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身邊從來不缺正直博學之士,東宮講官、侍讀,隨便拿出一個,都是名滿大明的鴻儒。
熊孩子缺的是能陪他玩、陪他胡鬧之人,之前劉瑾做得很稱職,張苑掌握火候則稍顯不足,至於剛來的這位司馬真人,卻正合心意,因爲此人懂得一些簡單的戲法,還有一整套修煉理論詐唬人。
最重要的是此人不學無術,且懂得鑽營,清楚朱厚照需要什麼。
司馬真人某些方面跟沈溪很相似,懂得投其所好,主動迎合朱厚照的想法,讓朱厚照癡迷進去投入巨大的精力,廢寢忘食,自然也就離不開他了。
沈溪帶給朱厚照的是濃重的個人英雄主義色彩,司馬真人帶給朱厚照的則是遙不可及的長生夢。
朱厚照年紀漸長,他發現長生跟領兵打仗沒有衝突,而且延年益壽長生不老,比起打仗更有意義,因爲都能長生了,還學會那麼多以一敵百甚至是以一敵萬的仙術,再帶兵打仗,自然沒有輸的道理。
沈溪之前給朱厚照打下的基礎,因爲司馬真人的出現毀於一旦,朱厚照走入歧途跟正道偏差愈發遙遠。
這會兒沈溪,沒法注意京城的情況,依然專注西南戰事。
在他帶兵南下這半年多時間裡,交趾兵馬多次犯邊,且深入大明境內數百里,沈溪手頭上得到的關於交趾兵馬動向的奏報愈發增多。
關於交趾犯邊的情況,不但沈溪知曉,朝廷也終於得到風聲。
西南急報從不同渠道傳到京城,送入兵部、內閣,弘治皇帝或許也已知曉,但此時朱祐樘身體狀況已經非常之糟糕,除了無法親自批閱奏本,甚至連之前持續一段時間的朝會也被迫中止。
朝中大小事項,恢復到內閣擬定、司禮監批閱的流程中,因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不作爲,大權基本爲內閣大學士劉健、李東陽掌握。
謝遷雖然也是閣臣,但如今他的地位已漸漸被王華取代。對劉健和李東陽來說,王華行事更符合他們的心意。
王華懂得虛以委蛇,因他的兒子王守仁如今在朝爲官,爲兒子的前程着想,在很多問題上他都屈從於劉健和李東陽,如此一來內閣便形成兩大派系,一個是劉健、李東陽和王華,另一派則是謝遷這個孤家寡人。
謝遷做出什麼決定已無關緊要,就連他擬定的票擬也常被劉健刪改,到後面,謝遷寧可多回家陪伴家人,也不願留在內閣受氣,他已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不再踏足位於長安街的小院。
朝廷的派系鬥爭,把謝遷的一腔熱血徹底給磨沒了。
……
……
前後兩份奏本送到京城。
第一份奏本,由廣西地方州府呈奏,再由布政使司衙門潤色加工,講述交趾兵馬侵入憑祥州、司陵州、龍州、思明府、太平府等事宜,漫不經心地表示以上州府遭受南蠻兵馬劫掠,民生受到嚴重影響,懇請朝廷減免稅負。
與此同時,沈溪上奏的奏本也抵達京城。比之地方上的奏報,沈溪在奏本中表述的事情就多多了,除了交趾犯邊外,還有沈溪自己在地方上平叛的情況,將西南現如今的狀況詳細說明——
秋收結束,西南六省叛亂明顯得到遏制,兩個多月地方上未曾發生大規模的戰事,叛軍似乎也銷聲匿跡,不再出來活動。沈溪已奏請弘治皇帝,允許西南六省警戒力度降低,將士兵轉移到屯田墾荒修築水利設施上,而不是繼續爲防備叛亂令農桑廢弛。
沈溪主動提出領兵平息交趾犯邊,必要時甚至攻入交趾境內,這建議堂堂正正寫入奏本,就算謝遷知道也無計可施。
謝遷看到奏本後,的確想把沈溪後面很長一部分奏請內容給刪掉,因爲他覺得沈溪有些“得意忘形”。
“……這小子,西南戰亂剛剛平息,朝廷尚未記功,他就得意忘形,現在居然主動提出領兵跟南蠻交戰!他就沒想過,就算他取得再多、再大的功勞,也沒法進入朝廷中樞,可一旦遭遇失敗,他之前取得的所有功勞都將前功盡棄!”
