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千戶看起來地位尊崇,但那只是在平頭百姓或者是中下層官員眼中,但以謝遷和戴義的身份,根本看不起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千戶。
要不是謝遷拼命忍耐,早就破口而出……你算什麼東西,敢出來阻攔老夫?
戴義也有些不滿,到底錢寧是因鑽營權術和諂媚皇帝才獲得今日權位,戴義怕劉瑾,但尚不至於畏懼一個手頭沒有多大權力的錢寧,當下道:
“錢千戶,你要知道自己是在跟誰說話……這位乃當朝首輔,奉太后諭旨而來,你可知自己言語不當?”
錢寧笑呵呵地回道:“謝閣老和戴公公見諒,小人雖地位低微,但傳達的卻是陛下聖旨,若兩位覺得小人言語不當,小人在這裡賠罪,但若想進入豹房面聖,小人卻寧死不從,這事關陛下威嚴,請見諒!”
如今在錢寧眼中,只有被皇帝推崇和信任的人才值得他巴結。
劉瑾是一個,再一個便是沈溪,這兩位他都不敢得罪,至於戴義他卻絲毫不懼,甚至覺得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比戴義還高。
至於謝遷,錢寧只是禮數上的尊重,沒到畢恭畢敬的地步,因爲他早就看出來了,謝遷連見一眼皇帝都難,手頭的權力完全被劉瑾壓制,政令不出文淵閣,無法干涉他這個錦衣衛千戶的升遷。
戴義想跟錢寧翻臉,卻被謝遷阻攔。
謝遷擡起手,面色陰沉:“這位錢千戶,你身爲天子近臣,應該明白如何做纔對天子有利,對朝廷和百姓有利……今日老夫前來面聖,乃受太后娘娘所託,若你繼續阻攔的話,莫怪老夫不留情面。”
軟硬兼施!
謝遷以爲自己可以通過威壓令錢寧屈服,未曾想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什麼善茬。
錢寧板着臉道:“謝閣老這話可說錯了,正是因爲在下乃天子近臣,所做一切都要以陛下御旨爲先,若放二位進去,不但會令陛下不悅,還會讓小人受皮肉之苦,何苦來哉?”
“兩位若抗旨不遵的話,小人可就要傳喚宮廷侍衛逐客出門,兩位都是體面人,在朝中位高權重,不想落得面子不好看吧?”
此時錢寧根本不聽戴義和謝遷那一套,無論兩人說什麼,都不讓步。
戴義還想堅持,謝遷卻明白此事已強求不得,拉住戴義的衣袖,道:“既然無法面聖,咱們這就回去跟太后覆命爲妥,看太后如何吩咐吧。”
戴義一聽,不由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謝遷,不能理解謝遷爲何如此輕易便放棄了。
他跟謝遷不同,雖然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但說到底不過是皇室家奴,做事不成,太后那邊有可能會懲罰……就跟劉瑾一樣,當劉瑾無法完成任務時,便自己動手腳造一些傷痕出來欺瞞,讓張太后心軟。
謝遷則不同,作爲內閣首輔,本身只是受張太后所託前來勸說皇帝,就算完不成任務,也不會受皮肉之苦。
張太后沒資格杖責一個內閣大學士。
但謝遷堅持要回去,戴義也沒辦法,只能灰溜溜回宮跟張太后覆命。
……
……
就算張太后再着急,朱厚照接下來一段時間都沒有回皇宮。
夏皇后順利入住坤寧宮,一切都按照皇室禮數進行……張太后很在乎面子,沒有把事情張揚開。
但就算如此,朝野還是議論紛紛,這件事知情人太多,以至於到最後依然未能如張太后所願守住秘密,讓消息傳播開來。
朱厚照常住宮外出現一個結果,那就是他不再過問朝事,朝廷大小事情基本爲劉瑾掌控,只有兵部例外。
沈溪作爲對抗劉瑾的主力,未把權力交出,其餘各部,就算涉及朝廷讞獄之事,也都被劉瑾把持,以至於從京城爲中心輻射開區,北方各府縣相繼出現冤假錯案,以至於民怨沸騰。 Wωω• ttκǎ n• C ○
