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厚照一行於荒野鄉村中住宿的時候,距離村子不到二里的山間樹林內,穿着一身墨綠色油布袍服的雲柳和熙兒站在一株大樹的樹丫上,觀望前方的村子許久。
跟朱厚照這邊屋子裡可以生火烤肉不同,雲柳跟她所帶的人只能吃冷食,不但如此,還要躲在相對隱秘的地方,暗中觀察,不能現出身形來,甚至朱厚照一行缺少食物時還要給他們送吃的,那隻野山羊便是雲柳派人送去的。
“師姐,做這些小動作可真不容易啊……您是不知道,剛纔送活物過去有多麻煩,險些被朱公子的人看穿……”
熙兒之前負責帶着人去送山羊,此時依然心有餘悸。
雲柳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大人吩咐必須如此,難道我們有選擇的權力嗎?”
熙兒癟嘴道:“就算是送死的牲口也比送活物強啊,又或者乾脆送一些乾糧過去,放在哪戶人家的米缸裡,就當是村民們走的時候落下的。”
雲柳道:“如此很可能會引發朱公子的懷疑,那些斧鑿太過明顯的事情,最好不要輕易嘗試……好了,既然已將任務完成,就莫要再抱怨了,咱這幾年做的事情,基本都是在暗地裡完成,這次只不過難度有些提升罷了!”
熙兒還是有些不開心,顯然她不想在深秋的雨夜留在這深山老林中渡過,覺得這樣也太折磨人了,她苦着臉道:
“師姐,既然朱公子那邊沒什麼危險,不如咱們到後山去,找個山洞燃起火堆暖和一下?這場雨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小雨稀稀落落地下着,由於氣溫太低,呼吸明顯帶着白氣,雲柳自己也有些支撐不住,但她依然搖頭:
“不可,大人的吩咐尚未完成,且現在我們保護的朱公子關係大明江山傳承,由不得絲毫鬆懈……以前我們在草原上再辛苦不也咬牙熬過來了?”
熙兒皺着眉頭,有些爲難地說道:“師姐,可是……作爲女人每個月總歸有幾天不方便的時候。這鬼天氣……讓人很爲難啊。”
雲柳看了熙兒幾眼,立即明白對方的意思,輕嘆一聲:“其實怪不得誰,只能說咱女人出來做事處處都受到掣肘,但越是如此,越要做好……這樣吧,你先到後山去,那邊已有弟兄生火……今晚不用你來守夜了。”
說這番話時,雲柳儘量壓低聲音,同時望着山村方向,儘管樹叢非常茂密,但云柳還是能從枝葉的縫隙間看過去。
熙兒道:“可是……師姐你能行嗎?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你我都是這幾天的生理期吧?”
雲柳搖搖頭道:“我身子骨沒你那麼嬌氣,你是小姐的命,而我卻是天生勞碌命,所以不能相比。你先過去,這邊若有急事的話,你還是要過來幫忙,別貪睡,這裡到底不是什麼善地,可能會遭遇虎豹豺狼之類的東西。”
熙兒點了點頭:“那師姐我先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其實這種雨雪天氣實在不適合咱們出來,交給那些手下便可……畢竟基本都是咱手把手訓練出來的啊。”
“嗯。”
雲柳應了一聲,卻連頭都沒回,任由熙兒縱身一躍下樹去了。
熙兒迫不及待要去休息,對於她來說這段時間的活動量遠比雲柳要大,畢竟之前她是專門負責跑腿的那個,連續奔波忙碌下來,身體已呈現不支症狀,需要時間休養,而在深秋時節淋雨恰恰是她最受不了的環節。
……
……
後山山洞裡,熙兒坐在鋪着厚厚棉絮的稻草堆上閉目假寐,前方几米開外就是柴火火堆,火堆旁搭着個鐵架子,上面擺着熙兒從包袱裡拿出的貼身衣物和外套,雖然都是乾淨的,但山間潮溼,換衣服前線拿出來烘烤下,等除去潮氣再換上。
