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大宅正堂一片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在打量周氏,同時忍不住又望向王氏,他們震驚於周氏所說的事,忍不住爲王氏感到可憐。
沈家除了五房外,其餘幾房都沒想過爭沈家老宅和祖宅,因爲他們既不是長房嫡孫,又不是他們出錢購買的,爭起來名不正言不順,所以乾脆放棄摻和進去,把這場爭論交給大房和五房。
之前爲了李氏出殯,沈家人都覺得五房吃了大虧,因爲大房註定會耍賴,再者大房也的確沒銀子,李氏出殯後很多人意識到五房和大房必然會爲出殯花銷而爭論,但他們怎麼都沒想到,五房會擺大房一道,用的並非是自家的銀子,而是借錢出殯。
王氏聽到這話,整個人已經傻眼,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過話茬,只能求助地望自己的丈夫。
沈明文厲聲道:“老幺,你媳婦怎麼回事?娘出殯,你們有錢卻不出銀子,非要在外借錢,這是要讓沈家門楣受辱嗎?”
沈明鈞沒想到自己會被兄長喝斥,他原本就不會說場面話,在這種情形下,一張黝黑的臉漲得通紅,不知該說點兒什麼好,好在周氏及時出言解圍:
“大伯說這話不覺得理虧嗎……我們五房是該出銀子,但那是分家之後的事情,出自己的那一份,但現在並未分家,所有賬目都歸大嫂掌握,銀子卻讓我們弟妹來出,是否有些過分了?”
沈明文霍然站起,不顧自己是男子,怒氣衝衝地直接質問弟媳:“老幺媳婦,你什麼意思?”
周氏豁出去了,毫不相讓地跟着站起,一叉腰:“我們五房沒銀子,就這個意思……沒銀子你讓我們怎麼出?難道讓娘一直停靈不管?”
“之前可是秋老虎肆虐,天氣炎熱,我們把孃的遺體放在大堂上那麼久,你知道外面的人怎麼非議我們?說讓沈家難堪,難道讓娘一直不得入土,就是你這個讀書人眼中的孝道不成?”
周氏把話說出,所有人都覺得有理,但同時感覺這跟以前周氏潑辣的風格完全不同,那時周氏跟人爭辯,完全是潑婦罵街,就像今日的王氏一個德行。但突然間,周氏好像蛻變了,連說話都條理分明。
沈明文氣呼呼站在那兒,以他讀書讀成榆木疙瘩的腦子,根本想不出反駁周氏的理由,因爲正如周氏所說,五房若是沒銀子,以家族的名義出去借錢回來給李氏出殯,也是盡孝的一種表現。
王氏見丈夫受氣,一臉慍色:“小幺子他娘,你什麼意思?你兒子在外當官,怎麼可能沒銀子?”
周氏怒道:“我兒子是朝廷命官,但他領的俸祿要麼他自己管,要麼交給我兒媳婦,我這個當孃的可沒說霸道地非要給他當家……你有本事去跟我兒子討要去?”
沈溪乃是朝廷正二品大員,就算王氏當家也沒資格把手伸到沈溪兜裡。
沈明文夫婦聽到這話,心中能不惱火?
雖然沈溪沒來,但他妻子謝韻兒卻在場,王氏怒衝衝看着自己的侄兒媳婦,喝道:“小幺子他媳婦,現在沈家出殯,他奶奶可是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他不出這銀子?”
謝韻兒不爲所動,微微頷首,回道:“家裡一直是老爺當家,如今老爺領軍在外,所有俸祿都記在朝廷賬面上,妾身無權做出處置,再者……妾身手頭確實沒有銀子,大伯母見諒……”
王氏氣急敗壞,說不過她就想付諸武力,掄起拳頭就朝謝韻兒衝過去……這是她一貫的行事風格,先講理,再污衊,不行就直接動手,總有一樣適合。現在她講理比不上書香門第出身的謝韻兒,氣急敗壞之下便用最直接的方式……打架。
可惜她人還沒衝到謝韻兒身邊,眼前突然一黑,一個大塊頭橫亙在前,她一頭撞上去,感覺就像撞在鐵板上一樣。
第一時間王氏並未摔倒,她定神瞅了兩眼,然後退後兩步,伸出雙臂,先屈膝跪坐在地,然後慢悠悠傾倒,手撐着地,好像演戲一般吆喝開了:
“哎喲,摔死我嘍,沈家五房不講理,動手打人,我這腿一定摔折了,天殺的五房,這是要造反啊……”
沈明文衝上去喝問:“誰摔傷我內人?”
