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寢殿,朱厚照睡得正香,被人叫醒很是着惱,起來便呼喝那些服侍的太監和宮女。
就算知道是沈溪求見,朱厚照也沒有好脾氣,嘴裡罵罵咧咧。劉瑾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故意讓沈溪來碰硬釘子,讓皇帝對沈溪增添幾分厭憎。這種負面情緒積累下去,久而久之,師生之情便會慢慢耗光。
“……陛下,沈大人不知是出了什麼事,非要進宮面聖,怕是有什麼要緊事,老奴也不知具體發生什麼,一路上問他的話,他也不肯回,要不您親自問問?”劉瑾面對朱厚照的詰責顯得很無辜,好像這件事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
朱厚照怒道:“就算沈先生來,不能等朕睡醒以後嗎?剛纔進去叫醒朕的幾個奴才,朕都打了板子,你劉瑾是不是也想捱揍?”
劉瑾一聽,趕緊解釋:“陛下,叫醒您可不是老奴的主意,應該是沈大人在宮裡認識什麼人,陛下要好好查一查,或許可以發現端倪……”
任何時候,劉瑾都不遺餘力中傷沈溪,他知道這是打壓沈溪的最佳時機,過了這村兒就沒那店兒,趁着朱厚照心情不好的時候攻擊沈溪最爲有效。
朱厚照來到鏡子前整理了一下剛穿戴好的龍袍,皺着眉頭道:“請沈先生到前面大殿面聖吧!”
劉瑾見朱厚照沒邀請沈溪到寢宮,說明非常不滿,對自己陰謀得逞無比得意,出去跟沈溪一說,沈溪默默跟在他身後進入乾清宮大殿。
朱厚照一臉困頓地到了龍案後坐下,君臣相見,全無之前那種融洽的感覺。
沈溪走上前行禮:“臣參見陛下。”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然後不耐煩地對沈溪道:“沈先生,朕知道你勞苦功高,對大明做出不少事情,但你不能另外挑個時候來見朕嗎?朕正在休息……嗯,昨日休息得不好,正在午休,沈先生是否可以體諒一下朕的辛苦?”
沈溪擡頭打量朱厚照一眼,心想:“你可真能豁上這張臉,體諒你辛苦?有什麼辛苦可言?是去吃喝玩樂,還是夜夜笙歌?”
沈溪平靜地道:“臣有要事奏稟。”
朱厚照聽沈溪公事公辦,更加不滿了:“朕說的話,看來沈先生沒聽進去,有什麼要緊事不能等明日?”
“沈先生,之前朕安排你主持國策推行,可結果呢?銀子劃撥給了兵部,沒聽見個聲響……你根本什麼都沒做!這些日子朕很想得到好消息,現在你卻說有事來奏,早幹什麼去了?”
劉瑾見朱厚照如此態度,內心竊喜,因爲這意味着沈溪跟皇帝間出現嫌隙,他得意地幫腔:“是啊,沈大人,陛下一直等候您的好消息。”
沈溪正色道:“臣今日正是爲此而來。”
劉瑾突然有些緊張了,開口問道:“沈大人,您有了什麼準備?還是說有什麼好建議,要上呈給陛下?”
“朝中之事,素來都是有了結果後再上呈,陛下給了您一些權力,您大可先把事情辦好,再來奏稟。”
沈溪道:“臣今日前來奏稟,軍事學堂已籌備完畢,請陛下前往視察。”
饒是劉瑾已有所準備,內心還是“咯噔”一下,心想:“果然不能小覷沈溪這小子,短短半個月時間,甚至沒聽到他那邊有什麼動靜,突然間就把學堂給辦好了?不用說他是暗中行事……派去盯着沈溪的那些人真是該死,對此居然沒有絲毫察覺!”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一擺手:“建好就建好吧,朕有時間過去看看!沒別的事的話,朕先回去休息了,沈先生請回吧!”
因爲睏倦至極的緣故,朱厚照對軍事學堂的興趣減低不少,這個時間點沒什麼事能吸引他的注意。
劉瑾看到朱厚照如此反應,徹底放下心來。
就在朱厚照準備起身離開時,沈溪突然道:“陛下,臣剛得到情報,說是韃靼人兵犯宣府,臣希望陛下對此能高度關注!”
“什麼?”
就算朱厚照昏昏欲睡,聽到這消息後,也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霍然站起,好像瞬間有了精神,“沈先生,您沒開玩笑吧?韃子竟現身宣府?”
劉瑾知道皇帝好戰的性格,見朱厚照如此強烈的反應,馬上緊張起來,道:“沈大人,您最好別信口開河,如今國泰民安,九邊未曾有戰報傳來,您這消息怕是假的吧?”
沈溪眨了眨眼睛,側頭問道:“劉公公的意思是,本官在陛下面前假傳西北戰報?那可是欺君之罪!”
