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大太監重新回到乾清宮正殿,本來要各自散去,但這個時候他們還是要做出一些商議,畢竟小擰子只是在司禮監掛職,他們擔心小擰子會亂了方寸。
張苑交待道:“小擰子,陛下的話你也聽到了,任何人不得泄露關於此番陛下迎娶沈小姐之事,若消息泄露的話,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誰在欺君罔上!”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還用得着你張公公來提醒?陛下的話,咱家幾時不遵從了?”
“那就好。”
張苑點頭,又看向另外三名司禮監秉筆太監,“陛下現在要迎娶沈家小姐,你們可有什麼好方案?”
最後幾人全都看向高鳳。
因爲皇后入宮便是高鳳負責打理,相對來說其對於所有流程都很熟悉,另外高鳳專門負責跟張太后接洽,這件事怎麼都躲不開。
高鳳臉上滿是爲難之色:“這到底不是……陛下的大婚吧?”
李興道:“這是自然,沈尚書的妹妹入宮,暫時只是做貴妃,說要當皇后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不是?不過有沈大人撐腰的話,這位貴人在宮裡的地位,可能會比當今皇后……嘖嘖……”
因涉及非議皇室家事,李興適可而止,沒有深入說下去。
但在場都是宮裡的“老人”,自然知道宮內權力格局,雖說夏皇后是正宮,但那只是張太后跟李東陽等人爲朱厚照安排的婚事,要是朱厚照對皇后有感情的話,斷不至於到現在還沒圓房。
看起來是皇后,但其實跟被打入冷宮沒什麼區別,也就是因爲張太后認可這個兒媳,才讓夏皇后在宮中擁有一定地位,不然的話誰都不會理會一個在宮裡連皇帝面都見不到的國母。
沈亦兒則不同,雖然年歲小,但明擺着是朝中貴胄沈家出來的大小姐,沈溪在朝地位完全不是夏儒及其家族可比,這次婚姻也完全是政治婚姻,但凡沈亦兒進宮,必定前程似錦。
張苑道:“咱家對迎娶貴妃入宮之事,沒什麼經驗,這件事還是要交給你高公公幫忙打理。”
“這……不合適吧?”
高鳳顯然不願領這差事,因爲他知道這裡面水太深,畢竟他是張太后的人,要想在保守秘密的情況下將沈亦兒迎娶進皇宮,甚至連張太后也不能透露,回頭張太后問責起來,他很難在宮裡混下去。
李興笑道:“只有你高公公才合適,我們在這件事上都聽從你的安排便可,是不是……張公公?”
說話間,李興望向張永,想讓張永出言支持他。
張永帶着幾分憂慮道:“若此事爲沈大人知曉的話,我等不是很難交待?”
“怕什麼怕?”
李興不以爲然地道,“陛下已經明令讓我們不得泄露消息,也就我們幾人知曉,不能透露給任何人,包括太后和沈大人那邊也不能告知,難道有人敢違背陛下御旨不成?”
這話有點向高鳳施壓的意思,因爲都知道高鳳就是張太后的跟屁蟲,不管什麼事都不能隱瞞張太后。
張苑一擺手:“行了,這件事便如此定下來,由高公公負責統籌,誰都不能泄密,至於沈大人那邊暫時也不要告訴,就算回頭上奏反對時間上也來不及了。這件事必須在兩天內籌劃完畢。”
高鳳趕緊道:“兩天時間?光是擇佳期就不止兩日。”
張苑冷笑道:“有句話叫做擇日不如撞日,陛下催得那麼緊,還有時間給你找欽天監選日子?時間什麼時候都可,最重要的是早去提親,把婚事定下來,到時候沈大人想反對也做不到。明天陛下還要去探望謝閣老病情,咱家沒時間兼顧,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張苑當起了甩手掌櫃,他跟小擰子一樣不想爲皇帝的婚事勞心勞力,畢竟二人職司在身,有的是理由推脫。
擔子就此落到了高鳳身上,他連反對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委屈地接下。
……
……
高鳳回去後開始籌備皇帝迎娶新妃事宜。
他不敢跟張太后說,連沈溪跟皇帝間的矛盾也不能透露,甚至連皇帝回宮之事都當作不知道,一時間焦頭爛額。
朱厚照按照跟沈溪的承諾,翌日一早往謝府探病,此時在朝中引起轟動,沒人會預料到皇帝在這件事背後隱藏着跟沈溪結成姻親的“陰謀”。
朱厚照到謝府時,內閣另外三位閣臣聞訊趕到,雖然謝遷仍舊拿出拒不配合的態度,但楊廷和等人還是在皇帝面前把要上奏的事情詳細說出來。
這讓朱厚照很不耐煩。
朱厚照心想:“我是爲了讓某人留在朝廷,纔不得已落下臉來探望謝老頭,又不是要給你們做主,你們跑來說這些算幾個意思?”
