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沈溪猜測的那樣,朱厚照暫時留在了靈丘,在確定沒有追兵到來,不需去面對那些勸他回去的人時,被挨餓受凍遭遇嚇着了的朱厚照並不急着趕路。
現在的朱厚照,甚至連去哪兒都沒想好,只顧眼前的享受。
但顯然正德在靈丘享受到的待遇,沒有在蔚州城時那麼高,這裡雖然也屬於蔚州衛防區,但直屬萬全都司的蔚州衛兵馬主要分部在大同北方,南邊兵力很少,江彬手頭能調動的人手不多,再加上地方官員陽奉陰違,江彬根本沒辦法搞到太多吃喝玩樂的東西。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靈丘在這時代的確不是什麼大縣,城內物資極爲貧乏,連酒肆都很少,秦樓楚館更是無處尋覓,跟閩西的寧化縣情況差不多。
朱厚照剛開始還很興奮,以爲自己找到一處可以樂呵好幾天的地方,結果晚上卻只能對着幾個“庸脂俗粉”喝酒,讓他很不滿意,一改之前對江彬的中肯評價,覺得江彬本事也“不過如此”。
江彬委屈地解釋:“公子,現在地方賊寇鬧得很厲害,本來這裡就很蕭索,如今更是如此了……反倒是蔚州城,那裡有大量衛所官兵可以拉昇消費,跟這兒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實在非小的不想幫您操辦啊!”
朱厚照黑着臉問道:“那依你的意思是……是讓本公子回蔚州?”
江彬不說話了,他第一次感到原來侍候皇帝如此鬧心,他之前並沒覺得這件事有多辛苦,現在終於明白,爲何錢寧等人難以在皇帝跟前固寵,實在是因爲朱厚照的要求有時候太過苛刻了。
朱厚照看着眼前幾名相貌“不堪入目”的女人,強忍嘔吐的衝動,揮手道:“這樣,讓她們撤下吧,今天就看戲好了。”
因爲實在看不過眼,朱厚照覺得碰這些女人會玷污自己龍體,所以直接下逐客令,來個眼不見不煩。
把陪酒女打發下去後,江彬湊過來道:“公子,剛問過了,這城裡沒有戲班子,甚至連家像樣的酒肆都難尋,一入夜就萬籟俱寂,燈火全無。”
“什麼?”
朱厚照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氣急敗壞地喝問,“感情這進城還不如留在城外?”
江彬知道朱厚照是氣話,心想:“顯然進城比留在城外好多了,至少這裡高牀軟枕,吃喝不愁……看看昨日在荒村過的是什麼日子?看來要讓皇帝滿意,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江彬道:“公子,要不……小的去城裡看看,到大戶人家徵幾個女人回來?”
朱厚照喝問:“你早幹嘛去了?你不是說地方官員對你多有逢迎嗎?你就沒跟他們說需要女人?”
江彬爲難道:“地方官員雖然畢恭畢敬,但靈丘畢竟是下等縣,在這裡做官的基本都沒有大的背景,上進心不強,得過且過,小的實在沒辦法強迫他們做事,就連酒菜都是小的花錢在一家酒館買回來的,本以爲城裡有秦樓楚館,進來後才知道因爲朝廷對草原用兵,商旅斷絕,本地人又少有這方面的需求,導致皮肉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全轉到宣府、大同那樣的大城市去了。”
朱厚照見江彬那委屈的模樣,忽然意識到自己太過苛刻,之前江彬覺得自己把衣服讓給皇帝沒得到賞賜有點虧,但現在朱厚照對江彬的寬容正是建立在江彬此前任勞任怨的基礎上。
“罷了罷了,你現在立刻出去找,等你一個時辰。”朱厚照板着臉道,“今天必須找到合朕心意的女人回來,否則嚴懲不貸!”
“遵旨!”