朱厚照小眼睛瞪得圓圓的,怒視劉瑾:“對啊,劉公公,你不知道情況別插嘴,讓沈先生繼續說下去!”
劉瑾支支吾吾:“陛下,這……”
被朱厚照又瞪了一眼,劉瑾剩下的話只能先嚥進肚子裡。
朱厚照對別的事情或許不那麼上心,聽說自己的地盤被韃靼人侵犯,心中那口氣絕對不能忍。
當他知道如今韃靼人犯邊時,小眼睛銳利如鷹眸,劉瑾看了也要膽寒幾分。
朱厚照道:“沈先生,您先把事情說清楚,韃靼人果真到宣府來撒野?”
沈溪正色道:“千真萬確。”
“氣煞朕也!”
朱厚照一拍桌子,將旁邊劉瑾嚇了一大跳,就聽朱厚照嚷嚷道,“大明江山社稷,可不能毀在朕手裡,朕要親自領兵打退韃子!”
劉瑾心裡琢磨:“事情哪裡有那麼湊巧,韃子說來就來,就好像跟姓沈的小子配合無間似的,這可能嗎?我就不信這邪,定是沈溪故意虛張聲勢……他掌握陛下軟肋,知道陛下聽到有戰事就會激怒的公牛一樣,精神百倍,我該如何阻止?”
劉瑾道:“陛下萬萬不可,如今韃子犯邊之事尚未得到證實……老奴並未懷疑過沈大人,只是韃靼人動向需要詳細調查,如此才能確定是否合適陛下御駕親征!”
朱厚照厲聲喝問:“怎麼,劉公公認爲朕不該御駕親征?朕以爲,韃子犯邊乃是對朕的極大挑釁,如今乃正德元年,國喪剛過,他們分明以爲朕好欺負,沈先生,您馬上去安排兵馬,朕準備跟您一起……往宣府去!”
沈溪尚未應允,劉瑾已跪下叩請:“陛下,您的安危繫着大明社稷安穩,在不知己更不知彼的情況下,切不可貿然領兵出京,就算真要前往,請由老奴代勞,絕對不能讓您出事!”
朱厚照一腳踢在劉瑾身上,但劉瑾不依不撓,仍舊執意跪諫。
沈溪此時卻出面說情:“陛下,劉公公所言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朱厚照原本打算繼續對劉瑾飽以拳腳,聽到這話,擡頭看着沈溪,問道:“沈先生想幫劉公公說話?這狗奴才,每天都在朕身邊嘮嘮叨叨,就跟晚上的蚊子似的嗡嗡嗡吵個不停,說話做事很不得朕心意!”
劉瑾哭訴:“陛下,老奴一心爲主,絕對不是出自私心,嗚嗚嗚……”
沈溪看出來了,劉瑾演技浮誇,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他的忠心,爲此甚至不惜忍受皇帝的怒火。
關鍵在於劉瑾牢牢地把握住了朱厚照的心態,就算皇帝一時惱恨他的勸阻,卻不會將其怎麼樣,反而會覺得他很有責任心。
朱厚照性格極爲複雜,內心情感不是普通人能夠明白的,劉瑾算是把握住了朱厚照行爲習慣非常到位的一個人。
沈溪道:“陛下,韃靼人犯境宣府雖然已得到證實,但如今韃靼人只是在正北和西北一線犯邊,並未影響宣府腹地,未對各城塞發生實質性威脅。依臣之見,如今當以大批斥候前去刺探,若韃靼人有進一步出兵跡象,陛下御駕親征爲上,否則此去就沒有必要,或許行軍途中韃靼人便已撤走,只能無功而返。”
“是這樣嗎?”
朱厚照稍微琢磨了一下,點頭道,“沈先生在應對韃靼事務上,經驗最爲豐富,朕相信先生判斷,這樣吧,由先生統籌調查情報,同時負責準備朕御駕親征事宜,最遲明日……算了,給三天期限吧,調查清楚後,朕再決定是否御駕親征,屆時朕會在朝會上公之於衆,若非朕御駕親征不可,沈先生不能在朝會上唱反調!”
或許是知道自己親自領兵得不到大多數朝臣的贊同,朱厚照只能讓沈溪出面支持。
朱厚照對自己有幾斤幾兩非常清楚,知道自己沒有實戰經驗,只能依靠沈溪幫忙,所以不會自負到直接領兵,而是要依賴沈溪,這樣他可以當個名義上的主帥,過一把領兵征討的癮。
沈溪領命:“臣遵旨。”
劉瑾還在那兒哭訴:“陛下,您御駕親征的事情……怕是跟大婚有衝突,這件事先得跟太后商議。”
朱厚照不以爲然,道:“大婚的事情很着緊嗎?朕可不這麼認爲。大明江山安穩才最重要,列祖列宗知道外族犯邊,也一定會跟朕一個心思……對了,劉瑾,這事你不得告知太后,在有結果之前,朕不希望被太后阻撓,誰泄露出去我懲罰誰!”
