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武祿前往土木堡前,見了亦思馬因一面。
亦思馬因在遭受攻城失利後,決定繞過沈溪駐守的土木堡,直接前出攻擊居庸關。
本來他的打算不是如此,但因昨日爆發的天城衛一戰,他決定臨時改變計劃,時局已經逼迫他必須做出改變,刻不容緩。
昨日上午辰時,達延可汗巴圖蒙克親率兩萬兵馬,在天城衛與明朝大同鎮、太原鎮的三萬多勤王兵馬遭遇。
趁着明軍入城時的懈怠,埋伏在城外的韃靼鐵騎突然發起攻擊,兩軍在城門附近交戰,隨後戰火燃燒到天城衛城內部,激戰四個時辰,最終以天城衛城破,明軍折損超過上萬,另外三萬餘人四散而逃結束。
這一戰,是巴圖蒙克帶領滿都海所生的五個兒子打出來的勝仗。
達延部精銳在這一戰中展現出強悍的戰鬥力,明軍佔據天城衛險要,一度有反敗爲勝的機會,但巴圖蒙克的長子圖魯博羅特在關鍵時刻大發神威,率領十餘騎殺入城中,天城衛在城門丟失的情況下,又與韃靼人苦戰三個多時辰,最終兵敗垂成。
明軍從開戰伊始,就沒有一往無前的必勝勇氣,畢竟是以步兵爲主的部隊,等進入慘烈的巷戰後,雖然也曾咬牙堅持,但眼看無獲勝的希望,逐漸萌生退意。而達延部也非常聰明,沒有堵住四門,明軍有了逃生的路途,最後一鬨而散。
這一戰,幾乎徹底斷絕大同鎮和太原鎮兩路兵馬回撤京城勤王的計劃。
有了天城衛之戰的勝利,韃靼中軍主力揮師東進。
原本利用這個各路兵馬齊聚的機會,可以對土木堡進行一輪全面進攻,相信不難將土木堡攻克,但亦思馬因卻堅持不再攻打土木堡。
在經過一而再再而三的慘烈教訓後,亦思馬因開始明白小小的土木堡如同龍潭虎穴一樣,盲目攻城,戰爭損耗可能會擴大到一個令己方不希望看到的數字,還不如留下一萬左右兵馬監視,至少人員都在,隨時可以抽身離開。
阿武祿原本對亦思馬因充滿期待,甚至做出自薦枕蓆的承諾,可惜亦思馬因沒有把握住機會,不僅敗了而且敗得還很徹底。
經過這一次失敗,亦思馬因經過深思熟慮反覆權衡,終於下定軍心放棄攻打土木堡。
“……昭使,我希望你明白,如今不攻土木堡,是最好的選擇,除非你想看到我草原部族勇士繼續在土木堡城下飲恨。這小小一座城塞,已埋葬我草原上萬兒郎,如果再攻城,或許還將犧牲更多的勇士。”
“與其讓這些好兒郎白白地消耗在土木堡,還不如用來充作攻取居庸關和明朝京師的主力,說不一定能發揮更大作用,憑何作此犧牲?”
亦思馬因此時已不期冀求得到阿武祿的原諒,他也知道這一仗自己打得有多窩囊,攻進城裡了還被迫撤兵,攻城四萬多人馬,結果折損了七千多人,戰損比例幾近兩成,對以部族爲主的草原兵馬打擊很大。
草原人喜歡把自己最怕的人或者事來封神,在這以前沈溪就爲草原人懼怕,現在韃靼人對沈溪的懼怕更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韃靼人恐懼的不是城中有多少強悍的兵馬,而是城中有一個讓他們驚恐的戰神,每次都能化腐朽爲神奇,讓韃靼人體會到一半天堂一半地獄的痛苦滋味。
阿武祿氣憤地說道:“國師不想攻城,那就由妾身這樣的弱質女流,爲我草原兒郎做最後一點努力。如果不能勸降沈溪,那今日就是妾身與國師最後一次相見。若妾身身陷敵營而不能出,國師每年記得焚香祭拜,妾身感激不盡!”
