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太監走遠,沈溪搖了搖頭,再次拿起望遠鏡向遠處仔細看了下,發現韃子營地裡沒有任何動靜,於是派人叫來劉序簡單交待一下,便下了高臺回後方營地去了……他知道韃靼人就算要發動下一波攻勢,也需要先行準備,不會貿然動手。
沈溪邊走邊琢磨:“第一場戰事獲勝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用厚盾和鐵甲硬抗熱兵器的思路本來就是錯誤的,韃靼人最擅長的就是騎兵突襲,看來下一步他們就會採用這個老辦法!”
回到營地,沈溪走入中軍大帳,還沒來得及坐下,有人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大人!”
馬昂來到沈溪跟前,拱手道,“末將已派人檢查過了,河上那些木船有的沒燒乾淨,撈起來修復後還可以使用,大概可以修復四五條船。要是再配合我們軍中的羊皮筏子,一次可以運送一兩百人過河……”
沈溪臉色一黑,皺着眉頭問道:“這不是剛打了勝仗麼?怎麼老想着逃跑?你說說看,這些小船能夠把我們的火炮以及彈藥運過河去嗎?要是將士沒有趁手的火器,面對韃子騎兵突擊,就算過了河能保命嗎?”
“再者,過了河的人倒是一時間安全了,但留下來殿後的人怎麼辦?難道任由他們被韃子屠戮?你去跟軍中將領把事情說明白,讓他們把心思全都給我放到抵禦韃子上!只要我們再打兩三場勝仗,韃靼人就會認慫撤兵,城內也會派援軍馳援!那時候班師,不比現在灰溜溜逃跑強?”
“是,大人!”馬昂領命而去。
沈溪這邊正要坐下來查看此前指揮作戰期間累積下來的情報,唐寅走進中軍帳,一副優哉遊哉的模樣。
唐寅一來便急切地問道:“沈尚書,聽說渡口那些燒燬的船隻可以修復,搭載官兵過河,不知可有此事?”
沈溪板着臉道:“伯虎兄,你從哪裡聽到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聞?我現在明確告訴你,是有幾條船修好了,卻無法滿足全軍過河,現在大家夥兒只能上下一心,把前面的韃子打痛纔會有生路!伯虎兄如果沒什麼事情做,可以去幫忙督造第四、第五道防線!”
唐寅搖頭苦笑:“在下對土木工程一竅不通,本打算在沈尚書跟前出謀劃策,但您……似乎根本不用人提建議,在下在營中完全是多此一舉!此來是想問一下沈尚書,之前您說要派人回榆林衛城請援兵,這件事……”
沈溪一擺手:“容後再議!”
唐寅突然顯得神神秘秘,湊上前小聲問道:“沈大人可知關內一些消息?”
“不知。”
沈溪看着煞有介事的唐寅,問道,“難道伯虎兄你知曉?”
唐寅笑道:“還真讓你說對了,在下恰好知道那麼一點……卻說榆林衛城說是三邊總制管事,但現在好像這位王總督事事都聽從謝閣老安排!本來謝閣老派援軍馳援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好像,謝閣老對沈尚書你有一定成見,所以拒不發兵!”
沈溪皺眉問道:“這些事情,你從何處知曉?”
“這個沈尚書你就別管了,就說我說得對不對吧!”唐寅顯得高深莫測,一臉神秘地問道。
沈溪大概明白了,唐寅根本不是聽說到什麼,而是自個兒琢磨出些門道來,故意跑來試探。
沈溪沒好氣地道:“眼前戰事已讓人焦頭爛額,我哪裡還有心思去想榆林衛城內誰支持出兵誰不支持?伯虎兄,你若真的在意這些,回頭我找個機會讓你回榆林衛城,親自到三邊總制衙門去問問,你看如何?”
唐寅尷尬一笑,他這才發現在沈溪面前耍小聰明根本就是自討沒趣。
……
……
一直到黃昏時分,韃靼軍中都未有動靜。
此時明朝營地內有條不紊地進行輪休,幾乎在帳內睡了一天的官兵在飽餐一頓後調上前線,分批次進入戰壕,整裝備戰。其他部隊和民夫則撤下來休息,總的來說部隊官兵精神飽滿,有信心迎接一場血雨腥風的考驗。
爲了防止韃靼人偷營,沈溪命令前線官兵在陣地前方一里範圍內堆了二十多個火堆,只要韃靼人發起夜襲,這些火堆就會被引燃。
而在火堆前面一里地內,沈溪派出十多名斥候,在韃子丟棄的厚盾和鎧甲堆下方挖掘出淺坑來,人躲進去,再鋪上茅草做僞裝。
這些斥候徹夜不能睡覺,只要發現韃子蹤跡,立即拉動附近幾個地雷的引線,用連綿不決的爆炸聲提醒大明官兵引燃篝火,防止韃靼人利用夜色掩護靠近。
天亮前,這些斥候會撤下來,由始至終他們都不能亂動彈,避免被韃子發現。
眼見太陽已經落到地平線下,巴圖蒙克依然沒召集將領開會,好像忘了他說過的當天要進行第二戰的話。
圖魯博羅特到了汗部大帳,只見巴圖蒙克正在研究地圖,不由走過去問道:“父汗,外面的人已等得心焦,他們想知道下一步計劃是什麼,如何才能打好接下來的戰事!”
