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江上的大風分外淒厲,江邊的蘆葦蕩被勁風吹得向南傾伏一片。
頂着凜冽的寒風,士兵們排列整齊,翹首觀望。前方河堤上,四組官兵正在裝填炮彈,江邊幾個標靶已經被炮火炸得四分五裂。
沈溪立在一旁,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一天練兵下來,沈溪的確有些疲累了,但他依然強打精神,堅持把最後一輪放炮看完,見又有四個標靶被炸飛,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今天從上午辰時開始,火器營便分別進行隊列、單兵戰術、射擊等考覈,軍中會對每一個士兵的表現進行打分,做下一步篩選。
練兵目前已進入尾聲,如今火器營還剩下一千一百多人,今天過後差不多就只剩下一千人。沈溪不打算在江堤上喝西北風,準備提前回營休息,因爲涉及第二日成績發佈,他當晚會留宿營中。
沈溪叫傳令兵吩咐全體官兵解散,便先一步回營,適逢蘇敬楊帶了兩名將領在中軍大帳前等候,卻是特意爲他帶來個“好消息”。
“……大人,朝廷下發公文,徵調您回朝,之後您會前往西北擔任三邊總制!恭喜大人高升!”
蘇敬楊臉上滿是恭維之色。
二十歲不到的少年督撫,眼看就要被徵調西北,在大明將領看來最危險也最神聖的西北邊陲,調遣兵馬跟韃靼人交戰,這是許多將士夢寐以求的事情。
得知沈溪執掌三邊兵馬,蘇敬楊馬上認定自己跟對人了……他將來很有機會跟隨沈溪到西北打仗,建功立業,封侯封公。就算一時無法如願,朝中有沈溪這麼一個大靠山,將來在地方也不用擔心被人打壓。
沈溪聽到這消息,無絲毫喜悅,微微皺眉。
“大人,這是朝廷公函,請閱覽!”
蘇敬楊說着,將公文交給沈溪。
官牒沒到,公文先來了,等於是先發一個通知,讓沈溪做好準備。朝廷下發的公文中,只是將沈溪官位調動情況予以說明,並未對沈溪出發前往京城和西北的時間做出規定,具體情況要等兵部調令送達武昌府。
蘇敬楊再道:“大人,恭喜了!”
沈溪看過公文,隨手揣進懷裡,往大帳內行去,搖頭道:“沒什麼好恭喜的,寒冬將至,留在武昌府至少不會挨凍,到西北冰天雪地可沒那麼自在了。蘇將軍,這次本官去西北,怕是無法帶上你……”
蘇敬楊臉上也滿是遺憾:“大人往西北,建功立業指日可待,末將想跟隨……卻要兼顧朝廷差事,湖廣一省安危繫於末將之身,希望將來有機會在大人帳前效力!”
說話間,二人到了帥案前,沈溪坐下,正對着蘇敬楊:“本官准備跟你借調些人手!”
蘇敬楊一聽,便知道沈溪跟他要的是什麼人,顯然是目前正在受訓的“火器營”。蘇敬楊臉上先是露出喜色,但隨即有些擔憂地問道:“大人,您確定朝廷會同意將湖廣人馬徵調北方?”
沈溪道:“這有什麼不能同意的?你派人跟隨本官北上,算是沿途護送,又不是什麼大事。跟隨本官北上的大概爲二百人,攜帶的主要武器是火銃,這是第一批……之前本官在武昌府鑄了一百門火炮,回頭你想辦法送到北方,本官會跟朝廷提請,這是第二批!”
“第二批護送火炮以及配套炮彈的兵馬,大概爲八百人,這批人暫時會留在北方……如此算下來,一千人分成兩批跟隨本官北上,爲大明建功立業,豈非善舉?”
蘇敬楊笑道:“還是大人思慮周詳,派火器營護送您北上,理所當然,可……總歸是要有朝廷調令……”
沈溪道:“你儘管放心,本官會把調令給你。朝廷不會認爲本官身邊帶二百人馬就會威脅到京畿安危,況且本官早有打算,這二百將士不會進京城,而是駐紮城北的京營駐地。本官往西北時,會將人馬帶上。你只管聽從號令,不會出錯的!”
蘇敬楊原本就對沈溪言聽計從,現在沈溪只是帶二百人北上,壓根兒就不會有什麼問題,馬上行禮:“一切聽從大人吩咐!”
