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回京並未驚動任何人,即便是朝中閣臣都不知道。
沈溪跟地方大員進京情況不同,他是以湖廣、江西兩省總督轉任三邊總督,回京並非述職,而只是“途經”,所以這次他行色匆匆,頭天晚上回來,次日清晨便會離開,甚至不用去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報到,面聖也是在宮外,無需進入朝堂。
當天沈溪要見的,計劃中有四人,但他知道自己精力有限,只能從中做出取捨。
先見朱厚照,再見謝遷,之後是劉大夏,至於馬文升則在兩可間,畢竟馬文升是吏部尚書,互相需要避嫌,不能讓人詬病說將官職私相授受。
至於五軍都督府的各位大佬,他沒打算去拜見,便連家門也不準備回,次日一早離開,直接趕赴西北,此時家眷還在南面的良鄉縣城,明日部分先回京城,剩下的則會繞城而過,繼續往西北而去。
自朱厚照在宮外的別院離開,馬九等人已在街口等候。
回到京城,沈溪沒有騎馬,而是以馬車代步……京城這邊一直留有車馬幫弟兄,就算沈溪只是帶幾名隨從星夜回京,身邊仍舊不缺人手調遣。
而且他相信沒人知道他這麼快就回京城了,暫時不會有人身安全的顧慮。
“老爺,現在往何處去?”馬九見到沈溪過來,趕緊上前問詢。
沈溪沒有踩馬凳,直接躍上馬車,隨口道:“往謝閣老府上去,別人可以不見,但謝閣老必須要拜見。”
馬九沒多說,直接上了車駕,親自趕車。後面十多個車馬幫弟兄,則在另外兩輛馬車上,三輛馬車往謝遷府宅而去。
……
……
謝遷這邊剛要歇息,管家進來稟告說有人求見。
謝遷火冒三丈:“也不看看什麼時辰了,二更鼓都敲了許久了,這時候還有人來,分明是擾人清夢。你出去說,有什麼事明日再來!”
管家很爲難:“老爺,是沈大人。”
“沈……沈溪?”
謝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趕緊將脫下的外衣重新穿上。
謝遷隔着門對外面的管家道:“我整理好再出來,讓他到書房候着,這小子……也不挑個好時候,大晚上居然前來造訪。”
嘴上抱怨,謝遷心裡卻樂開花……許久沒見沈溪的面,他想知道兩年過去昔日的束髮少年如今成了什麼模樣,同時他還想跟沈溪商議一些事。
倉促間,謝遷沒什麼準備,不過能這麼快會面已經很不錯了,他暗自納悶:“這小子怎麼說回來就回來了?不是說要到十月下旬嗎?他此番回來,大晚上前來求見是幾個意思?之前陛下可是有意讓他去面聖,他不見陛下卻來見老夫,怕是不合規矩啊!”
帶着患得患失的心情,謝遷從後院來到書房。
沈溪安排好手下,剛進入書房所在的院子,謝遷已然迎了上來。
謝遷搶在沈溪行禮前問道:“也不看看時候,有事不能等到明日?”
沈溪深施一禮,然後道:“閣老見諒,學生剛去見過陛下,明早便會動身離京前往西北,只能連夜來訪。”
聽說沈溪先去見過朱厚照,謝遷這才釋然:“面過聖就好,回京必須要先去見陛下,畢竟是陛下讓你往西北途中先過京師……你剛進宮了?”
沈溪搖了搖頭,道:“是在宮外相見。”
“咳咳——”
謝遷猛烈咳嗽幾聲,然後瞪着沈溪氣沖沖地道:“就知道你做事不靠譜……你在宮外面聖成何體統……陛下在作何?”
說到這裡,謝遷突然意識到皇帝做的事情不能讓外人知曉,這會兒管家和奴僕還在旁邊,當即一擺手,吩咐道:“這裡沒你們什麼事了,先退下吧。之厚,跟我進房說話。”
謝遷直接叫了沈溪的表字,以示尊重。
人前謝遷總算爲沈溪保留幾分面子,不管怎麼說孫女婿現在已經是三邊總督,地位尊崇,可以說大明朝廷將最重要地方軍職交給沈溪,地位非比尋常。
……
……
進入書房,謝遷坐了下來,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隨意吧。”
沈溪沒有落座,道:“之前閣老問及陛下在宮外所做之事……以學生所知,現如今陛下可說是吃喝玩樂,唯獨不思政務,爲何朝臣不向陛下勸諫?”
謝遷嗤笑道:“勸諫?你當此事有那麼容易?你曾爲東宮講官,當知陛下脾性,能聽誰勸?少年天子,一朝得志便忘乎所以,劉少傅曾試圖勸諫,但因陛下生性叛逆,竟對劉少傅生出嫌隙……連德高望重的劉少傅都不能提,朝中怕是沒人敢拿此說事。”
謝遷還不知道蕭敬遭到朱厚照暴打之事,否則會對皇帝更加忌憚。沈溪聽了神色嚴肅:“那便放任陛下在宮內宮外爲所欲爲?”