……
……
江彬又幹起了老本行,開始做一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雖然江彬可以儘量做到不被地方官府查知,但始終難以瞞過暗中盯着他們的人,比如說雲柳和熙兒派去的斥候。
此時雲柳和熙兒也已進城,她們進城的方式非常特別,是通過連接城池內外的密道進城的。
西北邊塞那些常年走私販貨之人,爲避免被官府查獲貨物,便在靠近城牆的地方買上一個大宅子,名義上修葺護家的高牆和堡壘,實際上卻暗中挖掘地道通向城外,然後再在城外修建對應的莊子做掩護。
這麼偷偷施工,有個幾年才能完工,此後就可以利用這些通道源源不斷向城內輸入鹽巴、茶葉等物資,避免繳稅。
雲柳手下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來往,這次雲柳爲防止被皇帝知道有人盯梢,沒有用兵部開具的通關文牒進城。
畢竟靈丘城處於戒嚴狀態,若要開啓城門放人進城,很容易被江彬知曉,那時皇帝就會有所防備。
“……師姐,你說那江彬在幹什麼?爲何到了城裡,依然鬼鬼祟祟像個小偷一樣?”熙兒聽到手下的彙報,不由蹙眉問了一句。
雲柳淡淡一笑:“這還用得着問麼?當然是公子又需要女人了……江彬走街串巷到處打聽,肯定是爲公子蒐羅女人。”
熙兒翻了翻白眼:“當皇帝就是好,天天換女人,而且可以公然擄劫民女,犯法也不能追究,就算受害者家屬知道後也只能吃啞巴虧,最終還是女人遭殃……”
“這是你能說的話嗎?”雲柳板起臉喝斥。
熙兒緘口不言。
雲柳走到院子裡,看了看天色,道:“可惜之前大人沒交待發生如此情況該怎麼做,但總歸不用我們去爲公子張羅女人。”
“那是……”
熙兒道,“我們上哪兒找去?莫不成讓咱們手下那些女兵去?”
言語間,熙兒帶着嬉笑,好像說的是件多麼有趣的事情,但看到雲柳冷漠的神色後,馬上頓住了。
雲柳嚴肅地道:“靈丘城佔地不大,若江彬找來的確會很麻煩,我們必須先把自己藏好……派出斥候隨時盯着他,就算做一些爲非作歹之事,我們也不能出手制止,否則很可能會發現我們的蹤跡。”
“那師姐的意思是……”
熙兒用不解的目光望着雲柳。
雲柳嘆道:“既然知道公子住所,暫時不要盯那麼緊,先將咱們的人藏好,就讓靈丘本地的眼線白天過去打望一下就行……眼下靈丘戒嚴,咱們只需要盯住城門,防止公子突然出城離開即可,只要做到這一點,其它無所謂。”
熙兒道:“啊……聽姐姐的意思是,咱們又要城外去住?纔剛進城,我還以爲能睡個安穩覺呢!”
“安全第一!”
雲柳嚴肅地說道,似乎覺得這麼做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但對於熙兒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委屈地道:“昨夜淋雨,師姐你還沒好好休息,本來還想讓師姐在城裡先沐浴然後好好睡一覺,現在出城去的話……”
“也未必要出城,不過要打起精神來,稍微有風吹草動,咱們就下地道,避免被公子的人發現端倪!”