……
……
十月十八,上午,雨雪交加。
韃靼人一路人馬,由亦不剌率領,殺到居庸關前。
當天晚上消息傳到京城,此時朝廷終於將韃靼人兵臨城下的消息公之於衆,朝野上下一片譁然。
韃靼人殺到大明京畿腹地,而且是在西北重兵雲集的情況下,當京城百姓得知這件事時,方纔知道西北防禦重鎮,也是九邊糧倉所在地宣府失守,之前朝廷宣揚的寧夏大捷,一時間淪爲笑話。
當天夜裡隨之傳來的,有天城衛兵敗城破的消息。
之前一個月,宣府周邊消息很少,可當宣府失守後,許多消息再也藏不住,戰報如同雪片一樣紛至沓來,朝廷因爲朱祐樘的重病無法理事而顯得手忙腳亂。
內閣一天內連開三次會議,第一次商議內長城一線的軍事調動,第二次商議的是京畿防備及勤王兵馬的調度。
當居庸關遇敵,以及天城衛戰敗的消息傳來,朝廷之前的安排全然被打亂,只能召開第三次會議,商議如何在沒有大同鎮和太原鎮援兵的情況下,安排內長城一線以及京師防備事宜。
劉健因爲連日疲累,又是一病不起,當天並未進宮。隨即李東陽痔瘡也犯了,流血不止,所以告假晚上不來了。
這邊廂,馬文升說眼疾復發,視力模糊,請求休假一天。
張懋和張鶴齡倒是來了,但聽說另外三位顧問大臣沒來,他們迅速告假離開,因爲他們覺得既然是文臣做主,即便他們是皇帝欽命的顧問大臣,但身爲武將不該管得太寬。
如此一來,內閣跟幾位顧問大臣開會,就只有謝遷和熊繡兩個人到場。
謝遷聽說其他人的請假理由,簡直想一頭撞死,如果說劉健可能是真病了,其餘幾位完全是在推諉,即便是馬文升這樣的老臣,在這種關係到整體戰略安排的事情上,也不想揹負太大責任。
很顯然,戰事發展到現在,已是一團亂麻。
如果宣府尚在,或者大同鎮、太原鎮回撤的援兵沒有遭遇天城衛之敗,這一戰或許還有翻盤的希望,但現在韃靼人已經兵臨城下,等西北後續兵馬撤回,至少要等半個月以上。
而這半月時間,京城就會成爲韃靼人圍攻的對象,戰線直接從內長城一線,蔓延到京城防禦。
這跟長城內關是否失守沒有直接關係。
內長城雖然穩固,但也並非無堅不摧,以前瓦剌人就給明朝朝廷上了一課,在攻陷紫荊關之前,選擇從小關口突破,基本是一打一個準,然後部分兵馬進入華北平原,阻絕京城各地通信聯絡,配合關外軍隊作戰,大明受到滋擾無法派出援軍,內長城怎麼保得住?
謝遷拿着一堆戰報,心中惱恨不已,一拍桌子:“這些人,是要老夫的命啊!”
熊繡勸解:“閣老不必心急,不妨擬定票擬,將奏本呈遞司禮監,交陛下決斷!”
謝遷斜着看了熊繡一眼,他聽出熊繡的意思了……熊繡也不想擔責,所以提出這麼陰損的招數,讓他擬票擬上呈司禮監。
這哪裡是上呈天聽啊,根本是給自己找麻煩!
因爲謝遷發現近來的一個慣例,無論內閣在票擬上寫什麼內容,司禮監的硃批一定是原模原樣寫上去,連一個字都不曾更改,這就是那個憨厚老實一心求穩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根本是個騎牆派,哪邊有風吹,就往另一邊倒。
而熊繡這麼說,是因爲熊繡摸清楚了司禮監硃批的習慣,言外之意是:“謝閣老,這件事還是應該由您來決定,我官位卑微,根本不能做這麼大的主!”
謝遷道:“天城衛兵敗,此等事必須上達聖上,但內關用兵之事……老夫豈能自行決斷?”
謝遷在熊繡面前自稱“老夫”,也是在擺架子,他其實沒有熊繡年長,兩個人足足相差八歲,謝遷在朝中頂級文臣中,已算非常年輕,雖然他也有五十多歲,但在這個年歲做到這位置實屬難能可貴,明代要做到首輔大學士,不活個七八十歲都不好意思出來說話。
熊繡同樣不想擔責,他是馬文升、劉大夏一系的人,是劉大夏欽定的兵部尚書接班人,這次西北之戰,熊繡原本對劉大夏寄予厚望,一旦劉大夏凱旋迴京,即便他這個兵部侍郎留守京城,功勞也不會小,成功接位的可能性很大,畢竟馬文升和劉大夏年歲都不小了。
按照慣例,熊繡繼任兵部尚書後再接任吏部天官,都是大概率的事情。
但可惜劉大夏兵敗!
原本劉大夏有扭轉戰局的機會,光復三邊之地,可以說是戴罪立功,但如今宣府失守,劉大夏徹底成爲朝野笑柄,熊繡作爲兵部左侍郎感覺無面目在朝中立足,歷朝歷代派系政治鬥爭,從來都是一損俱損。
謝遷很想賭氣說一句“此事明日再議”然後撂挑子不幹,但他知道別人可以不負責,他不能。
身爲內閣大學士,肩負天下希望,每多浪費一刻鐘都是瀆職!
謝遷暗忖:“不行,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在這件事上服軟,不就是票擬嗎?張家口、宣府都失守了,大不了京師也失守,己巳年已遇到過一次危機,一個甲子不到,不怕再來一回!若是沈溪小兒遇到這一茬,他會怎麼想,做出何等決斷呢?”
謝遷原本沒太大主見,這會兒他更是難以做出決定,重擔在肩,他拿起筆來,宛若千鈞,在紙上寫不下一個字。
熊繡一直在旁邊瞧着,讓謝遷更覺心煩意亂。
“且讓老夫想想,今夜之前,無論如何都要有個決斷,難道等韃靼人殺到京城之下,再去理會?”
謝遷似賭氣一樣說道,但他明白韃靼人兵臨京城只是這一兩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