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六章 百般阻撓

紫禁城,乾清宮。

朱祐樘劇烈咳嗽,皇帝身邊除了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外,就只有內閣大學士謝遷。

這次皇帝特別召謝遷入宮議事,謝遷本以爲同列的大臣不少,等到了地方纔發現,皇帝召見的只有他一人,足見器重之深,這讓他感到受寵若驚。

朱祐樘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謝遷奏稟的時候沒兩句就得停下,等朱祐樘劇烈咳嗽一陣,才又繼續發言。

謝遷有些心疼皇帝,這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天子,少年登基,經過十七年執政,朱祐樘其實不過才三十多歲,但身體卻比他這個年老體邁的臣子還差得多,這讓謝遷有歲月不饒人之感。

光是謝遷奏稟西南軍事,便用去小半個時辰,他引述的基本都是沈溪奏本中的內容,其實皇帝之前便已知曉,這次不過是舊事重提。

等謝遷奏稟結束,朱祐樘倦怠地問了一句:“謝卿家,你認爲,對交趾一戰,是否該進行?”

謝遷有些困惑,他不明白爲什麼皇帝要單獨召見,跟他談及這在朝中百官看來“無關緊要”的事情。

不管從哪個角度,此時的交趾都不具備威脅大明江山的資格,朝廷防備的一向都是西北草原上的豺狼,而非西南邊陲之地的彈丸小國。就算交趾迴歸大明的有限時間,朝廷也一直以土司制度進行管理,沒有得到任何實際好處,故此謝遷不認爲朝廷需要改變對交趾的既定戰略。

謝遷如實將心中想法說出:“陛下,臣以爲交趾小國,地瘠民貧,又非王化之地,不若棄之!”

大明朝臣,腦子裡沒有領土觀念,朝廷佔據了中原沃土,謝遷不認爲有必要勞民傷財跟交趾人相鬥,不如留着精力構築九邊長城防線,這在謝遷看來纔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

朱祐樘問道:“那以謝卿家之意,交趾犯邊也可置之不理?”

“嗯!?”

謝遷打量蕭敬,想從蕭敬那裡得到明確的提示。蕭敬是司禮監太監,應該清楚皇帝的用意,就算不能當面說,也可以用眼神稍微示意。可惜此時蕭敬低着頭,沒有任何反應,這讓謝遷有些捉摸不透。

謝遷硬着頭皮道:“陛下,西南邊陲之地,山川縱橫,地廣人稀,若爲地方上一點得失,輕起戰端……怕是不智!”

“咳咳!”

朱祐樘猛烈咳嗽兩聲,等停下來才喘着粗氣道,“哦。朕明白了!”

謝遷聽到皇帝的言語,不由鬆口氣,覺得這下應該不會再提交趾犯邊的事情了,暗自慶幸自己終於幫到沈溪,孫女婿終於可以避免領兵南下跟交趾兵馬作戰了。不想這時朱祐樘仰天長嘆:“難道朕,就不能留給太子一個平穩的盛世江山嗎?”

謝遷頓時愣在當場。

雖然皇帝的話,只是一句隨便的感慨,聽起來沒頭沒尾,好似沒來由的一句話,但謝遷卻能從朱祐樘的態度中明白,其實皇帝傾向於打這場仗,最好是將交趾重新納入大明版圖。

大明朝臣可以沒有領土意識,但皇帝卻必須有,國家多一寸土地,多一個王化之民,國力便強盛一分,敵人的勢力就會相對減弱,這是皇帝最喜歡看到的一幕。

尤其現如今,在皇帝看來軍事才華卓越的沈溪,正在西南領兵,而且短時間內無法回京,西南地方少數民族的叛亂又被壓制下來,與其讓沈溪閒着沒事幹,不如發揮一下熱度,將交趾問題順便就解決。

別看交趾只是西南邊陲小邦,若真要開發出來,朱鸞江、武安江流域平原地區遠生產出來的糧食就可以供應廣西、貴州和雲南三地,大力緩解朝廷的財政危機,而且朱祐樘當政時收回,史書上會濃墨重彩地提上一筆,讓朱祐樘聖君明主的名聲更高。

如此一來,朱祐樘上對得起祖宗社稷,下對得起自己年幼少不更事的兒子,可以含笑九泉了。

謝遷站在朱祐樘的立場上想問題,終於弄明白了皇帝爲何要單獨召見他,跟他商議事情。朱祐樘希望他能主動上疏,讓朝廷準允沈溪帶兵入交趾,爲大明光復故土,如此朱祐樘便可完成心中未了之願。