雲柳想了想,又道,“咱們將大人交託的事情辦好纔是重中之重,要享受的話,以後回到京城後有的是時間。”
熙兒很不開心:“就怕回到京城也沒機會享受……大人只是嘴上說的好聽,讓我們休息,結果哪天不是東奔西跑?我們一點兒都不像是女人,現在回想起來,真不如當初在汀州府呢,至少那時不用勞碌奔波。”
雲柳本想斥責熙兒見識淺薄,但想到彼此的姐妹感情,只能嘆口氣沒說什麼。
……
……
居庸關內,入夜後謝遷還在對着昏黃的燭光看着手上的信函。
這些信大部分是京城送來的。
京城官員知道謝遷抵達居庸關後,立即來函問候,一邊說明京城情況,一邊催促他趕緊回京主持大局,但因爲沈溪不辭而別去找尋皇帝,使得責任心很強的謝遷一時間無法挪窩,只能留在居庸關等候情況。
“這一天又一天,似乎有處理不完的事情,這種苦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面對厚厚一疊書信,謝遷非常疲累。
對於他這樣年歲的老人來說,本應該歸鄉頤養天年,但現在卻在朝中做着最勞神的事情,千里迢迢從延綏趕到居庸關,然後就開始面對無數案牘,這讓他很頭疼。
旁邊椅子上坐着一個人,正在打瞌睡,卻是王敞。
王敞屬於被謝遷硬拉來做伴的。
對於王敞來說,什麼公事都可以先放到旁邊,反正他從來沒有主持過朝局,就算有票擬的事情要做,那也是謝遷的事情,他只需要在旁隨時跟謝遷對答兩句,久而久之瞌睡來了,就變成了啄米的小雞,不斷點頭。
“漢英,你說太后是否有意讓之厚知難而退?應寧統率的兵馬都快到紫荊關了……”謝遷突然問了一句。
等了一下沒有迴音,謝遷轉頭看去,發現王敞已睡了過去。
謝遷又問了一句,王敞這才驚醒過來,問道:“於喬你說什麼?”
謝遷將問題說出第三遍後,王敞才聽清楚,搖頭道:“太后娘娘的意圖,豈是你我該想的?”
言語間王敞帶着敷衍,顯然是不想跟謝遷探討誰對誰錯的問題,根本就不想摻和進朝廷那麼多破事。
謝遷無奈地道:“現在情況越來越複雜,應寧領兵直接走紫荊關,前往廣昌,應該是預計到陛下很可能在靈丘至廣昌一線。若應寧跟之厚對上,不知該怎麼辦。”
“哦。”
王敞沒有回答,此時他心裡厭煩至極,大概聽到謝遷在說話,但具體是什麼根本就不想細聽。
謝遷又道:“應寧我倒是放心,但就是保國公……此人在西北任職做了不少錯事,一直到之厚跟應寧就任三邊總督後,纔將他施行的弊政革除,當初陛下登基時,我就提過要謹慎使用此人,不想太后娘娘又提拔重用他了。”
王敞打量謝遷,不解地問道:“你跟保國公較什麼勁兒?他就算沒什麼功勞,至少也有苦勞吧?”
謝遷一擺手:“什麼苦勞?這位根本就是個貪贓枉法的佞臣,只是因爲有祖上功勳庇佑罷了……這些個勳貴,養尊處優,長久未上戰場一個個都養成了草包,只知道爲自己的利益奔波,誰會真心爲大明奉獻?”
王敞這次連應答的心思都沒了。
謝遷又道:“我準備去信太后,請太后娘娘發懿旨安撫之厚,這小子比保國公之流做事靠譜多了,當初保國公在延綏時便吃過之厚的虧,怕是這次有可能會給之厚難堪。”
王敞道:“你謝於喬管得可真寬,其實你去見陛下勸說他回京最好,除了你,旁人恐怕沒那本事。”
謝遷瞥了王敞一眼,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說反話諷刺他,因爲真正跟皇帝關係好的大臣只有沈溪一人,若不然他也不會被髮配到三邊治理軍餉,這一蹉跎就是大半年。
……
……
沈溪在蔚州城只是停留一晚,次日一早便動身出發往靈丘去了。
小擰子、張永、錢寧和胡璉四人起來得都比沈溪早,沈溪做事始終有條不紊,表現出的是一種不慌不忙的心態。
張永見沈溪從客棧出來,趕緊迎過去道:“沈大人,這麼晚纔出來,您這身子骨怕是沒緩過勁兒來吧?咱家本以爲您仗着年輕身體好,半夜就走了呢。”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看法時,說話都很陰損,太監尤其如此,顯然張永對沈溪晚起有意見,當然最主要還是沈溪昨日選擇站在小擰子那邊,拒絕了他連夜趕路的建議。
沈溪道:“疲累與否都不打緊,至少我們不能讓陛下太過疲憊,諸位以爲呢?”