隨着火光跳躍,山洞裡溫度急速攀升,如此一來僅着溼潤單衣的她終於感覺整個人暖和了些。
跟她一起過來的還有七八名手下,全都是女軍中的骨幹。
雲柳和熙兒親手訓練的女軍,選擇九邊、關中、北直隸、中原和山東地界的孤女組建而成,收養時普遍只有十來歲,如今經過三四年的訓練,已然可以派上用場了。
在這幾年間,所有女軍成員先是接受文化課培訓,除了讀書識字外,還要在看懂地圖的基礎上學會繪製軍事地圖,然後就是接受技擊和弓馬訓練,同時接受一些刺探情報之類的細作技能培訓。
由於當年姐妹二人是由東廠番子玉孃親手栽培,她們對於如何訓練女軍還是有自己的一套的。
不過因爲女人的特殊性,此番對韃靼用兵,沈溪並未將這支力量調上戰場,但現在要暗中保護朱厚照,這些訓練已久的女兵正好派上用場,沈溪也想看看她們是否能做到學以致用。
“總管,您的衣服已烤好了。”
一名女兵拿着熱和的內裳和外衣,繞過輕紗布掛着充當屏風的阻隔進來,恭敬地對熙兒說道。
山洞跟外面完全是兩個世界。
男兵不能靠近這邊,他們在另一個山洞裡休息。跟朱厚照那邊分了房間和堂屋兩個火堆類似,熙兒這邊也按照性別生了兩堆火,每個山洞一個。
跟她一起在山洞最裡面烤火的還有兩名女兵,這兩名女兵倒不是跟她一樣來了月事,而是因爲之前在山間盯梢時不慎滑落山崖受了傷。
靠洞口的位置圍坐着六名女兵,她們的情況相對好一些,但因爲洞口這個地方寒氣和潮氣都很重,再加上沒有稻草枯葉等物鋪在地上阻斷寒意,普遍臉色蒼白,嘴脣發烏,精神狀態和風貌都不是很好。
熙兒接過衣服穿上,側頭時發現那名女兵正用羨慕的目光望着她……畢竟她這邊什麼都有,不但吃喝不愁,還可以烤火,又有被褥和乾燥的衣服御寒。
而這些女兵最多帶了薄被和雨衣,此外就是換洗的衣物、鞋子和行軍水囊,最後就是炒麪、鍋盔等乾糧,基本上是沈溪軍中的標配。
畢竟斥候需要跋山涉水甚至潛伏,除了生活必需品外,其他能帶的東西很少,而眼前這些還是身子骨相對單薄的女兵。
“你們都一起到火堆邊來取暖吧。”
熙兒吩咐道,“離火堆近些,總歸能暖和些。”
得到熙兒這位“總管大人”許可,那些女兵先是歡呼一聲,隨即都緊張地捂住嘴,然後快速往火堆靠了過來,臉上均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不過因爲長期經歷風吹日曬,她們一個個皮膚黝黑粗糙,論姿色遠不及熙兒。
在這些女兵面前,熙兒有一種自豪感。
自己到底是教坊司頭牌出身,那是可以靠臉蛋吃飯的地方,不過再想到現在的遭遇,不由得一陣懊惱。
“現在我京城有華麗的府宅,有那麼多土地,卻不能回去享受,連個子嗣都沒有,將來豈不是要孤苦伶仃?大人能迴護我幾時?”
想到這裡,熙兒又有些傷心失望,再加上身體的確有些疲倦和不適,她躺在棉絮上,蓋着褥子,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
……
夜深人靜,小雨淅瀝,沈溪依然在趕路中。
沈溪離開居庸關後,基本追隨朱厚照的足跡往蔚州進發,以他這幾年戎馬生涯來說,這種急行軍幾乎是家常便飯,並不覺得有多辛苦。
但他的身體到底不是鐵打的,後半夜時,不得不讓侍從們停下來休息,朱鴻命人搭帳篷時,沈溪躲在車廂裡就着燭火看地圖。
“大人,其實咱們可以住驛站的。”朱鴻見一幫手下忙碌不停,於是過來提醒。
沈溪淡淡一笑,“這次出來關係重大,不能有絲毫懈怠,就當是在草原練兵那會兒吧。讓弟兄們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出發,中間換人輪值守夜!”
