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在沈家,幾乎是胡作非爲。
她在謝韻兒幫助下,剛拿回沈家大宅和老宅的控制權,回頭爲了展現自己的權威,直接讓人把自家的大門給砸了,讓謝韻兒好一陣心疼。
可這還不算,爲了慶祝沈家六郎中舉,周氏執意大肆操辦一場慶賀宴,讓寧化百姓都過來吃流水席。
再加上週氏之前送給孃家一筆銀子,謝韻兒這邊都快有要吐血的感覺了。
按照之前的規劃,原本一家人很快就要上路,此時大操大辦,時間上根本來不及,如此看來周氏已不打算在預定時間啓程前往武昌府。謝韻兒好說歹說,但周氏依然堅持留下來,作爲兒媳的謝韻兒不能不顧孝道,自行帶人走,只能跟着留下。
周氏如今在寧化風光無限,將沈家大房壓得死死的,就連沈元中舉,大房也沒人出面……沈明文和沈永卓父子都感覺羞慚異常,沈家原本將所有希望寄託他父子身上,可現在,率先中舉的反而是五房和四房的人。
沈家必將因沈溪和沈元的存在強勢崛起,這時他們只能灰溜溜躲在謝韻兒出錢幫他們租下的一個小院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大房那邊有什麼事要傳報,通通由沈永卓的妻子呂氏完成。
此時呂氏儼然成爲沈家大房的代言人。
但不管怎麼看,沈家都展現出一幅陰盛陽衰之像,沈家各房均以女人出來說話,男人的份量明顯降低,也是因沈家男人普遍撐不起場面,也就沈明新有一定能力,但他還屬於那種實幹家的類型。
……
……
閩省省治福州。
沈元參加完鹿鳴宴,剛中了舉人的他,意氣風發,準備趁着中舉的檔口,拜見一些地方名士大儒,爲下一步自己進京趕考做準備。
今年鄉試,會試就是來年二月。
大明會試舉行的時間比較早,而福建到京城山長水遠,這會兒已經是九月下旬,沈元準備在拜見名士大儒之後,先回故鄉寧化,見過父母親人,便立即動身北上京城,準備來年年初的會試。
他對此自信滿滿。
本以爲自己中舉,要拜見地方上的名士大儒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但沈元在投遞諸多拜帖後,無一例外都沒了下文,沒有任何一名名士或大儒邀請他過府,甚至曾經跟他關係不錯的同窗,此時也跟他沒了聯繫,他想參加文會也不再受歡迎,甚至汀州府士子舉行的文會,也跟他沒什麼關係。
“這是怎麼了?我中了舉人,怎反倒不如我尚是生員的時候?”
沈元非常奇怪,爲什麼自己考中舉人,好像突然變得不那麼受歡迎了?走到哪裡都好像被人刻意迴避。
直到跟他一起參加本屆福建鄉試的寧化老鄉,而且在這次鄉試中同樣中舉的張彥寧說了一句中肯的話:
“之平老弟,你難道不知道嗎,全因你在朝中的一位同宗,他如今的地位……讓你如今很尷尬啊!”
沈元週歲十九,虛歲已經二十,在這次他奔赴福建鄉試前,沈明新特地給他起了表字,名爲“之平”。
沈元很爭氣,隻身一人來省城福州應試,沒受任何人的恩惠,他跟沈溪和沈明文到省城趕考住客棧不同,住的是簡陋的民宅,甚至八月鄉試完畢後便搬到了廟裡,用省下的銀錢準備在省城多停留一段時間,增長見聞。
沈元以前少有離開寧化的機會,一旦出來,他懂得把握時機,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是個有志氣的年輕人。
沈元從沒想過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會影響他的科舉之路,直到張彥寧挑明,他特別留意了一下,才知道外面正風傳,說他之所以能中舉,全是因主考官看在沈溪的面子上,特別予以拔擢,很多人甚至非議沈元的才學,認爲他寫的八股文晦澀難明,不似“正經文章”,這些流言對沈元打擊不小。
沈元決定拜訪一下內簾官,問明真相,卻得知內簾官已回鄉。
大明除了兩京外其餘布政使司的鄉試,用的都是地方上的大儒作爲內簾官,這些人沒有官位,社會地位不高,這也是明朝一直存在鄉試外簾官影響內簾官的最重要原因。
正因沈溪地位卓然,新近又以左都御史掛兵部尚書銜在西南領兵,而且福建和廣東還是沈溪曾經的轄地,尤其現在福建和廣東地方上正在推行沈溪制定的新政,使得地方上的學子認爲,是外簾官想巴結沈溪,所以暗中唆使內簾官,將沈元提拔起來。
沈元拜訪內簾官不得,便想親自去求見名士大儒。
結果依然被拒之門外。
這卻是因爲地方上的名士和大儒多半奉行理學,且依附劉健和李東陽爲首的文官集團,沈元的出身註定了他只能被劃爲沈溪一黨,沈溪如今被文官集團打壓,這種氛圍也傳遞到了福建。
沈元不明真相,受到的打擊不輕。
“七弟不在福建,爲什麼我身邊的每件事,好像都跟他有關?我究竟是靠自己的能力考上的舉人,還是受他的廕庇考取?”