沈溪的意思是我們不着急趕路,乃是爲了讓皇帝多休息休息,免得知道我們到了又要嚇得跑路,做臣子的需要多體諒一下。
張永輕哼一聲沒說什麼,胡璉過來道:“既然沈尚書已休息妥當,那咱就快些出發,所有事項都已準備妥當。”
小擰子跟錢寧沒說什麼,張永拂袖道:“唉!這一天天的,除了趕路就是等候,也不知做點兒什麼。”
像是在抱怨,又好像另有所指,但沒人接茬。
隨後幾人各自將馬匹牽過來,上馬後每個人都懷着心思,一起往城南去了,沒到城門口已有地方官員和將領列隊,準備送沈溪離開。
沈溪進城不算什麼秘密,對於地方官員和將領來說,很希望巴結上沈溪這個朝中頂級文臣,但又不敢送禮,所以只能等沈溪離開時表達心意。
沈溪早就習慣了新到一個地方衆星捧月的感覺,下馬後主動跟地方官員和將領寒暄,小擰子跟張永等人則沒有下馬,直接穿過城門洞,停留在護城河外邊等候沈溪打發這些人。
張永又開始抱怨起來:“就沈大人有面子,到哪兒都受人追捧。相比之下,咱們這些人真可謂顏面無光,就這麼灰溜溜出城了。”
錢寧笑道:“兩位公公未來很可能是司禮監掌印,現在他們不知分寸,不明白雪中送炭的道理,未來就算想巴結也沒門路了。”
提到司禮監掌印之事,張永跟小擰子各懷鬼胎,都沒有接茬,氣氛一下子冷起來。錢寧說過後見沒有迴應,不由非常尷尬,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最後只得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不再吱聲。
很快沈溪便從城門洞出來,那些地方官員和將領簇擁在後邊,到吊橋前便止步,不再相送。
張永道:“沈大人,您跟他們說了什麼?爲何不見有踐行的酒水?連臨別饋贈都沒有?”
沈溪聽張永說話陰陽怪氣,便知道張永記恨上他,心裡不以爲意,搖頭道:“我們出來責任重大,哪裡有時間理會這些?張公公若是對什麼臨別饋贈感興趣的話,不妨伸手去跟他們討要。”
“免了。”張永將頭別向一邊,氣呼呼地道,“咱家可沒沈大人的面子,走到哪兒都前呼後擁。沈大人主導一切,咱家聽從您的吩咐便可,就算有禮收,那也是沈大人來收,咱家能跟着喝口湯便可。”
說話時他還特意看了小擰子一眼,見小擰子神色木然,似乎在想心事,便興致全無。
一行順着官道,向西邊的廣靈去了,然後會翻越廣靈南邊的大山,抵達靈丘。
……
……
一行出發之後,張永動力十足,至於沈溪跟小擰子等人則顯得不慌不忙,本來胡璉還着急,但發現沈溪平和的心態後,他也被感染,放緩馬速,不再勉強。
一直到中午,一行停下來吃飯,張永見隨行的錦衣衛埋竈,心裡多少有些不滿,問道:“沈大人,這去找尋陛下,勸陛下回京纔是當務之急,一天吃個兩頓飯還能讓人餓死不成?就算誰餓了,中午吃點兒乾糧墊墊肚子不行嗎?”
他說話時,見小擰子坐在臥於道旁的枯樹幹上喝水,臉色更加不悅,好似對沈溪處處遷就小擰子而耽誤正事不滿。
沈溪道:“敢問張公公一句,若咱急着趕路,到了靈丘,卻得知陛下已出發一兩日,需要再急着追趕,屆時你是否還有力氣?”
