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要陷害的這個人,是汀州府城一個臭名昭著的傢伙,叫做雷武,是“旱路幫”中一個幫會的當家。
這雷武手底下有一家車馬行,養着上百號弟兄,而這些弟兄下面還有幾百個地痞流氓,在府城東南坑蒙拐騙,還對小攤販收取保護費,稱霸一方。
據說這雷武,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只是手下實力雄厚,輕輕鬆鬆就可以糾結起幾百號人,歷任汀州知府和長汀知縣不想把事情鬧大以免影響政績考評,加上對方沒招惹到自己頭上,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其放肆。
這雷武粗人一個,卻附庸風雅,最喜歡去的地方是教坊,找裡面精通琴棋書畫的女子賣弄他的詩才。明朝中葉以後,教坊已不單純只對有功名的讀書人以及士紳權貴階層開放,像雷武這樣的人,只要花得起銀子,照樣能進去找樂子。
不湊巧,上個月雷武在教坊跟一個很有名氣的官妓糾纏時,正巧被高崇那夥人碰上,高崇當時正在砸銀子追求那才貌雙全的女子,雙方起了衝突。
最後雷武得知對方的背景後,忍氣吞聲走了,高崇等人自然得意洋洋,逢人就說雷武是縮頭烏龜活王八。
更讓人感到意外的是,上月月中雷武的小妾乘轎回門探親,小轎華麗,恰好被高崇等人遇上。結果這夥人把轎子截下,對雷武的小妾一頓調戲,據說連身子也上了手,坐實了雷武活王八的傳聞。
雷武對此耿耿於懷,但他不敢貿然動手報復,只能對家人和手下弟兄發氣,那名可憐的小妾就差點兒被他蹂躪至死。
“旱路幫”的人不止雷武這一夥,但雷武卻是“旱路幫”中勢力最大的,一旦“旱路幫”有什麼大動作,雷武不可能不知情。
沈溪把事情安排好後,便上樓讀書去了。
料想宋小城要找人,加上要搞清楚高崇那些人經常活動的地方,等回來跟他商量籌劃偷襲細節怎麼也要個兩三天才行。
沒想到宋小城上午出去下午日落時就趕回來了……他找了十幾個幫手,都是寧化同鄉,願意跟宋小城“共謀大事”。
“……小掌櫃請放心,我對那些人說,其實是雷武對姓高的不滿,又不便自己動手,才請我們出馬。”
宋小城的鬼點子很多,沈溪滿意地道:“這就好。到時候話一定要說得聰明點兒,不要刻意露底,最好說些‘看你們以後還敢在城裡囂張,也不打聽一下這府城地面誰說了算’這種模棱兩可的話,姓高的只要琢磨一下,就該明白是雷武找人做的。”
再看商會這邊,碼頭遭到搗亂,貨物被人推下了河,惠娘跟幾名長老商討後,決定暫且“忍讓”。
除了忍氣吞聲,還得找人跟“旱路幫”的人疏通說和。吃了虧反過來要得給人賠禮道歉,也是商人在這個時代社會地位低下的體現。
可惜惠娘唸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她卻沒有意識到,商會開辦船行和車馬行,其實已經在跟“旱路幫”搶生意了,對方怎會善罷甘休?
惠娘派出去的人到“旱路幫”各個堂口拜會了下,把禮物奉上,結果那些人並不給面子。尤其是雷武,仗着手下狠角色多,拳頭硬,根本不將商會放在眼中,說商會最好自行把船行和車馬行解散,否則將會遭到更加嚴厲的打擊。
沒有人意識到他們大難臨頭了!
