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屠勳留在謝府吃了一頓家常便飯。
同桌的除了謝遷外,還有謝府另外兩名在朝爲官之人,分別是戶部員外郎謝迪,以及翰林編修謝丕。
謝遷儘量避免弟弟和兒子牽扯進朝爭,所以飯桌上,全程保持食不語寢不言的君子作風。
飯後屠勳匆忙離去,今天晚上他還得拜見幾名朝中大臣,爭取在最短時間內將彈劾魏彬的奏本寫好。
謝遷表明態度,無論屠勳做什麼事,一律不參與其中。
“父親大人,聽說沈尚書曾到府,爲何未留下一起用飯?”屠勳走後,謝遷本想跟謝迪和謝丕問問工作的情況,看看自己是否有能幫上忙的地方,誰知謝丕對沈溪的事情很感興趣,第一時間就問及。
翰林院可是消息彙總之所,謝丕作爲翰林編修,父親又是當朝首輔,在翰林院中的地位卓然,翰林院若有什麼事情,總喜歡推出謝丕來當排頭兵。
謝遷有些不悅,皺着眉頭道:“沈之厚來,只是跟爲父商量一點事,說完便回去了,你找他有事嗎?”
謝丕發現叔叔正在向自己使眼色,似乎不願讓他提及沈溪之事,但他還是硬着頭皮道:“如今翰苑正在討論下一位閣臣人選,似乎沈尚書呼聲最高……劉瑾失勢,朝中文風盛起,若此時沈尚書入閣,相信以後可以順利從父親大人手裡接過首輔之職……不知父親對此可有聽聞?”
謝遷很生氣,誰入閣跟你們這些吃飽了撐着的小小翰林有什麼關係?
特別是你這小子,不過纔是個編修,距離侍讀和侍講還遠着呢,你管誰入閣呢?
“沈之厚不會入閣,老夫跟他說過了,他在兵部尚書位置上至少要待五年,五年後再談是否入閣!”謝遷板着臉回道。
謝丕正要說什麼,謝迪打斷侄子的話,笑着道:“以中,對於沈尚書入閣之事,令尊自有打算,你不必太過牽掛……令尊在閣臣的位置上已歷兩朝,如今更位列首輔,難道不比你有見識?”
謝丕恭恭敬敬行禮:“是孩兒多嘴了。”
謝遷黑着臉道:“沈之厚年紀輕輕便做了兵部尚書,帶壞你們這些後生,個個以爲不用踏踏實實努力做事,幹上幾年就能位極人臣,這可不是好現象,若讓他入閣,朝中非議聲更大,對於大明官場風氣有害無益!”
謝丕年輕氣盛,又把沈溪當作先生看待,對於父親這番話打從心眼兒裡不能接受。
謝迪趕忙出言說和:“沈尚書到底是兄長一手栽培,兄長如今位列首輔,朝中人人敬重,以後多提點一些便是。”
謝遷凝視謝迪,微微頷首,目光卻不由挪到兒子身上,神色中帶着幾分擔心,生怕謝丕被沈溪帶偏了。
“以中,你在翰苑要潛心學習,不能被外事煩擾,朝廷大事跟你沒太大關係,尤其涉及閹黨之事,你更不得強出頭,爲父會跟樑學士和楊學士提醒一聲,讓他們留意你的工作和學習。”
“你一定要記得,翰苑藏龍臥虎,乃增廣見聞、積累經驗之地,你若心有旁騖,莫要怪爲父對你責罰!”
謝遷生怕自己的兒子走上彎路,用嚴厲的口吻告誡。
……
……
時隔多年王陵之好不容易跟家人團結,當夜卻不能留宿客棧,因他揹負軍職,未得休沐的情況下不得擅離職守。
而王陵之的主要差事就是保護沈溪的安全,平時跟沈溪寸步不離。
離開客棧後,王陵之神色間還有些迷惘。
沈溪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問道:“怎麼,想留下來跟家人多團聚一會兒?若你實在想留下,今夜我便準你的假。”
“不用。”
王陵之回過神來,努力甩了甩腦袋,似乎想把所有煩心事都拋出去,然後看向沈溪,“很奇怪啊,師兄,爲什麼父親沒跟我提及婚事呢?”
這樣愚蠢的問題都能問出來,沈溪有些哭笑不得,隨口回道:“不提不是正合你心意麼?”