雖然沈溪從李頻那裡借調了二百兵馬,但沒有跟他一起行動,現在他身邊的隨從數量只有三十人左右。
但這些隨從絕對是精銳中的精銳,以一敵十有些誇張,但在結陣後利用手裡火銃,對付一兩百人的突襲還是輕而易舉的。
另外,沈溪帶的人雖然不多,但他暗地裡可以調動的人卻不少,只是現在基本集中在靈丘和蔚州一帶,保護朱厚照的安全。
雖然沈溪一路疲累,但進入帳篷後卻沒有急着睡覺,就着燭光查看最新收到的情報,及時掌握朱厚照的動向。
“大人,外面發現個西邊過來的信使,人已截了下來,好像是大同鎮派到居庸關傳遞情報的。”
朱鴻在帳篷門口稟報。
沈溪聞言彎腰走出帳篷,隨朱鴻一起來到簡易的營門口,但見一名士兵跪在地上,周圍圍着一羣人。
“你到底什麼人?”沈溪問道。
那人道:“軍中信使……爾等將信箋還給我!軍中加急文書也是你們能看的?”
那個士兵倒是有幾分骨氣,被一羣陌生人圍着,還能不卑不亢說話。
沈溪點頭:“倒也盡忠職守,甚是難得!將文書拿來吧。”
其中一名隨從將文書送到沈溪手上,再有人提着燈籠過來照明,以便沈溪看清楚上面的文字,等沈溪仔細看過才知道,原來涉及草原上韃靼人的動向,大同鎮傳告九邊,介紹巴圖蒙克的最新情況。
沈溪心想:“之前巴圖蒙克一直藏着沒露面,或許是韃靼人安插在中原腹地的細作探知大明皇帝出遊的消息,忽然大張旗鼓,在官山舉起大旗,誓言奪回汗位……看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
“此人如何處置?”朱鴻請示道。
沈溪道:“既然是軍中信使,讓他繼續去傳遞消息吧……記得下次機靈點兒,莫要如此輕易便被人截獲情報。”
那名士兵不甘地道:“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
“嘿,你小子還不服氣?是否找打啊?”朱鴻擼起袖子道。
沈溪一擺手,那名士兵一把抓過信筒,跳上馬往遠處狂奔而去,朱鴻請示道:“大人,咱們是否繼續休息?”
沈溪一擺手:“既然暴露了行蹤,就不能再留下了……繼續趕路吧,等天亮後再休息!”
……
……
朱厚照在荒村睡了一晚,早晨起來終於恢復了點兒精神,這也是他出了蔚州城六天內第一次在有瓦遮頭的地方睡覺。
江彬恭敬地侍候在旁。
朱厚照將身上蓋着的毯子和衣服拿下來,瞟了江彬一眼,此時江彬身上只穿了件單衣,他故意不披別人的外套就是爲讓皇帝感受到他付出的辛勞,體現出他的赤膽忠心,但讓江彬失望的是,朱厚照並沒什麼特別的表示。
“陛下,您醒來了?”
江彬陪着笑臉上前說道。
朱厚照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雖然睡了一宿,但依然感覺身體很疲乏,不過總算病情好轉了些……現在有沒有吃食?朕想喝碗熱乎乎的羊肉湯。”
江彬未料到朱厚照一大清早就提這種要求,若是換作小擰子等經常照顧皇帝的人,基本上明白此時該做什麼,一早就會準備些簡單的吃喝之物,畢竟朱厚照很多時候吃東西不定時,想起來就會進餐。
江彬道:“陛下,小的沒有預先着手準備,請見諒。這就去熱湯水……”
朱厚照沒有苛責江彬,點了點頭:“那趕緊去,朕等着。”
江彬到了外邊堂屋,讓侍衛們將火撥旺一些,然後爲朱厚照熱昨晚剩下的羊肉湯。
朱厚照起來活絡了一下筋骨,等出了院子,發現外面天空已經放晴,太陽出現在東方的山頭。因爲存在是在一片山巒前面,下過雨周圍樹木茂盛,可說鳥語花香,他不由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陛下,還得再等些時候才能進食,已經開始加熱了。”江彬過來說道。
朱厚照看了看周圍環境,皺着眉頭說道:“江彬,繼續往南走怕是不行啊,咱們手頭沒有糧食不說,若路上遇到盜寇肯定會有大麻煩。”
“呃。”
江彬遲疑了一下,問道,“那陛下,咱是不是要往西邊走?”
朱厚照嘆道:“西邊肯定會更荒涼……朕希望到江南那種繁華富庶之地遊玩,你看看這一路都是什麼鬼地方?盡是些荒山野嶺,能有什麼好享受?”
江彬心想:“您老人家是想一路上都有女人伺候的話,乾脆出門的時候帶着,何至於要到半路上纔想辦法?”