謝遷氣憤不已,因爲他無權對沈溪上奏之事做出票擬,只能暗自爲沈溪着急。
他不想沈溪領兵跟交趾犯邊兵馬作戰,非常擔心劉健和李東陽奏請皇帝,通過沈溪的提議,此時他除了請王華問詢一下劉健和李東陽的意見,再就是找到馬文升和劉大夏這兩個政治盟友,看看他們能否幫自己,讓沈溪出征交趾的計劃無果而終。
謝遷先去問了王華,王華沒給出具體答案,因爲劉健和李東陽這會兒正在討論沈溪的問題。
現在劉健和李東陽也傾向於不開戰,也就是說,其實這件事謝遷不用太擔心,就算沈溪奏請要跟交趾交戰,保疆衛國,重振大明軍威,但朝廷依然傾向於不出兵,等交趾劫掠累了自然會退回去。
沈溪的奏請不出意外會被駁回,謝遷不覺得沈溪有膽量在不經朝廷同意的情況下,擅自出兵交趾。
從皇宮出來,謝遷又去了馬文升府上。
與往常一樣,謝遷在馬文升府上等了小半個時辰,劉大夏便塵僕僕趕到,之後馬文升纔出面待客。
馬文升故作驚訝:“時雍、於喬,你二人可真會挑時候,每次都同來同往,老朽之前正在吏部談論事情,得知你二人到了府上,這才匆匆趕回!”
就算謝遷和劉大夏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也沒有揭破馬文升,這是起碼的尊重。
三人分別落座,劉大夏也不多廢話,單刀直入:“於喬,你來馬老尚書府上,是爲西南交趾犯邊之事吧?”
謝遷點頭:“交趾乃南邊的豺狼,犯邊不稀奇,不過今年稍微動靜鬧得大了點兒。如今沈溪小兒奏請出兵與交趾兵馬作戰,老夫不能坐視不理,今日登門正是爲了此事!”
馬文升想了想,問道:“閣部如何決議?”
劉大夏也很好奇:“是啊,於喬,此事當由內閣票擬,交由陛下決斷,幾時輪到你我私下商議?就算我等商量出個結果,最後也做不得準!”
謝遷解釋道:“如今奏本初到京師,票擬尚未定案,陛下染恙,已多日不問朝事,這件事難道置之不理?”
謝遷態度有些不善,幾乎是用質問的語氣跟馬文升和劉大夏說話。三人中,謝遷歲數最小,但卻總以高高在上的方式說話,顯得盛氣凌人,好似不是來跟馬文升和劉大夏商議,單純只是讓馬文升和劉大夏幫忙。
這也是事關沈溪,謝遷關心則亂,心慌意亂所致。
馬文升道:“於喬切莫着急,沈溪領兵在西南平叛,若交趾犯邊,他總領六省兵馬,自然要請旨迎擊,將犯邊的蠻夷驅逐出境,完全可以理解。但若他領兵越境作戰,情況又有所不同,怕是要勞民傷財!”
劉大夏頷首不已:“我也正是如此思慮。沈家郎剛解決糧草問題,調度的乃是閩粵之地的新作物糧食,雖不知他從何途徑得到,但料想花銷不小。以目前情況,若他出兵交趾,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多半會鎩羽而歸,交趾兵馬沒了顧忌,會進一步侵吞我大明疆土,實爲不智!”
謝遷一怔,他沒料到在阻止沈溪出兵這件事上,朝廷上下出奇地一致。
就連以前喜歡跟他唱反調的幾位,也都不想沈溪出兵。
謝遷自己顧慮的是沈溪多年累積的戰功一朝喪盡,劉大夏和馬文升則擔心糧草補給問題,而內閣劉健、李東陽考慮的則是不讓沈溪趁機建功立業……
各方都沒有沈溪出兵交趾的打算。
謝遷問道:“那以二位尚書之意,要阻止沈溪出兵交趾?以你們對沈溪的瞭解,認爲他會遵從朝廷的旨意,完全不理會交趾犯邊一事?”
馬文升笑了笑,搖頭道:“我可沒說讓沈溪不理會交趾犯邊,交趾犯我大明疆土,殺我百姓,奪我州郡,自然不能輕饒,但不宜大動干戈,相信沈溪自己也如此想。我大明在經歷西北戰亂後,急需休養生息,此時不宜將戰事規模擴大,相信朝中諸位同僚也是如此思慮!”
劉大夏道:“我看,最好還是讓沈家郎從一開始就別牽扯進交趾犯邊的事情!”
在朝中,劉大夏屬於堅決不侵犯藩屬國利益的大臣。
劉大夏最厭惡的乃是紅毛、金毛洋夷,不贊同跟西方人貿易,主張閉關鎖國,因而也不贊同朝廷下西洋或者是跟朝鮮、交趾等藩屬國交戰。
謝遷道:“既然兩位尚書如此認爲,那老夫放心多了,到了朝議時,希望兩位能出面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