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和周經談得怎樣,沈溪已不去關心。
按照沈溪所想,周經老了,且在很多事情上難以堅定立場,倒不如讓其早些離開朝堂,免得晚節不保。
歷史上周經於正德五年過世,就算這個時空周經身子骨好一些,怕也堅持不了多久,早些致仕返鄉或許有助於其保養身體,延年益壽。
沈溪在兵部衙門停留一晚,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從兵部衙門出來,才知熙兒也趕回京城了,將宣大一線最新情況送到。
本來沈溪準備到惠娘處休息一個多時辰才入朝,知道熙兒返京,只能先到聯絡點見上一面,聽聽雲柳帶來的更爲詳盡的消息。
到了聯絡地,熙兒一臉風塵之色,形容憔悴。
這段時間,熙兒和雲柳幾乎都是沒日沒夜地忙碌,每天休息的時間可能連一個時辰都不到,正是如此盡心竭力,才保證情報傳遞通暢無阻。
熙兒將大致情況對沈溪說明。
沈溪終於確定前線捷報並非虛言,這次由王守仁和胡璉領兵取得的勝利,沒有參雜一點水分。
沈溪問道:“你師姐現在人在何處?”
熙兒回道:“師姐一直在張家口堡左近,情報營也設在那裡,有胡將軍提供幫助,地方守軍全力配合,一切都很順利。師姐讓我轉告大人,說是韃靼主力已撤出長城一線,大人可以睡個安心覺了。”
沈溪嘆道:“安心覺有那麼容易睡嗎?現在勝仗有了,下一步就面臨劉瑾回朝的問題,這一戰首功自然歸王守仁和胡璉,若所料不差,功勞簿上劉瑾的排次不會很低……”
熙兒對於朝堂之事不是很明白,瞪大眼睛站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接話。
沈溪知道這些煩心事對熙兒說沒太大意義,熙兒和雲柳盡心盡力幫他調查情報,朝廷內鬥之事對她們而言還是太過高深複雜了些,他想了想問道:“這次帶回多少人?”
“十六人。”
熙兒道,“師姐讓卑職聽從大人調遣,但若大人讓卑職趕回宣府去,卑職隨時都可以成行。”
沈溪搖頭:“韃子既然退卻,你現在回邊關也沒什麼事可做,別太折磨自己了,回頭我把你師姐也召回來,這次戰事你們姐妹立下的功勞不小,我會向朝廷爲你二人表功,至於旁的事情,你不用多想,留在京城好好休息便可。”
熙兒見沈溪起身要走,有些着急地說道:“大人,師姐讓卑職問您,是否……要對劉公公做一些事?比如說,讓他永遠回不了京城?”
沈溪怔了怔,背對着熙兒,搖頭道:“不必了,劉瑾自有壽終正寢的方式,最好不要強行改變。”
“若劉瑾出事,旁人或許不予理會,但陛下一定會追究到底,我不想公然跟陛下站在對立面上……這件事不必回覆你師姐,她沒得到我指示,不會亂來的!”
“是!”
熙兒行禮,顯得畢恭畢敬。
沈溪回過身,重新走到熙兒面前,看着她憔悴的俏臉,臉上露出幾分憐惜,道:“好好休息,這一戰結束,你和你師姐會安定一段時間……唉,以前總跟你們這麼許諾,可直到現在,你們依然忙忙碌碌……”
熙兒粉頰上飛起一抹紅霞:“師姐說了,若是她和奴婢誰有了孕事,纔算真正安定下來,在這之前,我們還要盡心竭力爲老爺做事。”
沈溪笑了笑,用手指點了一下熙兒的額頭,道:“你師姐想的比誰都要多,有時候想想覺得她很傻,但正是這份執着與癡情打動了我……你師姐是在爲你們的未來考慮,只要你信任她,竭盡全力幫助她,將來你一定會有個幸福的歸宿。”
“嗯。”
熙兒點頭,連脖子都紅了,怯怯地望着沈溪,道,“大人,之前奴婢和師姐在宣府時,乾孃……就是玉娘曾給我和師姐來信,希望能通過我們跟大人您見上一面。師姐說,乾孃有重要消息跟大人稟報,大人是否賜見?”