“不若此還能如何?”
謝遷不以爲意地說道:“小孩子嘛,貪玩是正常的事情,待陛下年長些,或許會有所收斂。你回到京城,去不該去的地方面聖,甚爲不妥……老夫不知你怎麼想的,你去撞破陛下的醜事,陛下表面上不說,但心底肯定有根刺。”
“誠然,陛下現在是孩子心性,打從心眼兒裡欽佩你,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幫助,會容忍你的一切僭越行爲,但等將來他年長,羽翼豐滿後就未必如此了……伴君如伴虎,侍奉君王什麼時候都不能得意忘形!”
沈溪道:“閣老所言學生謹記,但因時間倉促不能進宮,學生只好與陛下在宮外相見,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謝遷見沈溪遲遲不肯入坐,自己也只好站起來,道:“你回到京城,怕是沒兩個時辰……連兵部都沒去過吧?劉尚書你見過了嗎?”
沈溪搖了搖頭,表示否認。
謝遷沒好氣地道:“這次是劉時雍主導,方讓你往西北爲三邊總制,你回京城先面聖,之後就該去見他,你來見老夫算什麼意思?劉時雍平時看起來大度公正,但私下裡卻很小氣,你不先去見他,若是他給你穿小鞋,你在西北的差事怎麼辦?老夫這裡幫不上你什麼忙,你還是先去見他爲好。去吧!”
沈溪心說,你謝大學士還有資格跟人論小氣?
這滿天下的人,似乎最小氣的就是你了,劉大夏性格要灑脫許多,若我回京不先來見你,回頭不被你數落死?
沈溪道:“閣老言之在理,可學生如今已登門拜訪,再去見劉尚書似有不妥,有事的話還是一次說清楚爲好,免得大半夜的再跑一趟。”
“嘿,你小子還學會偷懶了,走幾趟怎麼了?別說劉時雍那邊,就算是吏部馬尚書,你也應該去見見,還有英國公……也罷,這都已經夜深人靜了,你去誰家不被人厭憎?也就是老夫,不跟你一般計較……”
謝遷自說自話,居然最後自己把場給圓了回來。
沈溪見謝遷脾氣似乎不怎麼好,便道:“閣老如今在朝中,怕是已經不得劉少傅和李大學士信任,在內閣徹底失勢?”
“胡言亂語!”
謝遷最怕別人說這個,尤其是怕被沈溪知道,讓他覺得大爲丟面子。如今沈溪竟然當面提及,相當於打他的臉,頓時怒衝衝地駁斥,“老夫近來不過是在養病而已,你道聽途說,還來老夫這裡挑撥離間,以後怎麼在朝堂立足?”
沈溪微微一笑,道:“閣老何必隱瞞呢?之前翰苑舉薦新閣臣人選,早就傳遍朝野,之後王學士即便未得閣臣身份,仍舊留在內閣處置事務,而閣老您自己卻已被隔絕在內閣之外,大有讓閣老自行引退之意……”
謝遷冷笑不已:“這不過是你的推斷罷了……老夫如今在內閣一切安好,票擬之事非你能理解,任何衙門都有自己的規矩,等你入閣那一天,或許便能知道今日老夫承受之狀況。”
沈溪態度極爲堅決:“若是閣老您位列首輔,學生入閣自無不可,否則的話學生寧願當一名地方官,安一方社稷保一方民,不至於看他人臉色行事。閣老爲朝廷做事,兢兢業業多年,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學生爲閣老感覺不值……”
謝遷惱火地道:“你小子回京做什麼來的?專門到老夫這裡來瞧熱鬧,是嗎?這跟你有什麼關係?你該說說西北之事,還有南方……看看這幾年,你光是在路上便耗去小半年時光,這天南地北的……你到了西北,先安生個幾年,莫再心生離意……”
沈溪沒有說話,只是攤攤手,意思不言而喻,是我自己想這麼顛沛流離嗎?
明明是你們這些朝廷大佬,把我當釘子一樣,哪裡需要送哪裡,以至於我天南地北趕路,我自己倒是想在一個地方安安穩穩當官。
謝遷發現這麼跟沈溪說話有些不合適,又道:“此番你往西北,是因三邊形勢危急,但再怎麼急迫也不會有兩年前西北兵敗之禍,除非你到西北後窮兵黷武以至邊境淪喪……履職後你安守便可,只要你在地方表現出色,老夫敢保證,只要你回到京師,便可以做六部部堂……”
沈溪笑了笑,問道:“那是五年,十年,又或者二十年?”
謝遷咳嗽兩聲,道:“不管幾年,都是對你的歷練……”
“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形勢,能讓你在西北過幾天安穩日子,已經不錯了。若遇戰事,千萬不可逞強,老夫在朝中能幫你的,自會全力以赴,否則的話就只能靠你自己。”
“若遇大事,一定寫信回來,別擅作主張……你小子行事最大的毛病就是剛愎自用,你要記得,戰場上沒有誰可以百戰百勝,早晚有一天你會落敗,那時……才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