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要對朝中文臣開刀。
朝中文官皆桀驁不馴,一再有人對劉瑾提出彈劾,之前韓文和許進算是部堂中非常有話語權的存在,兩次都讓劉瑾狼狽不堪,險些翻船,這次又有不知來歷的文官檢舉,由謝遷牽頭在朝議中彈劾,朱厚照最後那一番話驚出劉瑾一身冷汗,兜轉一圈下來,劉瑾即便沒死也險些脫層皮。
“誰跟咱家作對,咱家一定要拎出來,就算找不到,也要讓朝中人怕咱家,使之不敢再說三道四。”
劉瑾下定決心,聽從張文冕的建議,挑唆皇帝爲難朝官,使之在午門前長跪不起,以查出誰纔是策劃彈劾他的幕後元兇。
四月十八上午,朱厚照留在豹房沒回宮,劉瑾感覺尋覓到良機,趁着前去請示政務的時候,小聲奏稟:“陛下,古來聖賢君王,都會在午門聞聽朝中讞獄之事,陛下是否也應該遵例舉行一次?”
朱厚照皺眉:“每年秋天,不都有秋決嗎?”
劉瑾笑道:“每年秋天不過是巘定斬首之人處刑,除此等大奸大惡之徒,尚有許多刑獄之事,陛下也應問及。”
正是對朱厚照太過了解,劉瑾才提出如此想法,真實目的是爲讓朱厚照不耐煩。果不其然,朱厚照翻了翻白眼,揮揮手道:“行了行了,回頭找個時間,朕在午門聽一次就是,真囉嗦,沒事的話你先回宮,這裡不需要你來伺候。”
劉瑾得到朱厚照口頭諭旨,巴不得早點兒離開,當即興沖沖回到宮中,一進司禮監大門便馬上翻臉,直接跳過翰苑,讓一衆秉筆太監草擬於午門召見大臣的御旨。
戴義根本不知發生何事,問道:“劉公公,這果真是出自陛下吩咐?”
此時朱厚照除了偶爾在朝會上露面,平常別說朝官,就連宮中太監也都難以見到朱厚照的面,這也是太監們敵視劉瑾的又一個重要原因。
劉瑾冷冰冰地喝問:“戴公公,你懷疑咱家僞造聖諭?”
戴義嚇得一哆嗦,恭謹地道:“不敢不敢,劉公公請。”
劉瑾沒有太多廢話,其實他早就準備好了詔書,到司禮監來不過是打一聲招呼,很快便派出三十多名太監到京城各處,將在京文官都召集到金水河南的午門議事。
此時尚是巳時初,按照大明慣例一般要行午朝,臨近午時朝會纔會開始,大臣們在宮外不明就裡,突然得到消息,說是即刻進宮面聖,不是在奉天殿內,而是在午門前,一個個不知發生何事。
謝遷當日休沐,沒去文淵閣值守,以他內閣首輔的身份,前來傳話的也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戴義。
謝遷見到戴義很驚訝。
以戴義的身份,除非是宮中有什麼重大事件,否則不需要做這種傳話的瑣碎事。
謝遷感覺事有蹊蹺,上前抓着戴義的肩膀,問道:“戴公公,陛下可有什麼要緊事要宣佈?”
戴義言辭閃爍:“謝閣老多心了,陛下或許只是正常召見吧。”
謝遷面色陰沉:“若無大事,陛下怎麼可能在午門前召見大臣?今日又非秋決之日……難道有人假傳聖旨?”
戴義大驚失色:“謝閣老莫要多想,這種事說出去可是要掉腦袋的……罪過罪過,話已經傳過來了,若謝閣老您實在不想去,大可稱病不出,索性陛下也知您身體不適,或許正巧就病了呢?”