謝遷聰明絕頂,他揣摩上意的能力,朝中無人可及,甚至劉健、李東陽等人,在這方面也跟他拍馬難及。

以前他在朝堂上,喜歡插科打諢,屢屢幫皇帝圓場,使得朝中君臣相處一片和諧,故就算他政治能力不是很強,皇帝卻始終器重有加。但這次,謝遷即便弄明白皇帝的意思,也不想強行出頭。

謝遷琢磨良久,終於硬着頭皮回道:“陛下,西南戰端,切不可輕開!”

朱祐樘一臉苦惱,強撐着擡頭看向謝遷,嘆息問道:“謝卿家覺得,交趾犯邊可置之不理?”

謝遷想起之前跟馬文升和劉大夏的交談,當即按照馬文升的意思,道:“若交趾犯邊,陛下可派地方衛所兵馬抵禦,但若出兵交趾,山川險阻,且兵馬糧草運送不便,久之恐生變故。”

“再者,哪怕朝廷費時費力光復交趾,但該地全年炎熱,我中原兵馬久駐必生疫病,屆時僅僅只是軍費支出便是一筆巨大的花銷,更遑論其他?與其到時候費力不討好撤兵,不如從一開始就不去染指……”

朱祐樘喉嚨裡發出輕微咳嗽,低着頭,似在思考謝遷所說的話。

最後,朱祐樘點頭:“謝卿家所言也有些道理,蕭公公如何看待此事?”

謝遷見蕭敬走出來,心裡犯起了嘀咕,不會是我這番話不合陛下心意,陛下準備以蕭公公對我施壓吧?

蕭敬道:“陛下,對交趾一戰,可打也不可打,畢竟沈大人在戰場上所向披靡,這些年未嘗敗績,或可趁着剿滅西南叛亂之餘勇,一鼓作氣光復交趾。當然,此番出兵,能勝固然好,即便進兵不順,有了之前的勝利,沈大人威名也不會受太大的影響。謝閣老認爲,可是如此?”

蕭敬笑裡藏刀的一番話,在謝遷解讀中是在提醒自己,必須要按照皇帝的意願行事。

謝遷心想,這話說得輕鬆,什麼叫進兵不順威名不會受太大影響,戰敗後或許連小命都沒了,多年累積的名聲一朝喪盡,這還算無關緊要?

謝遷十分惱火,但他又不能直接出言頂撞,只能遲疑地問道:“蕭公公,聽你所言,對交趾一戰可打,那言外之意……是否也有不可打的理由?”

蕭敬一怔,他沒想到謝遷會抓着他的病句糾纏不休,他看了朱祐樘一眼,見皇帝掩口咳嗽的同時,對他點了點頭,這才鼓起勇氣,把下半段給補上:

“對交趾一戰,確實未必需要打,沈大人雖然在西北建功立業,但在西南……他手頭上無太多兵馬和糧草,後勤無法保障,西南山川丘壑衆多,行軍甚爲不便,且南蠻之地,非王化之民,這一戰得勝無太大意義,因而……可不戰!”

謝遷對蕭敬這後半段,非常滿意……跟交趾作戰,輸了丟人,得勝了沒多大意義,犯得着跟那些南蠻子一般計較?

朱祐樘問道:“那對交趾一戰,到底該打,還是不該打?”

謝遷不想當壞人,硬着頭皮道:“陛下,何不將此事,在朝堂上與諸位大臣共同商討?臣以爲,朝中那些雄韜武略的謀臣和將領,定能拿出個妥善的結果!”

聽到這話,朱祐樘臉上滿是濃濃的失望之色。

作爲一個有爲的皇帝,朱佑樘駕馭羣臣的能力絕不尋常,他明白謝遷的意思,這次謝遷跟之前不允許沈溪去西北的態度一致,但凡涉及到讓沈溪上戰場冒險的事情,就會百般阻撓。

朱祐樘心想:“朕本以爲謝卿家會跟其他大臣有不同的見地,未曾想,他這頭倔牛,比別人更倔,怎麼都拉不回來!”

朱祐樘頓時板起臉,擺擺手道:“謝卿家所言有理,那朕便多問一下朝臣之意,由公議決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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