……
……
朝廷公文來得太過突然,沈溪有些無所適從,突然間就要北上,這次他沒打算將親眷留在武昌府。
人會跟着他回京城,至於親眷是否會跟他去延綏……即便朝廷準允,他也不會帶在身邊,這涉及出征將士的潛規則,在外督撫一方,始終要將身邊親眷留在京城當“人質”,沈明鈞夫婦不會跟他去,兒女也不能隨他一起……除此之外,他帶幾名女眷在身邊,朝廷應該不會太過苛責。
沈溪出任三邊總督,一去可能便是三四年,家裡老爹老孃還好說,兒女也有人照顧,但妻妾卻不能總留在京城,朝廷不會如此不近人情。
現在沈溪就想爭取將謝韻兒等女都帶在身邊,這樣到了西北,也有妻妾作陪。
沈溪正在閉目想事情,雲柳將考覈結果帶了過來,她剛回軍營便聽說沈溪被調往西北出任三邊總督。跟蘇敬楊上來便恭賀不同,雲柳不認爲沈溪被徵調西北是什麼好事,她知道沈溪最想遠離戰場,過那種安靜平穩的生活。
雲柳道:“大人,卻不知朝廷爲何突然徵調您往西北?難道朝廷已無人可派?”
沈溪擡頭看着雲柳,道:“唯纔是舉,這是朝廷用人的一貫準則,現在若不用保國公和王巡撫,除了我,還有旁人更合適這差事?”
雲柳遲疑了,回答不出沈溪的問題。
的確如沈溪所言,論對西北軍務的熟悉,沈溪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沈溪在西北建立極大的功勳,卻未執掌過西北軍政一天,就算曾掛過延綏巡撫的頭銜,也未到延綏鎮履任,最後被調遣到南方來當總督……
沈溪道:“還是別胡思亂想了,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妥當再說……首先便是今日考覈不能放寬標準,該刷下去的不要留着……我親手編練的軍隊,絕不能容納不合格之將士,認真篩選,等到了西北,關鍵時候能頂上去纔是正理!”
雲柳這才知道沈溪要調火器營北上。
她提醒道:“大人,您手中無兵部調令,若從湖廣帶兵北上,朝廷難道不會追究?”
沈溪端詳手中士兵的考覈成績,擡起頭應道:“你跟蘇指揮使的擔心一樣,對此你們儘可放心,我會找到由頭,將人分做兩批徵調北上。你跟我同行,斥候的差事還是要交給你……如果覺得太過辛苦,你和熙兒可以留在京城。做了我的女人,不必非要苛刻自己,對此我能理解!”
雲柳行禮:“大人,卑職願意隨您北上,爲您效犬馬之勞!”
“嗯!”
沈溪笑着點頭,“具體事情等路上再詳談,這幾日暫時不會走,該收拾的東西要收拾妥當,該交託的事情也得交託清楚。不說別的,僅僅是工業園區那一檔子事情,我便放心不下,非得處理好才能安心。”
“西北的差事不必急於一時,我到任西北前,保國公會將這差事當着,就算他無寸功,也不會有什麼損失……而且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主動跟韃靼人交戰!他只要能守住,我就可以把局面扳回來!”
雲柳覺得沈溪太過自信,但她不敢當面指出,因爲這會兒沈溪剛被徵調,以她想來,沈溪分明是強顏歡笑,根本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欣然。
沈溪再道:“這趟回京倒挺讓我擔心。京城形勢不同以往,若我進京時,恰逢宦官掌權,那如何離開京城是個問題!這些需要提前派人打探清楚……希望劉少傅和李大學士等人能多堅持幾日,至少等我出了京城再崩盤……”
雲柳苦笑道:“大人,您似乎篤定兩位閣老斗不過內侍?”
“現在情況不是明擺着嗎?誰得到皇帝支持,誰就能掌控朝廷,現在陛下登基後未能掌權,但羽翼始終會有豐滿一天,那時必然想建立一番功業,他所信任之人,也就會順勢在朝中興風作浪……”沈溪道。
雲柳心想:“大人形容之人情事,爲何聽起來那麼像大人自己作爲呢?陛下最信任之人,難道不是大人自己嗎?”
沈溪再道:“雲柳,你和熙兒收拾一下,沐浴更衣,等我手頭工作處理妥當便會過去!”
雲柳未料到沈溪還有興致讓她和熙兒陪侍,但想到這幾日都未曾得到沈溪寵幸,她心中也帶有少許期待,隨後便帶着幾分羞澀,匆忙離開中軍大帳,往沈溪在營地所建居所而去,那邊有云柳這幾個月培訓的女兵,負責燒水、造飯等事宜。
女兵作爲沈溪策劃的情報系統中的一環,不可或缺。
這批女兵是雲柳在湖廣和江西邊遠山區窮苦人家中精挑細選而來,每一個都心靈手巧,悟性奇高,做什麼事情都一學就會,目前已過語言關,能用各地方言熟練對話。
下一步雲柳準備讓這些女兵學會偵查技巧,補充軍中男子在許多方面的不足。
等中軍大帳只剩下沈溪一人時,他輕輕一嘆:“沒想到,這麼快好日子就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