沈元中舉後的開心一掃而空,轉而心中充斥着茫然與憤慨,這是一種不爲人理解,遭受猜忌後自然萌發的憤怒與無助。
沈元是個倔強的年輕人,越是見不到那些名士大儒,越是一次次前往登門求見,但經過幾天努力,仍舊沒見到一位名士或大儒,到最後,跟他一同到福州來趕考的士子,基本已回鄉,他發現自己一個人留在福州沒什麼意思,只能動身回寧化。
來的時候充滿期待,結果也是中舉,但回去的路上,他卻喜憂參半。
沈元的心境異常複雜,他非常在意別人評價,這跟他自小一個人在外求學,自立自強有關,他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情,不會跟人說,而是悶在心裡,一旦鬱積達到一個臨界點,他會找地方發泄一下,但也只是用拳頭擊打牆壁或者樹幹,每次都全情忘我,甚至手背出血都不會停下。
“不會的,我不是因七弟的關係才中舉,我是靠自己的真才實學。連蘇先生也說,我的資質並不比七弟差,只是他時運好,比我早幾年中舉人……如今我做到了,第二次參加鄉試就中舉,就算我不是解元,但也可參加會試,誰知道明年我是否會中狀元呢?”
沈元突然對來年的會試充滿期待,他知道,能證明自己的只有會試,說別的沒用,只有真正考中進士,別人對他的懷疑纔會降低。
但他又怕,自己憑真本事考中進士,別人還是會在背後指指點點。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從福州城出發兩日後,沈元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個決定——不回寧化縣,直接北上京城,參加會試。
他要用自己的表現證明,自己是有真才實學的人。
不需要靠任何人。
做出這決定後,沈元發現自己的盤纏已經不多了,但因他生性倔強,認準的事情絕對不會回頭,只能用一些別的方式籌措銀兩,他準備一路上幫人寫信,或者是做一些體力活,甚至不僱馬車,全憑兩條腿,穿州過省,以身體力行的方式參加會試。
沈元把自己擺到了一個苦行僧的位置上,甚至連父母親人的牽掛都不顧。
“我這麼做,是爲了讓爹孃省心。他們必然已知曉我中舉的消息,我只需寫封信回去,讓他們知道我去京城趕考便可,我就說是跟好友相約結伴而行,路上的盤纏不用我操心,這樣他們就不用再爲我籌措去京城趕考的銀兩。到京城後,就算露宿街頭,我也能撐過去,只要讓我參加明年的會試就好!”
沈元想到做到,他不在乎別人怎麼想,直接折身北上,往京城而去。
從他出發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這一路上要吃不少苦,但他自小便能吃苦,他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並且一直爲之努力,他能做到的事情甚至沈溪都無法完成,而他定下的目標,是超越沈溪,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但這根本沒有絲毫意義。
他不明白,沈溪的存在,完全是歷史的特例,而他卻僅僅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讀書人中的一員,不可能遵循沈溪的道路自朝堂快速崛起。
……
……
沈元決定動身北上,沒有跟家裡做任何商議。
沈明新夫婦暫時沒得到任何消息,他們只當兒子已經在回家的路上,正在拼命巴結沈明鈞夫婦,試圖讓沈溪多幫幫兒子,讓沈元未來的官路一帆風順。
四房態度的轉變,讓沈家分家的事情有了轉圜的餘地。
只有把沈元和沈溪聯繫在一起,纔會更有意義,別人說及,都會說這就是“寧化沈家”。
儼然,寧化沈家要成爲福建官場上的一個“品牌”,甚至是大明的一個“金字招牌”。
別人再提及沈溪,會順帶提到沈溪有個十九歲中舉的神童兄長,別人讚頌之餘,自然會廣爲傳播,沈家的名聲也就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