“……若這些人不肯接受,我們只能停一停在碼頭的生意,避過這陣風頭再說。”惠娘在跟周氏商量此事時,表明了立場。惹不起躲得起,陸沈兩家婦孺居多,要儘量避免跟“旱路幫”這幫狠人起衝突。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不知道自己激進的處理方式對不對,但要徹底解決“旱路幫”的威脅,用一些極端的手段很有必要。
四月十七,府試開考的頭兩天,宋小城把高崇平日在城裡喜歡去的地方打聽清楚了,因爲高崇平日出門都是前呼後擁,還帶着幫閒和打手,只有在去秦樓楚館尋花問柳時,纔不會大肆張揚。
沈溪分析,雷武和高崇等人結怨本就因女人,若高崇在教坊門口被打,甚至都不用漏出口風,高崇馬上就會意識到是雷武找人乾的。
沈溪制定了詳細的計劃,包括人員如何進城,如何聚攏,在什麼地方埋伏,打完人後從什麼路線撤離,如何把蒙臉的布巾處理掉,再分散開從不同城門出城……
沈溪感覺自己不是在籌劃打人,而是在制定搶銀行的詳細步驟。宋小城聽完後大爲讚歎:“小掌櫃,您上輩子就是幹這個的吧?謀劃也太周詳了,細緻到這等地步,回頭我跟那羣犢子說時還怕他們記不住呢……”
“記不住就多提醒一下,每個人只要記清楚自己從哪兒進城從哪兒出城,別管別人的事情。打完人,一定要他們回鄉下躲一段,等風頭過去再回來。六哥,這事結束後,你也得出去躲幾天,跟大當家請個假,就說寧化家裡有事,回去一趟。”
宋小城一一應了。臨走的時候,他還在感慨不已,現在沈溪給他制定的計劃每個細節都想好了,若實施不當出什麼事,只能怪他執行不力。
宋小城雖然平日裡嘻嘻哈哈沒個正經,但做事卻很嚴謹,生怕因爲自己的疏忽而帶來麻煩。沈溪跟他說的事情,出門的時候還在嘴裡唸叨,生怕回去後遺漏了。
……
……
四月十八,府試前最後一天,沈溪這天要做的事情不少。
主要還是爲了備考。
先得去考場那邊熟悉一下場地,依然是跟縣試一樣,先去府衙領了號牌,然後到考場那邊隔着轅門瞅一眼,大概知道自己考試的考棚所在位置。
因爲府試的考棚就是之前長汀縣試所用,這多少會讓長汀縣本地的考生有主場優勢,但考場上真正要考的還是學問,臨場發揮要看學生的心理素質,而不是本地考生就一定考得好。
沈溪和沈永卓兩兄弟,在看完考場後,又去見互結的考生。
這次互結的考生,大多在二十歲左右。
沈永卓以十八歲的年齡考府試已經算是年輕的了,而像沈溪這般以十歲參考的,自大明立國以來,汀州府地面上還是頭一個。
“喲,這不是整個汀州府都在盛傳的小神童嗎?果然人不可貌相!”
“或許人家就是有學問,這次府試一併過了呢?”
“有志不在年高,說不定神童明年還想過院試,當咱汀州府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公呢!哈哈……”
一羣人不斷起鬨,彼此都是應試考生,也不怕得罪人,恣意調侃。
沈溪暗忖:“一個個連正經的功名都沒有,就學會文人相輕的那一套。我年歲小,礙着你們什麼事了?”