朱厚照收回目光,望着昨日來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問道:“靈丘縣城距離此地不遠,是吧?”
江彬一愣,隨即意識到皇帝這是身心疲乏想要找個地方歇腳。
昨夜可能朱厚照已想通,在繼續隱藏行蹤自討苦吃以及暴露行蹤卻可以安然享樂之間,開始慢慢傾向於後者,江彬趕忙道:“回陛下,正是靈丘,昨天咱們已經去過,只是要進城的話非得拿出你賜予的諭旨不可,若不拿出來……地方官員現在都怕招惹事端,肯定不會開城門。”
朱厚照點了點頭:“那就派人去通知……乾脆江彬你親自去吧,你到底是蔚州衛指揮僉事,這裡又是你的防區,難道守城官兵會阻攔你進城嗎?”
江彬恭敬行禮:“那陛下您稍等,小的這就去……哎呀不對,應該是聽從陛下吩咐,您讓小的幾時出發都行。”
朱厚照一揮手:“別拖延了,朕在你回來前,都會守在這兒,避免暴露行藏爲盜寇所趁,你進城後帶人來接駕便可。”
江彬請示:“那您的身份……”
“朱公子。”朱厚照無所謂地道,“跟之前一樣,隨便他們誤會朕是誰吧。就算當朕是個太監,也行。”
……
……
江彬得到皇令後,馬不停蹄往靈丘縣城而去。
而在江彬出發不久,雲柳也得到消息,當即皺眉,自言自語道:“江彬往靈丘縣城去作何?”
熙兒在旁作答:“可能是去買糧食吧,不是說朱公子那邊沒有吃喝的東西,若他想繼續往南走,哪裡能不帶乾糧啊。”
雲柳搖頭:“周邊除了縣城可以買到東西,幾十裡內沒有集鎮,莫要忘了,他們將昨日烤好的羊肉帶着,也能堅持個一兩天,現在突然去縣城,若拿不出憑證的話,談何進得城門?”
熙兒有些疑問:“師姐的意思是……?”
雲柳道:“怕是朱公子一行準備進城了……或許是昨日朱公子風寒加重,身體支撐不住,只能先到城裡去打聲招呼,然後再帶着人馬前來接公子進城。”
熙兒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道:“那師姐,咱們該當如何應對?難道去給朱公子送藥?咱們自己也沒帶什麼治療風寒的藥啊……倒是有一些傷藥,但公子應該沒受傷吧?”
雲柳熬了個通宵,此時神色黯淡,道:“現在趕緊想辦法通知大人……大人應該動身往南邊來了,接下來就看大人如何安排吧。咱按兵不動,畢竟咱的差事只是暗中保護,至於公子那邊是否遇到生病等問題,並不是我們能管的。”
“怎麼傳信?大人不在居庸關,信鴿沒用了吧?”熙兒又問。
“派出信使。”
雲柳謹慎地道,“一定要防止消息外泄,記得用暗語,大人見到後自然會安排下一步行動。現在我們也要準備進城了。”
……
……
就在雲柳等人做出安排,準備進靈丘縣城時,馬九跟六丫等人抵達靈丘周邊。
因爲馬九沒得到更多情報,尚不知皇帝的確切位置,還在等雲柳派人通知,但現在雲柳卻暫時顧不上他這邊。
“大哥,我們到這裡來作何?那位不識相的小公子,已經進了靈丘縣城嗎?”六丫望着遠處的城牆,心裡有些着急,這一路上他們也是翻山越嶺而來,吃了很多苦,還要防止被人探查到,一路上都很小心謹慎。
馬九道:“這兩天都沒大人的消息,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六丫不悅地道:“不是都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嗎?哥你出來後,不是應該獨立做主?怎麼能處處等大人吩咐?大人現在還在居庸關吧?”
馬九沒回答,突然旁邊有弟兄過來奏稟:“當家的,有消息傳來,讓咱在城北十里等候,之後可能想辦法安排咱進城。”
“嗯。”
馬九點了點頭,此時他心安許多,道,“那就趕緊前往城北,記得先把周圍地勢地形探查清楚。”
手下人都聽從馬九吩咐,六丫則顯得很不甘心:“哥,沒有大人吩咐,爲何咱還要聽別人指手畫腳?難道咱就不能自行決定嗎?”
