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文來到汀州府,自然不能住在沈明鈞家裡。
周氏特別張羅給他租了個獨門獨院,說是讓他有個清靜的地方讀書,但在府城這幾天,沈明文沒一天留在家裡,一大早就到印刷作坊去了,說是準備跟沈明鈞學習怎麼印刷彩色連環畫。
九月初四,周氏暗中將沈明文來到府城的消息託人通知在寧化縣的婆婆,料想用不了幾天,老太太李氏就會從寧化趕過來。
九月初六,沈溪放學回家,得知蘇遮柒當天來過。
從八月中旬開始,蘇遮柒中斷了彩色連環畫的訂單,主要因上次他拿市面上出現盜版彩色連環畫爲由頭壓價,被惠娘斷然拒絕,於是懷恨在心。
蘇遮柒以爲只要他斷了訂單,惠娘這邊肯定屈服,但沒過多久他得知汀州府有兩批彩色連環畫於八月底流入南昌、杭州等地,零售價比他之前定的一百二十文要低十文左右,這讓蘇遮柒惱羞成怒,特意找惠娘“討說法”。
買賣自由,你情我願,本來惠娘答應把江南的連環畫銷售交給蘇遮柒,可蘇遮柒自己中斷合作,惠娘才通過商會的門路把連環畫運到各地銷售。
惠娘並沒有違背之前的承諾,但蘇遮柒背後有背景,他這次來是有恃無恐。
“……蘇掌櫃跟江南一代不少大商人都很熟悉,他們這次準備跟咱們打價格戰,以如今商會的規模,恐怕無法與他們抗衡。”
惠娘臉上滿是擔心。
一府之地,就算是把所有商家都整合起來,但在競爭力上還是不及蘇遮柒這樣經營了幾代的官商。
蘇遮柒背後有源源不斷的財力作爲支持,還有很多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走南闖北經營幾十年,手上積累的財富和人脈遠非常人可以想象。
沈溪問道:“姨,姓蘇的到底怎麼說的?”
“他說,除非我們把彩色連環畫以三十文的價格賣給他,之後彩色年畫的生意也得交給他來做,否則不但讓我們經營不下去,還會在米糧、酒類、官鹽、藥材等供應上,給我們擡價……他們將截斷所有運往汀州府的物資,同時阻斷水路運輸,到時我們下場會更慘。”
惠娘有些想妥協的意思,“我考慮,不能爲咱一家的生意,耽誤商會所有商家的利益。”
沈溪連連搖頭:“可惜咱建議的採購渠道還不完善,其實在貨物運輸上,我們所缺的主要是船隊和車馬行。以商會如今的財力,或者無法跟他們抗衡,但若把銀號中存的錢拿出來,應該差不多了……”
惠娘大驚失色:“小郎,這怎麼可以?銀號的錢,都是用來放貸的,如今收了大約一萬多兩銀子的存款,若就這麼拿出來用,若遇百姓擠兌當如何?”
沈溪嘆道:“姨,您難道沒看出來?現在姓蘇的就是想趁着咱生意沒做大做強之前,聯合那些對商會有意見的外地客商,對我們進行圍剿,若我們選擇屈服,他們豈會善罷甘休?有了第一次的威脅,就會有第二次,我們不把他們的囂張氣焰打下去,那商會成立的意義何在?”
惠娘無言以對。
其實她也明白,印刷作坊算得上是所有事業的根基,畢竟比起盈利來,目前連銀號都比不上。
若就此屈服,那意味着印刷作坊大部分收益都會落到蘇遮柒手上,印刷作坊將徹底淪爲廉價加工作坊。到後面蘇遮柒會更加放肆,把技術偷走自己印,甚至捲土重來再逼迫商會,讓更多的利給他。
“姨,你應該召開商會全體會員大會,把現如今的情況說明。商會的各家掌櫃,現在他們或許覺得印刷作坊的生意與他們無關,最好是讓咱讓利,以保證他們的利益,但姨不妨對他們說,有了這一次妥協,商會名存實亡,之後肯定會遭到那些大行商的打壓。姨可以允諾拿出印刷作坊的部分利潤來作爲這一戰的基礎,讓商會上下都知道姨破釜沉舟的決心。”
惠娘握緊拳頭,看了看臉色陰沉的周氏,道:“印刷作坊到底姐姐纔是大掌櫃,姐姐以爲如何?”