“嗯?”
張永一時間沒明白沈溪的邏輯。
胡璉點頭道:“說的也是,現在尚不知陛下是否因爲我等前去靈丘縣城而選擇繼續南行,這個時候保持體力要緊,實在不宜過度疲累,等得知那邊的真實情況後,再決定是否加快速度……沈尚書是這個意思吧?”
“對。”沈溪直接點頭。
張永急道:“沈大人,您真是帶了一羣養尊處優的人出來啊,這路上是否還要緩一些?亦或者先派人去靈丘打探消息?若沒確切的消息,你還不走了?”
沈溪淡淡一笑:“本官從居庸關出來,也是星夜兼程趕路,那時想的是早些跟諸位會合,現在既然已經匯攏一起,也就不急了,總歸現在陛下尚未有危險,相信江彬能保護好陛下的周全。”
張永道:“江彬是什麼玩意兒?一個小小的蔚州衛指揮僉事,居然敢挑唆陛下出遊?這種低賤的武夫也能採信?或者就算他有點忠心,但手頭無人,遇到賊寇當如何確保陛下安全?”
沈溪搖搖頭道:“只要陛下仍在靈丘城內,怕什麼呢?據說靈丘周邊已經戒嚴,近來也未聽聞有什麼盜寇逞兇的消息……大概是盜寇見沒有油水可撈,都往南邊去了,張公公將心安回肚子裡便可。”
張永氣得直跺腳,但就是沒半點辦法,他還不能單獨前行,只能跟着大部隊一起走,一邊是怕得罪沈溪,一邊又在不斷用言語擠兌,張永活得那叫一個糾結,但特殊時候他無可奈何,便在於沈溪手上的權力太大,而且張永也明白這次有機會將皇帝勸回去的人,非沈溪不可。
張永已經跟小擰子試着去勸說君王,結果沒見到君王的人,只是見了個江彬,就讓屁股開花,自己受委屈不說,還將皇帝嚇跑了,他怕再擔責任,所以寧肯將事情丟給沈溪,但他心裡卻還在想“立功”,贏得表現的機會。
……
……
沈溪一行不慌不忙往靈丘去了。
而在這兩天時間裡,朱厚照在靈丘縣城裡的日子過得非常寡淡。
即便江彬開始從民間蒐羅女人,卻無法滿足朱厚照的胃口,主要是因爲靈丘城太過狹小,再加上盜匪作亂,城內本就沒多少百姓,就算有一些大戶人家,也是家門緊閉,這些深宅大院的院牆足足有四五米高,部分甚至修築了堡壘和箭樓,江彬想進去搶人不太現實。
江彬非常爲難,一邊是皇帝確實有需要,一邊則是城內悲慘的現狀,他一邊努力,一邊試圖依靠地方官府來幫忙解決問題。
但可惜並非所有地方官都會爲了迎合皇帝而不擇手段,對於那些無慾無求的人來說,盡到爲人臣子的本分即可,再討要額外的東西很不現實。
江彬這兩日的一些作爲,已經引起地方官府不滿,如此還有其他非分之想,幾乎是天方夜譚。
“……陛下,實在沒辦法,這地方鳥不拉屎,要不咱去別的縣城瞧瞧?”江彬本來想證明自己有本事,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到了靈丘他才知道這沒有米下鍋的飯有多難做。
朱厚照臉色漆黑,這兩天他連好一點的酒都沒喝上,全是一些沒甚滋味的渾濁米酒,陪酒的女人就沒有一個姿色好的,戲班子和彈琴唱曲的一概沒見到,朱厚照總在想自己是否回到了原始社會。
江彬說過情況後低下頭,不敢跟朱厚照對視。
朱厚照瞪眼鼓嘴,喝斥道:“出來前,你說過有的是手段,怎麼到了這裡你的手段就不靈了?這裡是沒有富戶?還是說地方官員搗亂?”