馬九搖搖頭:“現在我等對周圍情況完全不熟悉,甚至連公子在哪兒都不知道,若是遇上盜匪……不知該如何回去跟大人交待,還是聽從安排,這也是大人交託,遇到事情咱只需要聽命行事便可。”
……
……
江彬離開後便沒了音信,朱厚照很着急,很快兩個時辰過去,都快晌午了,江彬纔回來,還帶來了城中戍守官兵。
“公子,已經跟地方官府打好招呼,咱們隨時可以進城。”江彬很興奮,過來跟朱厚照通稟。
朱厚照終於緩了口氣,此時他已經很不耐煩,不過有人前來護駕,他多少心安一些,之前他很擔心江彬離開的時候遇到危險,又怕江彬手下不全心全意爲自己賣命,只有江彬這個肯爲他去死的人在身邊時他才能放心。
“走吧。”
朱厚照說了一句,翻身上馬。
在大隊官兵護送下,朱厚照一行浩浩蕩蕩下了山,到了官路後加快速度往縣城而去,本來就不是很遠,到了城門口已有地方官等候。
此後朱厚照換乘馬車,沒有跟地方官打招呼,所有接洽的事情都交給了江彬。
等進城後朱厚照直接鑽進驛站中,躺在高牀軟枕上,先好好補了一覺。等他睡醒時,已經是未時中,江彬讓人準備好了飯菜,甚至爲朱厚照找來身材妙曼的婢女在旁伺候,江彬臉上帶着笑容,顯然是覺得自己將差事辦得很好。
朱厚照給江彬打了個眼色,江彬先是一怔,這才明白朱厚照有話要對他交待,外人在場不太方便。
等婢女出去後,江彬將門關好,湊過去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朱厚照道:“縣令那邊怎麼說的?他將朕當作宮裡的職司太監了?”
江彬很爲難,望着朱厚照,此時朱厚照因爲多日未曾剃面,臉上已經鬍子拉碴的,江彬道:“回公子的話,小的只是跟地方官說,您是陛下派來辦差的,不過……”
“不過什麼?”
朱厚照臉色多少有些不悅。
江彬道:“關於陛下您出來的事情,現在已鬧得人盡皆知,連地方上的人都知道了,地方縣令湊過來低聲問小的是否陪同聖駕,小的雖然竭力否認,但看樣子他們並不相信。”
朱厚照冷笑不已:“他們愛信不信,總歸朕不想再住在驛館這種地方,爲朕找一處大一些的宅子,朕要好好休息兩天。”
江彬本來還擔心朱厚照會因爲泄露身份而不悅,但見到現在這派頭,大概明白過來,皇帝這是準備壯聲威到地方胡作非爲……既然城池外抓不到什麼村婦,乾脆到城裡來撒野,地方官知道這是聖天子有需求,自然會主動安排,朱厚照反而能享盡榮華富貴,甚至走的時候都會被安排得週週到到。
江彬笑道:“小的明白,宅子已備好,陛下隨時可以搬過去。那邊會盡量安排妥當,讓陛下可以好好活絡一下筋骨……嘿。”
朱厚照臉上帶着幾分得意的笑容:“就知道你會辦事,放心吧,回去後朕就提拔你,讓你可以隨時伴駕身邊,朕以前從來沒覺得誰辦事有你這般踏實,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
……
……
朱厚照進靈丘縣城的消息,很快傳到蔚州。
這消息還是沈溪的情報系統幫忙傳送的,當張永、小擰子跟錢寧知道這個消息時,他倒也沒多少驚訝,只是趕緊收拾行囊準備往靈丘去,但還沒出發,便得到沈溪馬上抵達蔚州的消息,不得不先停下來等候。
沈溪抵達蔚州城時,張永、小擰子、胡璉三人帶人到城門口迎接,此時他們已經無需掩藏身份,地方官府甚至主動配合他們。
時值黃昏,沈溪在城門口未跟他們有什麼交流,一直進到城中驛館,沈溪才收拾心情跟幾人商談,連之前出去打探消息的錢寧,也出現在會見的大廳內。
小擰子急道:“沈大人,您來了就好,陛下居然去靈丘了,也不知是怎麼過去的,官道那邊咱們一直有人守着,根本沒發現人。不過聽說陛下此番走的是山路,崎嶇難行,聽說陛下還染了病,身邊連太醫都沒有,陛下若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嗚嗚……”
說到最後,小擰子又落起淚來,是否真誠另說,但至少小擰子把事情說得很透徹,情真意切的模樣看起來也不像是僞裝。
張永跟錢寧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沈溪,胡璉想說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本身胡璉有一定能力,但他不懂得如何處理官場上的勾心鬥角,也不知該如何勸說皇帝回京,以至於之前支配這件事的一直都是小擰子跟張永,他就好像是跟着出來打雜的跟班。
沈溪語氣平和:“知道陛下往靈丘去了就好,這樣就有了方向。爲防夜長夢多,看來必須連夜出發。”
張永道:“沈大人這是星夜兼程趕來的吧?不需要休息一下?”