而對沈溪來說,皇帝不回宮,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皇帝十二個時辰都待在豹房,早就把到軍事學堂讀書的承諾拋到九霄雲外了。
軍事學堂籌備完畢,除了展開正常教學外,沈溪開始着手製定選拔學生的制度。
兵部在他手上,而五軍都督府劉瑾的手還沒伸過去,沈溪有欽定國策作爲加持,行事無所顧忌。
但凡有什麼新方案,沈溪直接通知五軍都督府,就算京營兵馬,除了魏彬管轄的三千營,其餘軍隊都要聽從調遣,沈溪抽調人員得心應手,軍事學堂學生數目,到六月下旬時,從二十多人增加到五十多人。
但因這些學生基本都是中下層將領,此時宣大地區戰事尚未結束,京城處於戒嚴狀態,這些學生日常任務不輕,只能輪流上課。
來課堂學習,成爲這些學生的負擔,逃課情況很嚴重,這跟沈溪最初沒有制定相應的懲罰措施有關,很多人乾脆一次都沒來學習,一些中下層將領因爲是世襲軍戶,大字不識一個,給這些人授課簡直是對牛彈琴,對此沈溪只能想方設法克服。
此時,沈溪關心的除了軍事學堂外,還有兩件事。
一個是外地兵馬換防京師。
第二件事則是關於宣大地區那場看起來規模不大,但對沈溪意義非凡的戰事。
因朱厚照對邊關戰事不再過問,使得沈溪暫時不用擔心朱厚照提出御駕親征之事,宣府這場誘敵深入之戰,變成一場需要一定戰果的戰事。
但因派出去的援軍是李頻所部兵馬,不歸沈溪直接管轄,沈溪只能用兵部調令規劃行軍作戰,而在前方,則靠雲柳穿針引線,戰事進行非常困難。
沈溪只能寄希望李頻聽令行事,但因此人暫且投靠了劉瑾,對沈溪來說也非常難以掌控。
不過因韃靼犯邊兵馬本身就不多,再加上沈溪一系列謀劃終於生效,這場戰事很快就有了結果。
……
……
六月二十七。
朱厚照在宮外已經住了近二十天,這天豔陽高掛,因京城正在戒嚴中,大街小巷一片寧靜。
沈溪從自己家裡出來,到了兵部衙門,還沒等他在自己的公事房坐下,雲柳派人送來的緊急公文已呈遞案前。
雲柳送達的情報比朝廷驛馬快得多,這跟沈溪平時對斥候的嚴格要求有關,這些人很多都跟着沈溪和雲柳走南闖北,甚至有被沈溪從泉州徵調過來的舊部,包括張老五的那些個衙差弟兄。
另外還有沈溪在東南沿海平息匪寇的舊部,這些人接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沈溪建立情報系統後,又對這些徵調的人進行了系統而嚴密的培訓,能力毋庸置疑,比朝廷的斥候好了不知多少倍。
沈溪拿起情報仔細看過,懸在心頭多日的大石頭終於落地。
在雲柳相助下,宣府一線軍民,配合李頻派出的六百多兵馬,跟韃靼人打了一場漂亮的殲滅戰。
雖然最後的主戰場不在內長城一線,而是在懷來衛以北地區,結果卻不差。
韃靼派出的一多千名騎兵被大明軍隊團團圍困,驚慌失措下突圍,當場戰死一百多名騎兵,另外有一百多韃靼兵被俘,解救地方被擄掠的士兵和百姓多達六七百人……
相比於沈溪之前對韃靼的幾場勝利,這次戰果看起來微不足道。
但這卻是正德皇帝登基後,第一次在對北方少數民族作戰中取得的真正意義上的勝利,雖算不上大捷,但也足夠振奮人心。
“貪心不足蛇吞象,若非韃靼人貪婪,趁着我軍‘新敗’,劫掠我大明人丁、牲口和財貨,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沈溪查看一下,這次大明損失兵馬不少,尤其是李頻麾下,損失了三百多人。
沈溪看到後非常擔憂:“明明是重兵將韃靼人包圍,韃靼人又是倉促突圍,結果一千多人馬,只留下三百,而光是隆慶衛這邊就損失三百人,再加上宣府地方人馬,恐怕數字要到七八百……我大明軍隊的戰力堪憂啊!”