江彬低下頭道:“地方太過貧瘠,城裡估計總共也就千把人,還要扣除官員和兵丁,城外更是連村莊裡的人都逃難去了,一片蕭索,就算再有本事也無法可想啊。”
朱厚照輕嘆:“江彬啊,你跟朕的時間不長,但勝在有眼力勁兒,難道朕要什麼你不知道嗎?”
江彬怔了怔,沒想到朱厚照會給他扣一頂“有眼力勁兒”的高帽,心想:“我怎麼不知道有着本事?真要有你說的那麼能幹,何至於現在連您老都伺候不好?”
朱厚照將酒杯放下,道:“這酒不在醇而在是否喝得歡實,若無知己,這酒再醇美也是苦酒!”
江彬一愣,心想:“難道陛下的意思是說,女人找不到,就找男人回來陪酒?這也太……”
朱厚照又道:“這美人也不在多,只在精,也不是說非要有姿色,或者年輕怎樣。女人最重要的是韻味,朕從來沒說喜歡年輕貌美的小姑娘。”
江彬道:“陛下,您就直說,小的如何才能伺候好您?”
朱厚照笑了笑道:“既然你找不到,那就由朕親自來辦事吧,朕不爲難你,今天入夜後咱倆一起去,到時候朕在前面辦事,你在後面給朕把風便可,朕不挑剔。”
“陛下,這……這……”
就算江彬素來胡作非爲,但此時依然發怵。
倒不是說他怕君王有失體統,而是怕地方官真的會不識相前來阻攔,到時候可能會發生類似於在蔚州被趙員相逼的情況,他根本想不到如何應對類似的危機。
……
……
朱厚照又要開始肆意妄爲。
離開京城,身邊沒人管束,他的心更加野了,也是因爲出來後遇到的情況讓他很鬱悶,把以前許多美好的設想全都打破有關。
夜色降臨後,朱厚照帶着江彬等人來到一條衚衕,開始找尋“獵物”,朱厚照關注的自然不是那些小門小戶,而都是擁有高牆大院的大戶人家,但他發現自己想鑽進去逞兇真不是什麼容易事。
“這裡每戶人家的院牆爲何都要建這麼高?”朱厚照擡頭看着前方高不可攀的院牆,嘴上直嘀咕。
江彬爲難地道:“公子,這裡是靈丘,毗鄰大山,這幾年周邊一直不太平,城內大戶都想靠着院牆與外界隔絕,防止盜匪進家。”
說到最後,江彬有點擔心,因爲他意識到現在皇帝要做的事情根本與盜匪無異,仔細想一下,那些大戶人家其實主要目的不就是爲了阻擋朱厚照這樣的“賊人”麼?
朱厚照氣惱地道:“明明都在城內,卻不相信官府,這些人家分明是對朝廷不信任!回頭讓人將這些院牆給拆了。”
朱厚照氣急敗壞,好像城內這些大戶對不起他一樣。
江彬試探地問道:“那公子,咱還進去嗎?或者……另外再找幾戶人家看看?”
朱厚照道:“之前你就沒試着進去看看?或者附近有院牆比較低矮的大戶人家嗎?最後就是城裡有什麼漂亮的女人傳聞?”
江彬非常難堪:“公子,小的沒本事,這些都沒查清楚,這城裡但凡大戶人家都不好進,此地跟蔚州城不同,蔚州有衛指揮使衙門,這裡……什麼都沒有,人人自危,只能把院牆加高,連院門都是內外兩層,想撞開都難。”
朱厚照惱火地道:“活人總不能讓一泡尿憋死吧?”