巴圖蒙克回身看着大兒子,圖魯博羅特能清楚看到父親眼睛裡密佈的血絲,迅即意識到,達延汗此時也在經歷內心煎熬。
巴圖蒙克嘆了口氣,用不確定的語氣問道:“圖魯,你真覺得爲父應該堅持下去,必須除掉沈溪才能班師?”
圖魯博羅特道:“父汗,我不認爲有任何理由撤兵!難得造就現在的格局,沈溪所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關內明軍也已放棄對他的救援,難道父汗想半途而廢?”
當圖魯博羅特說完這話,不禁有些後悔,畢竟他這是在公然質疑自己的父親。
但巴圖蒙克並沒有怪責兒子,搖頭道:“爲父在想,之前很多人跟沈溪交戰,包括曾經不可一世的亦思馬因和亦不剌,但他們最終的結果如何?你也跟沈溪交過手,你覺得在他手裡能討到多少便宜?這一戰又有多大勝算?”
圖魯博羅特道:“如果雙方勢均力敵對戰,我們的確不好贏他,但現在我們佔據絕對的優勢,如果就這麼撤兵,那黃金家族顏面何在?以後成吉思汗的子孫又如何統治草原?”
“嗯!”
巴圖蒙克點了點頭,道,“你所說也有幾分道理,但爲父心裡就是有些隱隱不安,畢竟汗部連年征戰下來,能夠集結的精兵也就眼前這麼多了,要是在這裡葬送太多,照樣不利於汗部統治。”
“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爲父就決定,戰鬥到底,要是付出極大的代價能夠生擒沈溪,讓他成爲我的手下……何愁汗部不能入主中原?”
“父汗,您不會對敵人也生出仁慈之心吧?沈溪怎麼可能投到父汗麾下?”圖魯博羅特驚愕地問道。
巴圖蒙克道:“事在人爲,如果我們想入主中原的話,接納沈溪歸降絕對是最好的選擇……爲父想勸降他!”
圖魯博羅特眼睛睜得溜圓,顯然不能理解父親的決定……即便他已設身處地想問題,還是覺得巴圖蒙克的思維太過天馬行空,很難成功。
但接下來當阿武祿出現在圖魯博羅特面前時,他便明白自己的父親要做什麼了。
阿武祿神色間顯得極爲倔強,她站在草原上兩個最有權勢的大人物面前,也沒有絲毫低頭服軟的意思,擡着她那高傲的頭顱,目光中甚至蘊含着對巴圖蒙克父子的鄙夷。
“父汗爲何要把昭使帶到這裡來?”圖魯博羅特詫異地問道。
巴圖蒙克道:“她現在已經不是什麼昭使,最多……算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不過不管怎麼樣她也曾是爲父的女人,還是你親弟弟的母親!”
圖魯博羅特打量阿武祿,站在草原繼承人的角度,一旦巴圖蒙克亡故,那繼承者會繼承巴圖蒙克所有的財產,也包括非圖魯直系親屬的女人,這也是阿武祿爲何要在巴圖蒙克父子面前保持倨傲態度的原因,因爲她的命運始終被眼前兩個男人操控在手上。
阿武祿問道:“可汗是想讓我去明朝營地見沈溪,勸說他投降?”
當阿武祿說出這話後,圖魯博羅特神色不虞,顯然不願讓這個女人去明軍營地,於是直接提出自己的看法:“父汗,這女人心思狡詐,又曾背叛過您,您爲何還要讓她出使?如此豈不是給她再一次背叛您的機會?”
巴圖蒙克顯得很自負:“即便她想這麼做,也要有那膽子才行!難道去了對方營中,就能通過出賣我飛黃騰達?你不要忘了,她的孩子,也就是我兒子,你的弟弟,就在我們營地中……難道她想讓自己的兒子當奴隸?”
圖魯博羅特沒有再出言質疑,而阿武祿則顯得很氣憤:“可汗,你是拿自己兒子的前途來要挾我?”
巴圖蒙克道:“你在明朝土地上長大,應該知道儒家思想講究尊卑貴賤,中原之地賤民生的孩子,不可能跟主人擁有同樣的地位,哪怕他的父親是主人也不行。你的情況,跟他們類似,你不過是我抓回來的一個女奴隸罷了!”
阿武祿滿心氣憤,但還是竭力壓抑怒火,沒有在汗帳內發作。
巴圖蒙克道:“圖魯,你派人用硬弩把信函送至明軍陣前,告訴沈溪,稍後我會派出使者造訪,然後你就派人送她去明軍營地!”