沈溪聽到“玉娘”這名字,竟有一種陌生感,說起來他已經幾年沒見過這女人了。
不過想到玉娘作爲東廠番子,地位不高,以前依附受弘治皇帝信任的劉大夏,現在朝局不穩,找到自己很正常。
沈溪心道:“玉娘身上帶有江湖匪氣,行事不拘成法,很多時候以利益爲先,我纔沒有與其有太多往來……不過,她到底是雲柳和熙兒的乾孃,見一下未嘗不可。”於是問道:“你知道你乾孃現在何處?”
熙兒點頭:“知道,這會兒就在京城。”
沈溪想了想,吩咐道:“那你安排,今日宮裡有午朝,在這之前我有一點時間,將她帶來相見,記得只允許她一人前來,你多帶幾人,免得她對你不利!”
“是,大人!”熙兒領命而去。
……
……
沈溪本來要去惠娘處歇息,但因要見玉娘,不得不在東長安街找了一處茶樓臨窗的位置坐下,他不着急到相約之所,需要先想清楚一些事情。
此時他心頭縈繞難解的,莫過於劉瑾回朝。
不知不覺,半個時辰過去,茶樓夥計上來換了兩次熱水,沈溪放下幾文錢,從茶樓出來,走了不到兩條街,進入一條小巷,這兒是雲柳和熙兒負責的情報組織的一個聯絡點,沈溪準備在這裡見玉娘。
沈溪抵達時,玉娘和熙兒已經到來,同時迎候的還有幾名熙兒帶在身邊貼身保護的隨從。
這些隨從都是最精銳的斥候,歷年南征北戰中跟隨沈溪成長,對沈溪唯命是從,忠誠度非常高,且他們在跋山涉水中練就一身好本事,用起來非常趁手。
沈溪進入院子,玉娘本來坐在石桌旁,看到沈溪到來,趕緊站起來行禮。
沈溪打量一番,雖然玉娘低着頭,未露出正臉,但沈溪還是能覺察出,玉娘又衰老許多。
沈溪初結識玉娘時,對方年方三旬,長得那叫一個妖嬈多姿,熟女風範盡顯,對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非常有誘惑力。但此時,玉娘已經四十多歲了,風華不再,且走南闖北飽經風霜,身形不自覺佝僂,頭上也增添幾絲白髮。
“參見大人。”
玉娘先是行禮問安,後見沈溪沒表示,又問候一句。
沈溪回過神來,輕嘆:“玉娘多禮了,幾年不見,此番重逢突然感覺物是人非,本官有些失神。”
玉娘搖頭苦笑:“大人是覺得妾身年老失貌,感慨韶華易逝,纔會如此吧?”
她的話語中明顯帶有些許自嘲,而沈溪的回答非常乾脆,直接點頭:“的確如此,玉娘老了啊。”
玉娘一怔,猛然意識到,以沈溪現在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沒必要跟她說客套話,該是怎樣就是怎樣,只得嘆息:“這幾年,妾身爲朝廷辦事,天南地北幾乎跑遍了,旅途勞頓顛簸,自然老得快,唐突大人了。”
沈溪擡手打斷玉孃的話,道:“玉娘一直要見本官,可這幾年本官南來北往,很難在一個地方幹得長久,因此沒時間見你……此番本官回朝任差,正值用人之際,莫非玉娘是準備毛遂自薦麼?”
沈溪的話,讓玉娘一怔。
顯然玉娘不是來表忠誠的,以她爲人處世的經驗,自然明白沈溪無意將她收攏麾下,於是搖頭:“妾身不敢這麼想,只是知道一些秘辛,想讓大人有所防範。”
“秘辛?”