此時的朱厚照有點氣急敗壞的意思,本來想好好作奸犯科嘚瑟一把,誰知道城裡的情況比京城還要來得險惡,到了這個小縣城裡才發現到處都是家族式的堡壘,有厚重的烏龜殼保護,以至於他的計劃從一開始就胎死腹中。
江彬道:“公子,咱敲門進不去,只能試着想辦法從院牆翻進去……”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除非進去的人很多,不然的話裡面的人豈能善罷甘休?到時候想找官兵幫忙都不行,這一戶戶人家裡面可能有不少護院和打手……哎呀,他們不會是想謀逆吧?”
江彬心想:“在這偏僻之地,就算家裡蓄養一羣打手,也不可能是爲了謀逆,這些人家怕是連地方官府都不敢得罪。”
江彬請示道:“那陛下……現在當如何?”
朱厚照無奈地道:“大戶人家進不去,就只能選擇小門小戶……要是沒收穫,咱們就去看看左近是否有樂坊之類的存在,朕就不信了,偌大一個縣城真的連個滿足正常男子需求的地方都沒有……帶路吧!”
江彬心想:“若城內有煙花之所,我還用得着這般發愁?現在關鍵是城裡一片蕭條,就算以前有樂籍之人,現在都逃乾淨了。如此看來只能到那些小門小戶人家去‘辦事’,但就怕引發民憤不好收場啊。”
心中帶着擔憂,但江彬還是乖乖照辦,跟朱厚照一起往縣城深處而去。
……
……
就在朱厚照帶人在城內亂逛,四處找尋目標時,暗地裡有人在盯着朱厚照的一舉一動。
雲柳對於朱厚照的行蹤基本掌握無遺,甚至猜出朱厚照要去做什麼,不過她沒有說出來。
熙兒有些不明所以:“公子難道是想找喝酒的地方?”
雲柳打量熙兒一眼,問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
熙兒吐吐舌頭:“師姐真當我笨哪?其實我知道公子是想去找女人,但這城裡可不怎麼好找,若是找到咱這裡來……可就麻煩了。師姐,要不咱找幾個女兵給公子送過去?”
此時熙兒說話的口吻非常輕佻,雲柳壓根兒不想理會她,想了想道:“公子人地生疏,這裡又非京城繁華之所,若出了事我們可擔待不起……江彬居然敢帶公子出來爲非作歹,他這是不想活了?”
熙兒瞪大眼睛問道:“那咱怎麼辦?”
“還能怎樣?”雲柳有些無奈地道,“我們跟之前的處境一樣,總歸不能出面讓公子發現,如此會讓大人接下來的差事難辦……大人之前有吩咐,在他抵達前一定要儘量避免被公子知道我們的存在。現在只能暗地裡保證公子周全。”
熙兒吐吐舌頭:“那或許真不如咱給公子找幾個女人送去呢……男人爲何都是這般德性?”
“注意你的言辭。”
雲柳蹙眉道,“也就是現在沒人聽到,公子也是你能隨便非議的?現在要趕緊去信給大人,讓大人早一步趕來,這邊的情況我們怕是難以控制……公子並非只守在宅院內,一旦出了宅院,有很多危險不是我們能應對的。”
熙兒點了點頭,但又有些迷茫,似乎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其中做什麼。
雲柳又道:“而且我們不能讓公子做出有損百姓利益,妨礙風化之事,必須想辦法阻止公子所爲。”
熙兒大驚失色:“師姐,那可是……咱怎麼阻攔啊?師姐之前不也說不能露面,讓公子發現嗎?”