王陵之點頭:“倒是好事一樁,就怕父親已經有了什麼決定,回頭強行讓我娶什麼人回家,那可就遭了,我不想稀裡糊塗完婚。”
聽到這話,沈溪都有些不認識眼前的王陵之了。
這麼個怎麼教都不開竅的榆木疙瘩,居然擁有超越時代的意識,有了自己的婚姻觀和愛情觀,居然想追求自由戀愛,也算是奇事一樁,但很快王陵之下一句話便暴露本性:“我想跟師兄和師嫂一起過下半輩子。”
沈溪簡直想一腳踢在這小子屁股上,齜牙道:“誰要跟你過下半輩子?就算你肯,還要看看我,還有你師嫂是否答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庭,你若不想成婚,便跟你父親說,讓你父親趁早死心,少拿跟我做擋箭牌。”
“哦。”
王陵之居然一本正經點了點頭。
一路上,沈溪不再搭理王陵之。
一行回到沈府,燈籠下,朱起跟朱鴻守門,父子二人正在小聲交談。
“老爺!”
朱起和朱鴻見沈溪回來,連忙上前見禮。
沈溪點了點頭,當作迴應禮數,隨即他打量朱鴻,問道:“義寬,這段時間在縣衙當差可還順利?”
沈溪回京後並未讓朱鴻跟着他到兵部當差,而是安排其去順天府宛平縣衙當衙役,讓朱鴻從底層做起,學學如何維持一個衙門的正常運轉。
沈溪沒給予朱鴻特權,後來又因公事繁忙,沒過問朱鴻當差的情況,現在碰上了便關心一下。
朱鴻恭敬地回道:“有大人照應,小人到宛平縣後能順利處置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幹好本職工作……多虧大人提攜。”
說到最後,朱鴻看了父親一眼,顯然這番話是經過朱起提醒而說出來的。
沈溪微笑點頭:“差事做得好就行,過些日子我再調你去別的衙門,若你中途哪個衙門幹得不讓人滿意,可能就要多留一段時間……別到時候你的上官前來向我告狀,那時我可不會偏幫你。”
“是,是。”朱鴻笑着應了。
朱起在一旁賠笑道:“老爺,多虧您提點這小子,以後有什麼要教訓他的地方,不必留情面。”
沈溪看了看朱起,有些事他想要問一下,卻是關於跟豹房做生意之事,但他發現自己府門前停着周氏平時乘坐的馬車時,便不再多問,決定還是先進去應付難纏的老孃再說。
……
……
到了自家宅院,因夜色已深,院子裡已一片寧靜,家中女眷大多已就寢。
沈溪先到前堂,裡面沒人,沈溪這纔回頭看着跟進來的朱起,道:“朱老爹,老夫人沒過來?”
朱起恭謹地回道:“回老爺,老夫人確實來了,一進門就直奔書房,說是要跟您說一些家事,夫人正在那邊陪着呢。”
沈溪不由皺眉,平時他不允許家裡人隨便到書房去,畢竟書桌上有大量公文,對一般人而言屬於絕對機密。
他不太明白爲什麼自己老孃要到自己的書房。
等他帶着朱起到了書房門口,才發現裡面謝韻兒正在跟周氏說着什麼,沈溪敲了下門,周氏和謝韻兒同時側過頭看向他,謝韻兒乖巧地頷首示意,周氏就顯得很霸道了,迅速起身走到沈溪面前,氣鼓鼓地道:“哦,還知道回家啊?不知道老孃在這裡等了你半晌啊?”
沈溪很想說,你當上誥命夫人,卻沒個貴婦的做派,走到哪兒都跟個市井潑婦一樣。
“娘,你有事嗎?”沈溪見這架勢,多半真有什麼事情,不然周氏不會大晚上還賴在沈府不走。
周氏正要說什麼,謝韻兒道:“娘,相公,坐下來說話吧。”
“還是我家媳婦兒懂事,看看你這小子,當官之後就不顧家了,聽說你回到京城後也經常夜不歸宿,怎麼,衙門口的事就讓你這麼用心,照顧妻兒就成了你的麻煩事?”周氏說着話,人坐下來,脾氣仍未消。
沈溪跟着坐下,等周氏說事。
周氏道:“時候不早,長話短說吧……剛收到你四伯的來信,說是你六哥一直留在順天府求學,讓你幫忙照應……你能否給安排一下,進個學,或者到哪個衙門安排個職務……”
沈溪心想,就知道老孃說的不是什麼輕省的事情。
“娘,有些事情您不太清楚,六哥去年會試不第後,一直不肯返鄉,回信說留在順天府,但人究竟在何處,我並不知曉,他也沒有跟我聯繫的意思……您看看,這人都尋不到,如何個安排法?”