得到戰報,沈溪沒有着急上報。
這種地方奏凱的上報,還是要以朝廷公文爲主,私下裡情報傳遞不可以作爲依據,沈溪絲毫也沒有邀功的意思。
沈溪心想:“李頻取得勝利,雖出自兵部調遣,但劉瑾會不趁機去邀功?劉瑾完全可以把李頻說成是他的人,而把這次戰事勝利全歸到閹黨將領指揮有方上……現在就看劉瑾怎麼跟陛下報功了!”
在這件事上,沈溪顯得不急不躁,雖然這場戰事是在他的指揮下完成,但沈溪有意把機會讓給劉瑾。
但朝廷的戰報顯然比沈溪得到的情報晚許多,一直到次日臨近黃昏,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都沒得到任何關於戰事的情報。
沈溪心想:“改革朝廷情報體系,看來迫在眉睫了。”
……
……
正德元年,六月二十八。
太陽斜掛在西山頂上,劉瑾從司禮監出來,由東華門返回自己的私宅,出得宮門沒幾步,便聽後面有人匆忙跑來。
“何人?”
劉瑾虧心事做多了,平時進出都前呼後擁,紫禁城裡會有太監陪同,而在外便則有錦衣衛和私自招募的打手跟隨。劉瑾在朝飛揚跋扈,平時行事卻極爲低調,爲的便是避免被人盯上。
來人是在司禮監端茶遞水的小太監,等幾名近身保護劉瑾的強壯太監按住後,劉瑾走過去厲聲喝問:“小順子,你來作何?”
被稱爲小順子的小太監,只有十四五歲,在司禮監沒有地位,平時乾的都是雜役的活,不過因爲人長得機靈秀氣,而被劉瑾留意。
小順子被按在地上,嚇得夠嗆,趕緊道:“公公,司禮監有緊急公文到了,您快回去看看。”
劉瑾稍微琢磨一下,便知道小順子對自己沒有惡意,他一擺手,旁邊隨從都退下,劉瑾道:“以後少這麼莽撞,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刺客,若再有下次可別怪咱家不留情面!”
小順子趕緊跪地磕頭:“多謝公公點醒,小順子知道錯了。”
“嗯。”
劉瑾這才點頭,折身返回宮門。
人剛到司禮監,便見戴義、魏彬等人守候在門口……緊急公文是魏彬從五軍都督府截回來的,還沒來得及送兵部和通政使司,直接便送到司禮監,而戴義則是因爲要處置一些公文沒來得及走。
魏彬作爲劉瑾死黨,走上前行禮:“劉公公,這裡有宣府急報,說是我朝兵馬在懷化一線取得大捷,殲敵和俘敵近千!”
劉瑾一聽,眼睛瞪得大大的,驚訝地問道:“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不會是兵部的陰謀,故意坑騙咱家吧?”
聽到有緊急軍報,劉瑾首先想到的便是沈溪耍花樣,現在劉瑾把防備沈溪當成第一要務,對關於軍隊的事情充滿懷疑。
魏彬一怔:“公公從何說起?此番大捷乃由隆慶衛指揮使李頻,以及宣大總督孫秀成呈奏,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劉瑾這才釋然,他沒想過這是什麼功勞,不過仔細琢磨一下,又問:“孫秀成,可是之前給咱家送過……嗯,讓吏部劉尚書來見!這件事不得外泄,若再有戰報傳來,一律從都督府和通政司衙門給截下來!”