沈溪對這字眼有些敏感,微微皺眉,不知玉娘說這話有何用意。
玉娘道:“大人有一舊識,名江櫟唯,字顧嚴,對大人懷恨在心,欲對大人不利,暗中策劃加害。之前他曾來找妾身,希望妾身能跟他合作……此人慾報大人當年在閩粵之地折辱之恨,居心叵測。”
聽到玉娘說出“秘辛”,沈溪報之一笑:“如果江櫟唯能殺得了本官,怕是早就出手了,何至於等到現在?本官不想跟此等宵小之徒計較。”
話說得漂亮,但沈溪暗地裡卻在防備江櫟唯,畢竟之前家中遭遇刺殺之事讓人刻骨銘心。這段時間沈溪已調查到,江櫟唯目前跟劉瑾麾下走得很近,甚至開始跟豹房主管錢寧有了勾連。
玉娘搖頭:“若江櫟唯在陛下身邊安插人手呢?”
“嗯!?”
沈溪皺眉,有些不安地問道:“他在陛下跟前安插了什麼人?”
玉娘道:“是一名女子,本爲江櫟唯送給建昌侯的禮物,後來建昌侯將此女送給當今陛下,陛下將此女留在豹房,寵幸有加……據說此女對大人素有積怨,大人不可不妨!”
沈溪皺眉:“對本官有積怨?”
沈溪想了下,女人中跟他有仇的除了高集的兒媳高寧氏外,似乎沒旁人了,而高寧氏此時下落不明,且不可能與加害高家的江櫟唯有勾連,如此一來,沈溪實在想不出到底哪個女人對自己有如此大的仇怨。
沈溪非常好奇:“這女子經江櫟唯之手送與建昌侯,是幾時發生的事?”
玉娘道:“怕是有幾年了,江櫟唯未曾跟妾身詳細言明,以妾身估量,至少有兩三年之久。”
沈溪微微頷首,心裡在想,如果是兩三年的話,就不太可能是他在南方任職時遭遇的女人。
玉娘再道:“江櫟唯對妾身說,此女已被陛下欽點爲妃嬪,將來會入宮享盡榮華富貴,且她得陛下信任,若有其作爲內應……大人不可不防!”
玉孃的態度還算真誠,沈溪沉默一下,才徐徐道:“不管此女是誰,本官都不想過多計較。至於那江櫟唯,若他真犯到本官身上,本官絕不會放過他。玉娘好意來告,本官銘感於心,將來若有什麼事,儘可跟本官說,若力所能及本官責無旁貸。”
聽到沈溪的承諾,玉娘非常高興,連忙行禮:“大人是做大事之人,妾身豈敢隨便驚擾?只是江櫟唯對大人您心懷不軌,妾身才到您跟前通稟,實在不敢居功。”
“嗯。”
沈溪點頭,“玉娘如果沒別的事情,本官就告辭了,今日尚有要緊事辦理。”
玉娘欠身一禮:“大人要入宮參與午朝,妾身豈敢耽擱?大人請……”
沈溪走在前,玉娘和熙兒跟在後,沈溪沒去問熙兒怎麼跟玉娘聯絡上的,以後有時間私下詢問便可。
出了門口,玉娘回身看了看小院,問道:“不知妾身將來有事,可否到這裡來爲大人留下書信?”
