不全的戰馬屍體,可以給城內提供大量肉食。
可是,城外幾次大爆炸以及上百次小爆炸,耗損大量火藥儲備,在這個沒有炸藥的時代,火藥就是最強大的利器,可以製造火銃的子彈,也可以製造火炮炮彈,還可以用來造地雷和炸藥包。
但現在隨着火藥存量急速減少,沈溪非常擔心,如果韃靼人再來這麼一次攻擊,土木堡會失守。
但韃靼人在接下來的一天裡,並未發起攻擊,昨日那一戰令韃靼人痛徹心扉,而城中守軍折損也有千人上下,可以說也算得上是傷筋動骨。
這是一場慘烈的戰鬥,士兵在大戰後,一個個精神都萎靡不振,除了疲累,還有就是對未來沒有希望。
城外韃靼兵馬並未撤兵,不知道多久又會面臨一場生死戰。如今士兵們最幸福的事情,只是每天兩餐時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馬肉湯喝,裡面會有葷腥以及美味的鹽巴,讓他們感覺到生活的美好。
大雪後的嚴寒,加上又適逢連續激烈的戰事,土木堡內沒有了盎然的生機,每個士兵臉上流露出來的,要麼是對未來的茫然,要麼是對家人濃濃的思念。
大明士兵,習慣了打防守戰,守在安逸的城裡,只管等到敵軍撤去便可,但這次守城卻沒有那麼輕鬆,敵人人多勢衆,隨時可以捲土重來,而整個城池已經是一座孤島,跟外界完全斷絕聯繫,甚至連韃靼人是否將主力調走都一無所知。
士兵們知道援軍到來的希望非常渺茫,又怕接下來會面對一場更爲慘烈的戰事,把目前的安寧當做暴風雨前的寧靜,沒有一個人願意說話,整座城都陷入一片死氣沉沉中。
沈溪以前巡查軍營,還能見到一點兒鮮活的生氣,此時他再在城中行走,各處所見都是一片蕭條,很多士兵依靠着城牆、坑壁坐着,身體一動不動,觀察許久後,沈溪都不能分辨,這到底是個活人還是死人。
“大人,城外情況不明朗,昨夜又是一場大雪,連工事都給蓋住了,外面那些失去腦袋的韃靼人屍體沒人收拾,瘮人得很,再加上許多爆破點沒有收拾好引信,到處亂成一團,請您吩咐,是否給拾掇一下?”
胡嵩躍一直把自己視爲沈溪的副手,城內大事小事,都是由他整理過後再呈報給沈溪知悉。
朱烈和劉序則留在城外,一方面督促陣地上的官兵不偷懶,另一方面則監視敵軍動向,如果不升帳議事,根本見不到二人。
沈溪站在指揮所門口,粗糙的手上拿着份軍事地圖,擡頭看了眼正在飄揚的雪花,輕輕一嘆道:
“下雪是好事,這樣我們的水源始終有保障。等着吧,城外能收拾的東西先收拾一下,實在收拾不了的,就先存放在戰場上,反正天氣如此寒冷,一時半會兒那些屍體也壞不了,不會帶來瘟疫。”
“記得把部分火炮從城頭撤下來,送出城架設到那些炮兵工事裡,從戰壕裡走,不要被韃靼人發現,城外陣地該修復的要及時修復,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韃靼人下一輪攻勢時間間隔應該不會太遠!”
“是,大人。”
胡嵩躍俯首領命而去。
看過軍事地圖,沈溪想了想,重新登上城頭,遠處韃靼人的營寨仍舊如常,這是韃靼人合兵後大舉攻城的第三天,轉眼已到十月十八。
張永身着厚厚的冬衣,跟在沈溪後面上了城頭,四處看了看,發現前方不遠便有大量韃子屍首,全都沒有了腦袋,看起來嚇人得很,當即哆哆嗦嗦道:“沈大人,這城外的韃子遭遇如此失利,應該都撤了吧?”