魏彬非常幹練,行禮道:“是,公公,咱家這就去。”
劉瑾看着魏彬興沖沖離開,蹙眉沉思,戴義見狀上前問道:“劉公公,這件事是否需要馬上奏報陛下?”
劉瑾斜着打量戴義一眼,問道:“這件事跟你有關係嗎?”
戴義點頭哈腰沒再說話,劉瑾卻琢磨開了:“這孫秀成和李頻都是劉宇牽線搭橋納入我麾下,基本上算得上是我的人……雖然作戰計劃是由兵部制定,但帶兵打仗的卻是我的人,這次功勞自然也得我來上表才行,絕對不能把機會留給姓沈的小子!”
……
……
劉宇原本已從吏部衙門打道回府,得到魏彬傳話,立即馬不停蹄往皇宮而來。
按照規矩,劉宇就算是吏部尚書,也沒有資格在不經皇帝傳召的情況下入宮,但因此時劉瑾權傾朝野,但凡劉瑾的話,就好像聖旨一樣管用,劉宇可以自由入宮。
劉宇過午門,經歸極門、保寧門,抵達司禮監,此時劉瑾正在自己房間桌案後等着劉宇到來。
“公公,何事召下官前來?”
在劉瑾面前,劉宇從來都把姿態放得很低,因爲他知道自己的尚書之位是靠賄賂劉瑾得來,滿朝文武也都知道他是劉瑾身邊最得力的干將。
劉瑾看着戴義等人,揮手道:“你們且先到後廡,咱家要跟劉尚書交談。”
戴義等人識趣地退下……似乎是怕這些人把戰報傳播出去,劉瑾沒讓他們散班,而是到後廡等待,稍後他還要親自敲打一番。
等人離開,劉瑾打量劉宇,道:“至大,問你兩個人,你看看是否可以爲咱家所用?一個是宣大總督孫秀成,一個是隆慶衛指揮使李頻,這二人你應該很熟吧?”
劉宇曾爲大同巡撫,對於宣大地區的官員和將領非常熟悉。
劉宇暫且不知宣府“大捷”之事,按照自己的想法中肯地道:“孫秀成跟下官關係很好,下官從兵部調任吏部後,還是由下官跟朝廷請旨……也就是跟公公您請旨,讓他做了宣大總督,至於李頻……此人曾爲兵部沈之厚所用,沈之厚幾次進出居庸關,跟此人過從甚密……不過李頻曾對公公進獻不少財貨,均由下官轉交。”
劉瑾聽到這話,點頭道:“那你覺得,只有孫秀成值得拉攏,而李頻卻需要嚴加提防?”
劉宇笑道:“公公此言差矣,孫秀成是可用,但也未必可完全放心……文官脾氣大,且反覆無常,反倒是武將,若給予少許恩惠,便可死心塌地。”
“李頻雖跟沈之厚過從甚密,但他沒從沈之厚身上撈着什麼好處,如今仍舊只是個衛指揮使,最多得到一些犒賞,但區區錢財哪裡放在武將眼中?若公公可提拔重用,此人將來必然會爲公公效死命。”
劉瑾點頭:“這就好。”
劉宇好奇地問道:“不知公公爲何突然問這二人?”
劉瑾不再隱瞞,直接說道:“剛得到邊關急報,說是我大明軍隊在長城內關一線,取得一場勝仗,除孫秀成派遣兵馬外,再就是兵部從隆慶衛調度的六百兵馬,這次大捷斬獲上千韃靼人,咱家希望藉此機會跟陛下表功,順帶提拔一下二人。”
劉宇笑呵呵道:“那下官可就要恭喜劉公公了……這件事雖爲兵部佈置,但說起來,都是劉公公保舉之人取得勝仗,功勞豈不是要記在公公身上?”
劉瑾道:“是否由咱家保舉,還要看二人是否肯歸在咱家帳下,你馬上找人去說,若他們願意投靠,在家保管他們萬世公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