沈溪心想:“跟你客氣兩句還當真了?你遇到的那些事,我有工夫理會?不過話既然已經說出來,那就應當信守承諾。”於是道:“你若是遇到麻煩的話,直接找熙兒便可,熙兒自然會將事情轉告我。至於這院子,最好別作爲聯絡之所,玉娘應該明白,有些事上不得檯面,本官不想被人知道私下跟你們東廠的人有聯繫。”
玉娘面色爲難,吞吞吐吐道:“大人,妾身如今已調往西廠……”
“哦。”
沈溪這才恍然,畢竟西廠是劉瑾當權後才恢復的特務機關,職能不明,前途未卜,所以玉娘纔會那麼爲難,於是道,“熙兒之前沒跟本官提,本官沒留意,如今西廠復開,自然需要得力人手。據本官所知,西廠直接聽命於陛下,不受其他機構和個人節制,在權力上甚至要大過東廠,前景看好。”
“不過,玉娘不用想那麼多,只需盡心爲朝廷辦事便可,本官會酌情關照一二……好了,本官這就回兵部衙門,告辭!”
說完,沈溪不再跟玉娘贅言,直接離開小院。
……
……
日上三竿,朱厚照從豹房出來,帶着人回宮。
回到宮中的朱厚照,精神萎靡不振,但仍舊不忘吃那些丹藥,因爲這兩日不夠盡興,他直接將司馬真人召到寢殿敘話。
司馬真人一介妖道,靠着大力丸和一些來歷不明的丹藥,居然成爲皇帝跟前的紅人,平時可以自由出入宮門,在豹房和宮內都有一定地位,讓張苑和錢寧等人心生戒備。
寢殿內,朱厚照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喝着濃茶。
張苑將司馬真人引到殿內,朱厚照斜看司馬真人一眼,問道:“真人,之前不是說要爲朕煉兩爐丹藥嗎?怎麼沒下文了?”
司馬真人將早已想好的推脫之辭說出:“回陛下的話,這煉製丹藥,需要很多世間少有的靈物,可惜貧道走過很多地方,都未曾找到。”
朱厚照皺眉:“哦?朕要的東西也找不到?那就奇怪了,到底是天山雪蓮,還是萬年靈芝?又或者是千年人蔘?你只管說,朕這就讓人給你找來。”
司馬真人自然不想要這些名貴藥材,心想:“這些東西再值錢,也不如地方官孝敬來得直接痛快,您老不給權力,我怎麼跟地方官員討要財禮?”
司馬真人顯得很爲難:“若所需之物,乃是靈芝、人蔘等世俗之物,反倒容易,奈何丹藥所需都乃採天地日月精華生成之靈物,世間罕有,即便現世也可能爲一些有機緣之人所得,不肯交出來給陛下作爲延年益壽之用。”
朱厚照本來就因休息不好而脾氣暴躁,聞言一拍桌子,大喝道:“誰這麼大膽,居然敢私藏這等珍貴之物?”
張苑提醒:“陛下,這天下萬物雖說乃陛下所有,但就怕那些刁民貪心,將之藏起來,就算陛下派人去找,也難覓蹤跡啊。”
朱厚照皺眉想了下,看着司馬真人問道:“張公公說得有幾分道理。真人,你有什麼辦法能幫朕找到這些東西?”
司馬真人一看機會來了,難得張苑肯幫腔,自然不會客氣,道:“回陛下,只要給貧道一點時間,貧道必然將這些東西籌集齊全送到陛下面前,請陛下給貧道一定權限,可適當調動人手……”
“讓錦衣衛的人去吧!”
朱厚照擺擺手,“除了錦衣衛,朕不放心別人,本來讓錢寧錢千戶去最合適,但他還要留下來侍奉朕……這樣吧,張公公你去安排,將這件事辦妥,朕不希望下次再問的時候,還是沒有丹藥奉上!”
張苑和司馬真人同時行禮:“是,陛下。”
朱厚照又打個哈欠,眼睛已經快睜不開了:“算了算了,這件事趕緊去辦,朕有些累了,可惜今日有午朝,朕準備休息一會兒。張公公,你先去將事情辦好,回來後記得叫朕起牀,這午朝朕不能耽誤……”
張苑聽了就一陣頭大。
朱厚照忙活一晚上,這會兒困了睡下,哪裡有那麼容易被人叫醒?
但他還是硬着頭皮行禮:“陛下先歇着,龍體要緊,奴婢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