言語中透出一絲暗示,戴義其實已經明白無誤提醒謝遷,這次召見沒那麼簡單。謝遷絕頂聰明,略一沉吟便知道事情跟朱厚照關係不大,猜想這件事或許是由劉瑾策劃,目的是爲報復兩天前遭遇彈劾之事。
謝遷道:“多謝戴公公提醒,老夫這兩日的確感染風寒,加上年老體邁,身子骨弱,這一病不起,今日也是勉爲其難出迎天使,這就繼續養病。”
說完,謝遷送戴義出了院門,隨後果真閉門,稱病不出。
……
……
謝遷這邊得到戴義提示,沒有奉旨入宮,而別的大臣卻懵懂無知,即便他們意識到事情不合邏輯,但還是遵照宮中所發御旨,一起來到午門前。
隨着官員零零散散到來,這些官員最初還算輕鬆,凡事就怕自己被特殊化對待,現在知道大臣們一起前來,心裡多少有底。
一羣人過了承天門、端門,來到午門前。
這裡是從大明門前往紫禁城三大殿的必經之路,大臣們在這條路上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少許人不明就裡,抵達後有說有笑,更多的人則在擔憂,因爲他們已經意識到此事或許跟劉瑾報復有關。
巳時三刻,劉瑾從保寧門、右順門過來,出現在午門前,大臣們皆不言語,以吏部尚書劉宇和內閣大學士焦芳爲代表,過去問詢劉瑾發生了何事。
此時劉瑾一臉莊嚴,氣勢不凡,手上拿着一份詔諭,走到午門前,將聖旨高舉,大臣們即便對劉瑾有意見,也只能按照自己的品階排次,整整齊齊在午門前列了十六排,跪下來聽旨。
出席大臣數量在三百人左右,除內閣首輔謝遷外,朝中文臣幾乎到齊。
劉瑾不急着宣旨,手上擎着聖旨站在那兒,活像一尊雕像。
大臣們等了半晌,擡起頭來,便見到劉瑾還在那兒站着,此時這些文臣已經有些厭煩,在他們看來,自己可以面見天子而不跪,現在居然要對一個太監下跪,可說是受到極大的侮辱。
前面幾名老臣,當即要站起身來,劉瑾見狀,突然扯高嗓門喝斥:“哪個允許你們站起來的?”
幾名老臣面面相覷,其中以兵部侍郎熊繡最爲惱火,他本就因之前馬文升調派他爲兩廣總督而鬱悶不已,以他想來,自己虛歲已經六十六,俗語云“人生七十古來稀”,他這把年紀怎麼都應該留在京城享福。
這半年來熊繡一直託詞,留在兵部侍郎的位子上不肯挪窩,現在一介閹人居然在他這個三朝元老面前耀武揚威,一下子爆發出來。
熊繡直起身子,厲聲喝斥:“老夫上跪天地,下跪君親師,未曾跪過閹人。”
一句話便將劉瑾惹怒,暴喝一聲:“熊汝明,好你個亂臣賊子,咱家今日前來傳陛下聖旨,便是陛下使臣,對陛下使臣不敬便是對陛下不敬……來人,杖責!”
在場大臣都沒料到劉瑾敢當衆廷杖一個兵部侍郎,並且劉瑾根本就沒資格下這命令,但他早有應對之策,準備好了人手。
隨着劉瑾令出,從闕左門和闕右門各衝出十名身着黑衣的錦衣衛。衆人這纔想起,劉瑾如今靠內行廠已獲得監察百官的權力,劉瑾真要行廷杖,禮法上似乎說得過去,但前提是必須得到皇帝準允。
劉瑾似乎根本沒有向朱厚照請示的意思,直接要廷杖熊繡,在場大臣雖然覺得於理不合,但因畏懼劉瑾的權勢,竟無一人肯站出來爲熊繡說話。
當然,還有可能便是熊繡平時做事不得人心,見利忘義,當初他一再上疏彈劾馬文升就讓很多人覺得此人不可深交。
錦衣衛一擁而上,將熊繡擒住。
熊繡破口大罵,人卻被拖到午門側的一方長凳上,隨即熊繡被人扒開朝服,這也是大明廷杖的規矩,必須每一下都打在肉上,不能有衣衫襯替。
“打!”
劉瑾正在氣頭上,根本就不管眼前是誰,此時的他就好像一條瘋狗,見誰咬誰,既然熊繡衝上來,他也就順勢張開獠牙。
可憐熊繡年老體衰,居然臨老遭遇廷杖,當錦衣衛一杖一杖打在熊繡後臀上時,他每一聲厲喝都讓在場大臣心驚肉跳。
因爲劉瑾沒說打多少下,錦衣衛不敢怠慢,每一下都很用力,一連打了十幾下,已是皮開肉綻。
熊繡痛得暈厥過去,幾名錦衣衛停下,一人上前請示:“公公,是否繼續?”
劉瑾見熊繡暈了過去,走過去,啐一口痰在熊繡後背朝服上,不屑地道:“若還有不識相之人,便是這般下場……說,誰敢對咱家不敬?”
在場大臣無一人敢吭聲,倒不是他們懼怕劉瑾,很多人義憤填膺都想站起來喝斥,但見識到劉瑾的兇殘,體會當出頭鳥的惡果後,這些人都不想出來擋槍口,而是等別人出來說話,自己從衆即可。
正是帶着這種心理,全場靜默,所有大臣都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此時很多人在想:“陛下很快就要出來,不跟劉瑾這閹人一般見識,等陛下見到熊侍郎的慘況,自然會懲戒劉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