沈溪自然俯首領命,劉瑾則叫苦不迭。
劉瑾很清楚這會兒朱厚照不能隨便離開京城,若沈溪真把朱厚照帶走,看起來京城一切都是劉瑾做主,但其實失去皇帝爲靠山,很多事情劉瑾都玩不轉,因爲硃批的權力也會跟着朱厚照鑾駕轉移西北。
……
……
朱厚照出來見沈溪的時候哈欠連天,就像個垂暮的老人,回去時已經是個精神抖擻的小夥。
沈溪見目的達成,目送朱厚照消失在側門後面,這才離開乾清宮大殿,他人剛出乾清宮門,後面劉瑾小快步追上,行路間氣喘吁吁。
“站住!”劉瑾喝斥一聲。
但這一聲,並未讓沈溪的步伐出現一絲停頓。
沈溪能猜出劉瑾心中惱恨,根本沒把對方的話當回事。
劉瑾在後面喊了幾聲,不見作用,直接小快跑超過沈溪,伸手攔住沈溪去路,臉上憋得通紅,顯然心中滿是火氣。
沈溪停下腳步,好整以暇地問道:“劉公公是什麼意思?爲何要阻攔本官去路?”
“明知故問!”
劉瑾面容猙獰,喝問,“姓沈的,你要打擊報復,只管朝咱家來,何必讓陛下御駕親征犯險?你可知你一手將大明江山社稷置於險地?如今陛下尚未大婚,更沒有子嗣留下,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那大明江山由誰來繼承?”
沈溪眯着眼打量劉瑾一會兒,最後竟然點了點頭:“劉公公忠君體國,本官佩服!”
劉瑾憤怒地一擺手:“少拿這些話來搪塞咱家,咱家現在就想問你,你可知如此做的後果?”
沈溪道:“劉公公好像指責錯人了,本官不過是將所知情況告知陛下,屬份內之責,至於帶本官去面聖之人,還是劉公公你,難道這就忘了?”
“嗯?”
劉瑾這才意識到,自己大意之下讓沈溪給利用了。
沈溪再道:“至於御駕親征之事,系由陛下親自提出,本官並未作任何指引,甚至本官還幫劉公公你勸阻,你不會忘了吧?”
劉瑾怒道:“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你明知陛下脾性,知道有這種事,自然會提出御駕親征,你沒有全力阻攔,那就是你的過錯。”
沈溪攤攤手:“是否有錯,不是由你劉公公來界定!劉公公若認爲本官做事不妥,大可去有司衙門告狀,或者直接跟太后說及,看看太后怎麼認定此事!”
“你!”
劉瑾怒從心頭起,之前朱厚照嚴令不得告知張太后,而現在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三人,一旦泄露出去,必然是沈溪和他之間有人泄露,調查面實在太窄,他可不敢隨隨便便說什麼。
指望把這件事栽贓沈溪很困難,因爲張太后長居深宮中,說是沈溪透露給張太后知曉,朱厚照定然不會相信。
甚至劉瑾還要防備沈溪趁機把這件事告知張太后,若張太后找朱厚照問責,朱厚照肯定會怪罪到他頭上。
不管劉瑾怎麼想,這件事的主動權都在沈溪身上,他感覺自己非常被動,想繼續說什麼,沈溪卻懶得理會,徑直往奉天門去了。
劉瑾沒有死心,一路追着沈溪罵,就好像潑婦罵街,劉瑾心裡有小算盤:“我就這麼罵,說不定路上有大臣聽到,把消息傳出去,那時只能說是我跟姓沈的小子交談時不小心被人聽到,那就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
沈溪好像知道劉瑾的心思,加快腳步沒有跟劉瑾多作糾纏,劉瑾一路從乾清門罵到午門,說來奇怪,一路上一個大臣都沒遇到。
劉瑾這纔想起,當天沒有午朝,大臣中只有六科、詹事府和內閣大學士有可能在宮中,但這會兒是下午不着飯點時,沒到散工時,皇宮內怎可能會有大臣來回走動?
罵得累了,劉瑾又“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沈溪用體諒的口吻道:“劉公公可真是好耐性,居然一路都在言語,放本官身上,本官可做不到。”
劉瑾罵道:“你個猴崽子,生兒子**兒……咱家罵你個沒娘養的東西,在咱家面前裝什麼孫子?”
沈溪聽到這些罵人的言語,不由笑了笑,無奈嘆息:“宮人始終是宮人,想生兒子都沒辦法。就算飛上枝頭,還是麻雀,始終成不了鳳凰!”這話說出來,帶有極大的挑釁意味。
劉瑾怔了怔,隨即怒從心頭起,忍不住撲上前,要跟沈溪掐架。
不過正好是過宮門,那些御林軍侍衛見到如今皇帝面前最得寵的兩人要動手,趕緊上前勸阻。
在侍衛勸架下,劉瑾總算沒能把沈溪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