沈溪顯得很爲難。
關於沈元的事情,他之前確實有留心。
但沈元似乎不想讓人知道他跟沈溪是同族兄弟,以至於會試落榜後,不知道在京城哪裡安身立命,過一段時間便寫封信回汀州府老家,但絲毫也沒有跟京城沈家聯繫的意思。
沈溪知道,沈元爭強好勝,不想讓人以爲他是靠關係取得的功名。
沈溪回朝當兵部尚書後,依然一點關於沈元的消息都沒有,他又不可能發動自己的情報系統調查同族兄長的下落,暫時就沒理會這件事。
卻未料,沈明新和馮氏兩口子擔心兒子,又想讓沈溪這個兵部尚書給兒子尋一條出路,趕緊寫信向沈明鈞夫婦求助。
沈明鈞不管事,於是周氏便到沈溪這兒來抱怨。
周氏習慣把自己當成寧化沈氏的族長,在她看來,沈元的事情就是沈家之事,也是她的事。
其實就是多管閒事。
……
……
關於沈元的事情,沈溪不想過多理會。
因爲他知道,考進士和當官對於舉人來說是兩難的抉擇,不能同時進行,分心旁騖的話什麼都做不好。
另外,大明典章制度在那兒擺着,只有考取進士纔有大好前程,因此就算沈溪願意幫忙,沈元也不會答應。
沈溪道:“娘,六哥到現在都沒來見過我,說明他好勝心很強,希望考取進士後再謀求官職……您想想看,如今我們沈家在京城也算是名門大族,稍微一打聽就知道住在哪兒,可到現在依然未見他登門拜訪……連他自個兒都不急,您又何必勉強非要讓我來爲他做出安排?”
周氏有些不滿了:“你可是沈家的頂樑柱……當初你祖母將這個家維持住,纔有了你求學考取功名,你可不能忘恩負義……老孃我不懂什麼學問,但也知道滴水之恩不忘涌泉相報,你就說幫不幫六郎吧!”
這會兒周氏早已忘記當初對老太太的怨恨,總是站在昔日李氏的角度去考慮問題,維持一個大家族的穩定。
沈溪很想說,你口中的六郎,現在已經是舉人了,很多路子根本不用我來給他鋪,在人家不屑一顧的情況下我主動出面幫忙,即便把事情安排妥當人家也未必會領情。
心裡這麼想,但到底周氏親自來說,沈溪知道不好拒絕,於是想了想,道:“既然娘都這麼說了,那我遵從便是……如果我打探到六哥的下落,便派人把他叫到家裡來,過問一下他的近況,如果可能的話安排他到衙門做官……時候不早,娘早些回去吧,太晚的話回去路上不安全。”
周氏聽到這話,滿意點頭:“這樣還差不多,你若能記得沈家對你的恩情,答應幫忙,爲娘還跟你糾纏不休作何?你一定要記得,你永遠都是沈家人!”
說完,她看了謝韻兒一眼,笑眯眯地道,“時候不早,你該陪陪韻兒和黛兒她們了,爲娘最大的希望,就是你可以開枝散葉,多子多孫,這樣咱沈家的香火就能永遠傳承下去。”
沈溪發現,周氏年紀越大說話越嘮叨,以後到了更年期還不知道會怎樣。
等沈溪和謝韻兒一起送周氏到了門口,謝韻兒作爲婦人不能送出門,只能由沈溪代勞。
周氏嘴裡還在不斷提醒:“要是你找到六郎,他又不願意來見你的話,你記得給他託個話,讓他回鄉去看看,或者讓你四伯帶着家裡人到京城跟他團聚……他這一走就是兩年,家裡那邊擔心得緊。”
沈溪微微頷首:“娘說的我記下來了,若是找到六哥的話,一切都好說。”
“這就好,這就好!”
周氏一臉老懷安慰的模樣,笑着上了馬車。
朱起帶着朱山出來,父女二人要駕車送周氏。沈溪對朱起道:“朱老爹,有些事我跟你說,讓小山去送便可。”
“哎!”
朱起笑眯眯應了,跟沈溪一起目送馬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