沈溪打量張永:“張公公之前在這裡停留幾日,是否也需要再休整下呢?”
“嗯?”
張永一看沈溪臉色不善,馬上收聲不跟沈溪爭論,顯然此時沈溪脾氣不是很好,一語不合就可能會產生齷蹉。
胡璉問道:“那是否現在就去準備馬車?”
沈溪道:“馬車就不必準備了吧,雖然走西南方的官道要比完全走山路好許多,但路途中終歸還是有一段山路,馬車很難過去,甚至那段路程咱們只能牽着馬走。陛下到靈丘後是否會繼續南下,目前不得而知,所以就算再辛苦,你們也要忍一忍。”
在場幾人中,錢寧跟胡璉不太在意連夜趕路,但小擰子跟張永是太監,身子骨跟沈溪等人有極大不同,雖然張永也經歷過戎馬生涯,但畢竟年老體邁,當時在草原上行軍他就多番叫苦,很多時候都乘坐馬車,現在讓他騎馬趕路有些吃不消,小擰子更是養尊處優久了,無法適應。
小擰子道:“沈大人,小人騎馬長時間趕路有些困難啊……小人騎術很差,就怕路上給諸位添亂。”
張永道:“若擰公公無法成行的話,不妨留在蔚州城等候,待沈大人將陛下勸回後,再一起動身前往居庸關。”
本來張永應該是叫苦連天的那個,但此刻他卻意識到這是上位的絕好機會,跟着沈溪去勸說朱厚照,比小擰子等人一起靠譜多了,何況路上可以跟沈溪談合作等事情,他也不需要再考慮跟小擰子爭奪什麼首功等問題,事情辦成後太后那邊自然會更欣賞他,可謂一舉多得。
小擰子看着張永,怒目相向:“張公公,你是想讓咱家留在這裡乾着急嗎?”
錢寧道:“擰公公,您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既不能趕路,今天卻必須要出發,莫不是還要我們爲了方便您乘坐馬車,而繞遠路不成?好像靈丘周邊山嶺環繞,沒有你希望的那種官道!”
這邊沈溪還沒說話,先來的幾位便爭吵起來,小擰子一看錢寧這架勢便明白了,錢寧似乎找到了新靠山,之前兩天對他還非常恭謹,現在居然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讓他下不來臺。
小擰子往張永身上看了一眼,心說:“難道張永暗地裡將錢寧收編了?他一邊說要聽從我的吩咐,現在卻暗中拉幫結派,我還怎麼相信他?”
胡璉一看這架勢,知道自己不出來說和不行了,當即道:“諸位莫要爭執,不如聽聽沈尚書如何說?”
說完後,幾人都看向沈溪,都願意以沈溪馬首是瞻,但他們又各懷鬼胎,另有所圖。
沈溪道:“若擰公公覺得旅途辛苦,慢一些走無妨,我們先一步出發,擰公公遲個一兩日抵達也可。”
小擰子急道:“沈大人,小人不是這意思,小人是想說,要不咱不用那麼急着趕路,您不也沒休息過?身子骨要緊。等您休息好後,咱稍微慢一些走,別太折騰就好,如此也耽誤不了多少行程。”
小擰子的話讓在場的人全都皺起了眉頭,你身虛體弱扛不住不能騎馬連夜趕路,卻想讓別人遷就你慢慢走,把大家夥兒捆綁在一起,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麼?
就在幾人以爲沈溪會拒絕時,沈溪卻點點頭:“如此也可,本來本官想早一步去見陛下,但既然現在知道陛下已經入了靈丘城,暫時沒有繼續出巡的跡象,那咱可以先緩一緩再出發,總歸能在三五日內抵達靈丘便可。”
張永啞然失笑,半天后才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沈大人,您不是言笑吧?您辛辛苦苦趕來,就因爲……擰公公不能騎馬連夜趕路,所以就延期去找尋陛下?您不會一轉眼先出發,連咱家等人都不等了吧?”