沈溪有些詫異,問道:“張公公,你從哪裡看出韃靼人撤兵了?”
張永不假思索道:“前日和昨日我方連續與韃靼人血戰,韃靼折損兵馬不少。沈大人又不是不知道韃靼人的底細,以他們的青壯人口,能經受得起多少次這種大戰?另外,想必如今宣府失守的消息已經傳到京城,朝廷定會派出大軍圍剿北虜,想必各處正在激烈交鋒中,或許再過幾日,援軍就會到達,在這種情況下,韃靼人除了撤兵,還能作何?”
沈溪搖頭苦笑,道:“張公公的想法可真是樂觀,但根據最新情報,如今城外韃靼人馬仍舊在兩萬往上,至於其主力是否繞道攻打居庸關,暫且不知,但以目前的情況看,從宣府到居庸關這段路,大明基本已無能堅守的城塞。”
“若我所料不差的話,韃靼人下一步將會在攻打土木堡和居庸關之間二選一。若不幸被韃靼人選中的話,我們在又經歷一場苦戰後存活下來的機會會有多大?”
張永這下滿臉都是恐懼,他想起昨晚幾乎整夜的喧囂,最近時韃靼人幾乎衝到了城西指揮所外面,然後就是打鬥與慘叫驚呼,當時他幾乎嚇尿了,現在回想起來依然不寒而慄。他再次望了望遠處韃靼人的營地,然後轉向沈溪,用近乎哀求的語氣道:
“沈大人,您把我們帶到這裡來,可不能撒手不管啊……韃靼人是很兇悍,但卻不擅長打這種攻城戰,您能在韃靼人數次攻擊下守住土木堡,就一定能等來援軍!接下來一戰,您要是勝了,我一定給您向朝廷請功!”
沈溪擡頭看了眼天空中飛揚的雪花,輕輕一笑:“如果能活着回京,我哪裡還在乎什麼功名利祿?就算讓我辭官不做,一輩子粗茶淡飯,我也認了。張公公還是回去考慮一下如何振奮軍心士氣,在這裡跟我說這些,那是徒勞無功!”
張永嘴巴張了張,他不太理解沈溪現在這種心態,他一直覺得沈溪是個狂人,什麼都敢想也敢嘗試,但現在他才知道,原來沈溪也和他一樣,把生命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沈溪警覺地側過頭,看向遠處過來的一輛馬車,那馬車有幾分熟悉,好似是阿武祿當初進城談判時乘坐的車輛,他心裡有些費解,難道韃靼人還想用和談這一招?
可惜馬車在距離城池四五里的地方就停了下來,沈溪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從車駕上下來幾個人,但因距離太遠,看得不是很真切。
拿起望遠鏡仔細看了下,但見似乎有女子從馬車上下來,要跨過那些用木板搭起來的“橋樑”,一步步艱難往土木堡而來。
等人走到兩裡開外的塹壕區,張永才察覺,轉過頭問道:“這些韃子,不會是準備來向沈大人您勸降吧?”
沈溪若有所思,問道:“張公公對勸降之事,如何看待?”
張永遲疑了一下,用熱切的目光望着沈溪,反問:“沈大人如何看?”
沈溪微微一笑,他明白,如果張永反過來問他,那說明張永有投降的打算,畢竟對於身無長物的太監來說,生命最重要。
至於爲大明江山社稷鞠躬盡瘁,那是文臣和武將的事情,之前已基本沒有生還的可能,現在韃靼人將希望送來,張永自然想把握住。
沈溪轉身往下城樓的馬道走去,輕嘆:“如今尚不能明確韃靼人入城的目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溪沒說接受,也沒說不接受,就是吊着張永的心,讓張永覺得他可能會接受勸降。
但戰事發展到這個階段,沈溪知道投降的結果最爲可悲,不但他的大名要留在華夏曆史的恥辱柱上,家眷也會因爲他投降而死無葬身之地,因此就算是拼到最後一刻,他也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