周氏沒什麼主見,點頭道:“妹妹做主好了。”
有了沈溪和周氏的支持,惠娘終於恢復了信心,決定大幹一場。
……
……
惠娘根據沈溪的提議,於次日召開商會全體會員大會,提出拿出印刷作坊一個季度的利潤作爲給各家支持此次與江南行商打價格戰的補償,獲得長老堂以及下面各商家掌櫃的支持。
既然蘇遮柒要截斷所有運往汀州府的物資,那就得半道高價收購,汀州府商會則針鋒相對從周邊府縣,以更高的價格收貨,至於銀錢方面,比之本來成本價高出的部分,統一由銀號和惠娘支付。
惠娘這兩年通過經營印刷作坊、藥鋪、藥廠和銀號,手頭積累起六七千兩銀子,其中半數是周氏的,再加上銀號裡的存款,以及各家商鋪所能提供的資金,前後湊出四萬兩銀子,與蘇遮柒等江南行商打價格戰。
這場針鋒相對的商戰,主要涉及的貨物是官鹽和藥材,因爲相對而言,茶葉、酒類和米糧供應渠道多,使得江南客商無法實現對汀州府“斷貨”。而官鹽和藥材這兩種商品,雖然是百姓日常所需,但供貨渠道相對單一,很容易被蘇遮柒這些江南客商壟斷貨源。
九月中旬開始,汀州府的官鹽和藥材供應量大幅降低,城中這兩種商品價格開始上漲。而商會成立之初,官府就嚴令必須保證全府八縣物價穩定,惠娘對於商會的要求也是,無論進價多高,不能把成本所轉嫁到老百姓身上。
就在這場商戰爆發的同時,沈家這邊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沈家老太太李氏,生平第一次進府城,帶着三兒子沈明堂和四兒子沈明新,一起來找沈明文“算賬”。
信是周氏所寫,但在之前她跟沈明鈞商量過。
雖然沈明鈞不想出賣大哥,但周氏所提出的一家人“和氣爲先”,他也同意,加上沈明鈞不想眼睜睜看着沈明文繼續“墮落”下去,所以對周氏寫信告知李氏這件事,他持默許態度。
沈明文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李氏帶着兩個兒子堵在家門口。
這天傍晚,沈明文剛從印刷作坊回來,剛打開院門,一眼看到老孃和兩個弟弟的身影,他愣了一下,轉過身拔腿就跑,但卻被同行的沈明鈞攔住了。
“……老幺,你誤我,你誤我大事……”
沈明文看起來壯實,但其實空有皮囊,因缺少鍛鍊顯得體態癡肥,力氣哪裡及得上年輕力壯的沈明鈞?
老太太不想丟人現眼,讓三個兒子把沈明文拉扯進院子。李氏坐在周氏搬來的椅子上,大喝:“說,你是跟我回去,還是留下?”
沈明文被按着跪在地上,雙手被繩子捆住,卻拼命昂起頭來,一副不屈的架勢:“兒子寧死不回。”
“那你就去死吧……唉,就當我沒生你這個兒子……來人,把這個孽障扔進井裡!”
院子中間是口井,井口窄但裡面很寬。隨着李氏一聲令下,沈明新和沈明堂馬上把沈明文往井口拽。
沈明文大驚失色:“老三,老四,你們瘋了?”
老三沈明堂不善言辭,但老四沈明新卻早就跟李氏商量好了,這時候他發話道:“大哥,見諒,娘說你把二哥害死了,所以纔不敢回家……與其把你送到官府砍頭,還不如自行了斷,免得污了沈家名聲。”
沈明文被拖到井口,他雙手死死按着井沿,大聲申辯:“二弟他卷銀子跑了,扔我獨自在省城沒個着落,我怎知他是死是活?”
李氏怒道:“你們兄弟二人同去,如今你一人回來,還不肯歸家。這不明擺着,你把老二害了嗎?”
“我沒害,我沒害啊……”沈明文這時候哪裡顧得上氣節,頭被兩個弟弟按着往井口塞,雖然還不至於一頭扎進去,但他的氣勢早就弱了,一個勁兒地解釋,到後面嗚哩哇呀也不知在喊些什麼。
李氏擺手,一副忍痛訣別的模樣:“死了算了,這等孽子,留來何用?兒啊,你死了別怨娘,娘會替你好好照顧兒女……至於你妻子,娘會讓她改嫁,虧不得她。你就安心去吧,爭取下輩子投胎做個好人!”
沈明文嚇得魂飛魄散。
這年頭,老孃認爲兒子不孝,把兒子殺了也不用吃官司。沈明文六神無主,根本無從分辨其實這從開始就是針對他的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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