沈溪道:“張公公多慮了,本官做事自有分寸,若打算自行去靈丘的話,何至於會通知你們要進城?之前急着趕路是怕陛下在荒郊野外出現變故,現在既已進城,自然就沒那麼急切了。再者,這裡本官想請教個問題,之前陛下爲何要離開蔚州?”
“這……”
張永不知該如何回答,四下環顧後才道,“沈大人的意思是說咱們驚擾到了陛下?”
沈溪微微點頭:“或許沒有驚擾陛下,但就算驚動江彬也可能會進讒言讓陛下繼續南巡。”
小擰子一拍大腿:“咱家就說當時跟江彬說要面聖,他反應不對,感情是他在陛下面前挑撥離間,真是居心叵測。”
沈溪道:“陛下何時出靈丘繼續巡視民生,或許重點就在於幾時再讓陛下感受到威脅……現在既然確定陛下安全無恙,那爲何不索性讓陛下在靈丘多休息幾日,如此我們也可從長計議!”
張永苦笑道:“沈大人,您可真有本事,正着反着都是您。”
顯然張永不太習慣沈溪的邏輯——因爲怕皇帝獲悉勸說的人就要趕到靈丘而繼續出遊,那就乾脆慢一些去,甚至連肩負的勸說皇帝回京的使命都不顧!
小擰子則很支持,道:“沈大人所言極是,咱們未必需要急着趕路,讓陛下多休息休息,龍體違和可是大事,當時咱們就不該去見江彬,讓陛下多在蔚州休息,等到沈大人前來,一切疑難迎刃而解,何至於現在還要眼巴巴趕往靈丘?”
錢寧和胡璉專司負責執行命令,見此情形不好說什麼,因爲現在明擺着分成兩個派系,張永主張快速出發,而沈溪跟小擰子現在都說慢點兒走,以兩邊話語權來說,自然是沈溪這邊高。
沈溪微微頷首:“既然不着急走,那諸位先回去休息,本官也略作休整,明日一早出發,路上可以緩一些。該緩的緩,但勸說陛下回朝卻刻不容緩!”
張永嘀咕:“既然刻不容緩那路上還緩行做什麼?”
聲音不大,但正好可以讓沈溪聽清楚,似乎是在抗議,但沈溪全當沒聽到,小擰子那邊則有些不滿意:“若張公公心急如焚,那就先一步走好了,咱家跟沈大人一起出發。到時候驚擾到陛下,令陛下再辛勞趕路,責任就不是張公公可以承擔的了。”
此時小擰子說話明顯帶着一股火藥味,不過太監之間的針鋒相對本就如此,但有時候在利益面前卻不得不選擇合作,兩人對視一眼,然後便轉開頭,沒有再繼續糾纏下去,到底小擰子跟張永間的矛盾只是一時嫌隙,不可能永遠敵視下去。
沈溪一擺手:“那諸位先去休息,本官也先找家客棧住下。告辭了!”
“沈大人不住驛站?”張永好奇地問道。
沈溪搖頭:“暫時住在客棧好些,本官出來可不是奉了皇命,不需將身份公之於衆,幾位要如何本官管不了,但也請諸位嚴守規矩,出門後低調行事,如此方是對陛下負責的最好方式。”
沈溪這邊要住客棧,沒讓小擰子跟張永出來相送,胡璉則跟着告辭,覺得沈溪很可能有別的吩咐,但出了驛館後仍舊不見沈溪有任何指示,有些心急地問道:“沈尚書,是否今夜便出發,星夜兼程往靈丘去?”
沈溪道:“都說過要一起走,那就沒必要太趕,其實我沒做隱瞞,若早一步去而被陛下得悉,那陛下很可能會在短暫休息後便繼續出遊,故意躲着我們不見面,現在只要確定陛下留在城池中,哪怕做事胡鬧些,但只要能確保安全無恙,我們就算爲陛下身體考慮,也不要去做太過勉強他的事情。”
胡璉嘆道:“沈尚書所慮周到。”
沈溪笑着搖頭:“陛下並非少不更事,做臣子的只要盡到本份便可……重器兄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們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