此時始作俑者,也就是傻大個朱山看到這狀況,頓時愣住了,她從未見過像王氏這麼不要臉的人,簡直顛覆三觀,她目瞪口呆地目睹了王氏假摔的全過程,非常冤枉,她苦着臉對謝韻兒道:
“夫人,我……我沒做什麼呀,明明是她自己撞上來的……”
謝韻兒瞥了一眼賴在地上撒潑的王氏,冷笑着搖搖頭:“沒事,跟你無關!”
王氏怒道:“好你個小幺子媳婦,你這毒婦,不但挑唆你婆婆跟我們大房對着幹,現在還公然打人,你信不信我打回來……”
說着,王氏就要從地上爬起,但她突然想到自己正在裝摔傷,一時進退不得。
沈永卓夫婦非常頭疼,他們清楚自己老孃的秉性,這種問題上他們壓根兒就不想幫沈明文夫婦出頭,但長輩在那兒鬧騰,他們不站出來說話也不合適,感覺非常的彆扭和難受。
周氏撇撇嘴:“自己坐在地上,還非要說別人推的,在場這麼多人,你能找到證人嗎?”
王氏道:“老幺媳婦,你啥意思?在場這麼多雙眼睛看着,你們誰看到了?三郎,三郎他媳婦……你們可是親眼看到他們五房打人的……”
被追問的人,趕緊後退,這場合可沒人願意站出來爲王氏撐腰,最後王氏只能無奈地看向自己兒子和兒媳,叫喚道:
“大郎,還有他媳婦,你們看到了吧?就是這對大小毒婦身邊的人……受她們嗦擺,直接把你娘推倒在地,把腿都摔折了……呃?”
她話沒說完,朱山上前兩步將王氏給“提溜”起來,王氏人正在發懵,感覺自己身體一輕,然後便站穩在地,她正要說什麼,朱山笑呵呵道:“見諒您吶,您是自己撞上來的,而且腿也沒斷,沒事沒事,嘿嘿,我先回去了……”
王氏站在那裡,整個人傻住了,隨即她回頭看了眼沈明文,突然想到什麼,腳一軟,又慢動作般緩緩跪坐到地上,然後斜躺下去,不依不饒地哭喊:“又摔我,還打我,大郎,你看見沒?”
這麼無恥的行爲,別說在場的沈家人看不過眼,就連王氏的親生兒子也看不下去了。他趕緊過去,伸手攙扶,但王氏一把將他的手甩開。沈永卓苦着臉道:“娘,你別這樣了,咱現在坐下來有事說事,既然五叔他們沒銀子,咱就把大宅賣了還債就是,之前不是早決定這麼做了嗎?”
王氏惱羞成怒,伸手點了沈永卓腦門一下,罵道:“你個沒良心的,誰是你娘,你這是替外人說話嗎?”
沈永卓痛苦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痛恨自己託生在這樣一個人家,夫妻間能和睦相處,唯獨跟老爹、老孃簡直不搭調,他是多麼希望自己能生在一個真正的書香門第,就算日子苦一點,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成天受老爹老孃的氣。
……
……
王氏拼命鬧騰,眼看僵局沒法打破,突然外面傳來一個聲音:“沈家老夫人可在?”
王氏側過頭,雖然她不知道來者是誰,但也想到可能跟周氏請來評理的本縣士紳有關。
沈永祺帶着陪同回來的幾名總督府侍衛在外迎客,此時已把客人引進院子,好傢伙,一下子來了十多位士紳,全是寧化縣的頭面人物,這些人身家不菲,在寧化屬於權貴階層,其中半數都是舉人出身,在這個時代基本可以主宰民間的輿論風向。
這些人上來口稱“老夫人”,王氏坐在地上,嚷嚷道:“沈家老夫人已經出殯,你們不知道?這會兒我便是沈家當之無愧的夫人!”
士紳們進來就要對坐在地上的王氏行禮,突然發現不對勁,這位根本不是“沈家老夫人”,真正的沈家老夫人還在旁邊站着呢,鄉紳們好像沒看到王氏一般,直接衝着沈明鈞和周氏夫婦行禮。
“這邊不就是沈家老爺和老夫人麼?遠行歸來……適逢太夫人過世,實在令人痛心,兩位請節哀順變!”
士紳們好像感同身受,一過來便安慰起沈明鈞夫婦。
周氏假模假樣地抹抹眼淚:“諸位真是有心了……今日請大家過來,是要做個見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