本來到茶樓來爲的是認識一下互結的考生,交流下學問,最後卻演變成對沈溪的冷嘲熱諷。連沈永卓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扯了沈溪一把:“七弟,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沈溪卻無所謂:“大哥,不用急,難的出來透透氣,咱們在茶樓裡多待一會兒。明天就要考試了,該學該記的東西都在腦子裡,放鬆身心有利於發揮。何況出門前大伯母也准許你不用早回……”
聽沈溪提及母親,沈永卓黯然低下頭:“就怕這次府試,我考不過。”
沈溪鼓勵了兩句。沈家上下不斷給沈永卓施加壓力,這位大堂哥本身在讀書上天賦一般,能過縣試,已有一定運氣在內。
其實以沈永卓的資質,過了縣試他二十歲之前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偏偏呂家人那邊把婚事延後,逼得他只能全力備考府試,但人的能力始終有限,沈永卓脫穎而出的希望很渺茫。
“大哥,考不上還有來年,連大伯都不是一次考上的秀才。大伯如今是縣裡的廩生,你看他走出去誰人不敬重?連見到知縣都不用下跪……”
沈永卓點點頭,接受了沈溪的說法。
二人繼續在茶樓上看風景。
因爲茶樓距離考場不遠,這天過來看考場的考生,大多都要找地方歇腳,茶樓就成了最好的去處。
考生在考縣試時,一般同村或者同鎮之人同行,而考府試,則基本是同縣之人結伴。
來茶樓的都成羣結隊,就算是同行者其中也有異樣的聲音。
這次府試,沈溪年齡最小隻有十歲,比他大一點的是一個從清流縣過來的十四歲考生,名叫吳省瑜。
吳省瑜基本享受跟沈溪同樣的待遇,人剛隨着同鄉進茶樓,馬上就有人以“討教學問”的名義上前搭訕,言語之間多有諷刺,主要是說吳省瑜“年少有爲”云云,話似褒獎,但從這些人嘴裡說出來卻變成了奚落。
最後吳省瑜這幹人上得樓來,四周打量一眼,坐在了沈溪桌子旁邊。
吳省瑜雖是少年郎,卻長得脣紅齒白頗爲英俊。人也很有禮貌,落座之前,他特地對沈溪拱拱手,好似惺惺相惜。
茶樓上下均坐得滿滿當當,最高興的要屬茶樓掌櫃和夥計,小二跑上跑下,茶水一壺接着一壺,茶樓還提供乾果和點心,反正來歇腳的,都是一桌人湊錢結賬,個個都怕吃少了會吃虧,連帶着茶樓零嘴的銷量提升了許多。
沈溪看着窗外,現在午時剛過,宋小城動手會在申時,差不多還得一個多時辰。沈溪心裡期待好戲上演,最好是能親眼目睹事情經過,如果有什麼意外,也好作出應對。
“大哥,我們多坐一會兒,晚些回去。”沈永卓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沈溪特地讓店夥計多上兩盤蜜餞,平日裡沈永卓在縣城可吃不到這些好東西,索性就當請客,讓沈永卓通過開胃的方式減輕考試壓力。但沈永卓的憂慮不是一天兩天積累的,無論沈溪怎麼說都悶悶不樂。
就在此時,隔壁桌子的吳省瑜走了過來,先是行個見面禮,謙卑道:“在下吳省瑜,見過二位,不知可否同桌?”
沈溪仔細打量一番,對方几有潘安之貌,給人以如沐春風之感。而且這人大方得體,別人都儘量迴避跟沈溪一桌,免得被人嘲笑想跟小神童“攀關係”,而他並不在乎這些,或許與他本身就是少年郎有關。
“請坐。”沈溪起身行禮。
等沈永卓和沈溪報上姓名,吳省瑜微笑:“在下早聞兩位沈家公子大名,兄弟二人第一次參加縣試便同過,且沈家小公子方纔十歲,確實令人敬佩。”
若別人過來說“敬佩”的話,絕對是有意奚落。可這吳省瑜說這話,則讓人察覺不出他有譏諷的意思。這人無論說話做事,氣度雍容,想來跟其家教有關。
沈溪仔細回想,並不記得明朝有叫吳省瑜的名士。
縣試和府試辨別不出真才實學,就算會說話,最後也會淹沒在歷史潮流中。
“吳公子謬讚,其實在下考縣試和府試,全爲陪我兄長,順帶看看能否年少登第,一展抱負。”
吳省瑜笑了笑,他話說得客氣,而沈溪的回答卻略顯傲慢。吳省瑜心想:“雖然是個少年天才,但畢竟是個孩童。”
隨後三人坐下來喝了兩杯茶,吳省瑜起身告辭。
吳省瑜下樓時,有轎子來接送。
一個清流縣的考生,卻能在府城享有這等待遇,說明吳省瑜不但家境好,而且家裡對他這次府試很重視。
等轎子走遠,沈溪嘴裡不由發出嘖嘖聲,這吳省瑜分明有來衆考生面前炫耀排場的意思。要說傲慢,其實這少年郎比別人傲慢的多。
或者吳省瑜過來搭訕,就因他的風頭被沈溪搶了,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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