“父汗……”
圖魯博羅特顯然不想接受這個差事,他對阿武祿始終充滿懷疑,根本不贊同巴圖蒙克派這個渾身是刺的女人去明朝營地,覺得用收買拉攏等手段,並不足以達到促成沈溪投降的目的。
但等巴圖蒙克並不顧及他的感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直接轉身離開,到此時圖魯博羅特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挑戰父親尊嚴的資格,最後怒瞪阿武祿一眼,大喝一聲:“還待在這兒做什麼?跟我走!”
阿武祿輕哼一聲,邁開步子,走到了圖魯博羅特身前。
作爲汗部繼承人,圖魯博羅特不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這個女人,他怕對方會對自己不利……這女人最恨的人便是他,因爲這女人想讓兒子當草原繼承人幾乎都瘋魔了,不然的話她此前也不會背叛達延汗,選擇與亦思馬因合作了。
“你最好老實點兒,否則我會殺了你!”圖魯博羅特在走出門口後,發狠話威脅阿武祿,但阿武祿懶得理會他。
在阿武祿心目中,真正稱得上對手的只有巴圖蒙克,根本不會把一個羽翼未豐的王子看在眼裡,而且在她心目中,身體虛弱的圖魯博羅特命不長久,不管是病死還是其他死法,終歸要死,不然的話她兒子沒法繼承汗位。
……
……
日落時,榆溪河戰場的消息終於傳到延綏鎮治所榆林衛城。
三邊總制衙門,謝遷跟王瓊待在一起,焦急等待,卻遲遲未得到前線消息,這讓謝遷焦躁不安,不知多少次來到窗前翹首以盼。
等侯勳親自把榆溪河前線的戰報帶來時,謝遷甚至比王瓊更迫不及待詢問情況。
“兩位大人,以目前得到的消息看,韃子採用了鐵甲陣攻擊沈大人麾下陣地,但最後無功而返!”侯勳道。
“呼!”
謝遷聽到這消息,長長地吁了口氣。
中午剛過,他便聽說榆溪河北岸炮聲隆隆,顯然是正式開戰了,但戰果一直沒有傳來,因爲隨着戰事開啓,關塞外韃靼騎兵加大了對邊關的騷擾力度,斥候根本無法穿過韃靼人構築的嚴密封鎖網接近榆溪河。
王瓊追問:“具體戰果如何?韃靼人只是暫時退去,還是已經撤兵了?”
侯勳道:“還沒有更多消息傳來,但以目前情況看,韃靼人並無繼續進兵動向,但也未撤走!”
王瓊皺了皺眉,顯然是爲情報獲取不暢而憂心,他轉頭對旁邊若有所思的謝遷道:“謝閣老不必太過憂慮,這場戰事看來我大明軍隊暫時勝利了!”
謝遷搖頭:“只說韃靼無功而返,卻不知雙方具體傷亡如何,現在又沒法派人去問明情況……眼看就要天黑了,是不是利用夜色掩護派人把陛下御旨傳到榆溪河北岸沈溪的營地中?”
王瓊非常爲難,苦着臉問道:“謝閣老,既然首戰獲勝,還有必要傳御旨嗎?若沈尚書隻身離開,那失去指揮羣龍無首的這路兵馬很可能會遭致全軍覆滅的命運!”
謝遷板着臉喝問:“既然是陛下交託,我等一切按照聖諭辦事即可……再說了,這乃是你的職責,不是嗎?”
言語間,謝遷對王瓊的質疑很反感,他的意思就是一切要聽從他的安排,而不是說要遵從聖旨行事。
王瓊沒有跟謝遷爭,衝着侯勳道:“侯副總兵,你馬上派人去刺探前線情況,就算多折損人手,也不能跟現在一樣連前線具體戰果都不知情,再找人把陛下御旨傳到榆溪河北岸的軍營中!”
“是,大人!”侯勳領命退下,但他並不急着離開,要等王瓊出房來單獨對他下達指示。
侯勳離開正堂後,王瓊對謝遷道:“謝閣老,現在沈尚書所部首戰告捷,其實延綏鎮已具備出兵馳援的條件,且深夜中韃靼人也會收縮防守,我軍實在不必如此費心防守……趁着夜色掩護,我們可以先領榆溪河南岸的灘頭,爲沈尚書撤兵創造條件!”
“嗯!?”
謝遷詫異地看着王瓊,似乎奇怪王瓊爲何會質疑他的決定。
王瓊不依不饒:“韃靼人在榆溪河南岸的兵馬,不過數千,若派出大批將士出塞,夜色下不知我方虛實,韃靼在榆溪河南岸部署的人馬迫於威脅,只能選擇撤退,而北岸韃靼要過河則必須經上游,如此我們便有充足的時間佔據南岸有利地形,再派人扎木排結浮橋,迎接兵馬過河!”
謝遷一擺手:“德華,你不必再說了,當務之急是保證城塞安穩。老夫一直奇怪,爲何韃靼人會對沈之厚所部圍而不打,即便開戰也只是點到爲止,老夫就怕他們採用圍城打援的戰術,最終目的還是要攻破延綏鎮……否則他們重兵壓境目的是什麼?目前安守纔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