雲柳道:“都說是想辦法,未必需要露面,只要暗中破壞便可……可以向官府報案,讓官府出動衙差,再就是派人去搗亂,總歸不能讓公子在城內做有損皇家威儀之事。”
熙兒撇撇嘴:“怕是想得容易做起來難,不如什麼都不做,至少不會犯錯……若是做得不好,就怕大人回頭怪責我們。”
雲柳沒好氣地道:“若我們什麼都不做,被大人知道恐怕會被斥責,名義上我們出來的任務只是保護公子,但其實暗地裡還要兼顧公子在地方的所作所爲,這畢竟關乎公子安全,就算大人沒有吩咐,我們也應該主動做一些事。”
熙兒嘟着嘴,懊惱地道:“師姐說怎樣便怎樣吧。不過一定不要被公子發現我們的蹤跡,我可不想讓大人生氣……師姐,咱做事不能太過激進,總歸還是聽從大人吩咐辦事比較好,總覺得心裡沒底啊。”
雲柳道:“就算出了事,也是我來擔着,跟你無關。”
……
……
朱厚照發現大戶人家進不去後,本以爲小戶人家應該一逮一個準,但誰知道依然碰壁,甚至連人都沒找到,進了街巷後發現居然屋舍都是空蕩蕩的。
“怎麼回事?”
朱厚照有種吃屎的窩囊感。
江彬發現情況不對,馬上道:“公子,這情況不尋常啊……好像遠處有火光,是否是地方官衙的人前來搗亂?”
朱厚照怒不可遏:“他們來作何?誰給他們的權力?”
江彬心想:“地方官府在有盜寇的情況下出來巡查,不正是負責任的表現嗎?這權力可能還是您老人家給的呢。”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江彬則顯得很踟躇:“或許是碰巧遇到吧。”
“走!”
朱厚照看出有問題,便帶着人出了巷子,正要順着大街回住所,卻見縣衙的官差已靠了過來,將幾人攔下。
江彬上去喝道,“本將軍出來辦差,誰敢阻攔?”
出來辦事的可不是什麼官員,入夜後官員睡下來,出來巡夜的都是衙差和地方巡檢司的人,他們可不管什麼朝廷欽差。
一名衙差道:“城內有盜寇流竄,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假冒的……先到衙門說話。”
雖然說話有些強硬,但這些人辦事還是相對客氣,沒敢直接上來拿人,也是考慮到之前縣令已打過招呼。
江彬回來跟朱厚照稟報:“公子,這些人油鹽不進,要拿我等到縣衙去。”
朱厚照氣惱地道:“這算怎麼回事?出來找個樂子,還能遇到這麼多事,不會是要被下獄問罪吧?”
“不會的。”
江彬道,“見了官員一切就好辦了,這些都是打雜的衙差和地方巡檢司士卒,跟他們講不清道理。”
朱厚照道:“現在要去衙門?”
江彬點了點頭,他心裡也非常懊惱,此番跟着皇帝出來就沒一天順心過。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既如此,那就先到縣衙去,真想見見這靈丘縣衙長什麼樣?再看看那狗屁知縣,一定要好好教訓他!”
此時的朱厚照一肚子窩囊氣,在接連遇挫後,根本就不會有好脾氣應對眼前的事情,他乾脆想拿出自己皇帝的身份教訓地方官,然後再用這個身份威逼官府主動幫他找樂子。
在極度鬱悶的情況下,朱厚照已顧不上泄露身份的問題,甚至覺得自己的身份纔是硬道理,當皇帝的如果連特權都沒有,那這皇帝當得還有什麼意思?不服?誰讓老子投胎好呢?
朱厚照跟江彬一起,到了靈丘縣衙,剛進衙門,便見一名身着官服的人迎出來,顯然縣令在事情發生後才得知原委,又得知江彬被抓了回來,嚇得魂都快沒了。
“江大人……”縣令過來行禮問候。
江彬道:“去跟公子說吧。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朱厚照絲毫沒有當嫌犯的覺悟,直接走到公堂案桌後坐下來,那羣衙差和巡檢司士卒傻眼了,這位可真是好大的來頭,連縣令老爺的位子都敢坐上去。
朱厚照一拍驚堂木,大聲道:“你個狗屁縣令,可知道自己犯了什麼大罪?”
縣令臉色慘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道:“臣接駕不力,求陛下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