皇帝不想搭理楊廷和等人,至於勸諫調邊軍入關和調京營平叛等事項,朱厚照只是隨口道:“……有事的話,自有司禮監跟你們溝通,朕今天是來探望謝閣老病情,沒時間與你們詳細商談,如果還有事,可以等中午朝議時再說。”
楊廷和等人這才知道原來當天還有朝會,對他們而言又算是一次不小的收穫,只要能跟皇帝溝通訊息,意見也就能上達天聽。
本來楊廷和還想當着皇帝的面提一些朝事,但知道稍後還有朝會後,也就緘口不言。
如朱厚照所言,皇帝到臣子家裡來是爲探病,而不是爲了商議朝事,如果打擾皇帝跟謝遷之間的見面,以及君臣間的關係修復,恐怕更是一種罪過,便暫時把事情壓下來。
楊廷和都不說,樑儲和靳貴自然更不會說了。
朱厚照進房探望謝遷病情。
謝遷沒有下牀,也不行禮,繼續躺在那兒閉上眼睛裝死,朱厚照坐在榻邊仔細打量一下,先看看謝遷的氣色,再看看胸口是否有起伏,以確定自己的首輔是否已經掛了。
最後發現謝遷始終沒有睜開眼,不知謝遷是在裝睡,起身道:“看來謝閣老病得不輕,朕回去後吩咐太醫過來診斷,希望謝閣老能早日康復,朝廷少不了謝閣老和沈尚書這樣的能臣。”
誇讚謝遷的時候,非要將沈溪捎帶上,這讓躺在那兒裝睡的謝遷很不爽,一口氣不順居然劇烈咳嗽起來。
朱厚照回頭看了一眼,見謝遷昏迷中還不斷咳嗽,大感意外,立即吩咐:“趕緊來人看看,謝閣老病情似乎有反覆……你們還杵在那兒作何?趕緊叫太醫去。”
他讓人查看謝遷的病情,自己則信步往門口而去,出去後還長長地舒了口氣,像怕傳染病情一樣。
“陛下。”
此時謝家剩下的兩位朝官,謝丕和謝迪穿着官員常服站在門口對朱厚照行禮。
朱厚照指了指兩人:“你們誰啊?”
張苑趕緊在朱厚照耳邊詳細解說一下,朱厚照露出恍然之色:“原來都是朝廷棟樑!”
之前連是誰都不知道,現在張口便說是棟樑,完全是口不對心。
朱厚照不知誰是謝遷的兒子誰又是謝遷的弟弟,大概看了一下面相,對相對年輕的謝丕道:“謝卿家乃是謝閣老的兒子,真是虎父無犬子……聽說你也在翰苑當差?哈哈。以後朕會好好提拔一下,讓你可以多爲百姓做實事。”
這話有多敷衍,皇帝身旁的太監很清楚,不過對謝丕來說卻是天大的恩賜,趕緊俯身行禮:“爲朝廷效命,乃微臣之責。”
朱厚照來謝府,只是爲了完成對沈溪的承諾,他對謝丕的能力並不瞭解,只知道這是謝遷的兒子,還是上一科的探花,誇讚一下就當是收買人心,卻未料這招用出來很好使。
朱厚照笑了笑,就在準備離開時,只見楊廷和跟靳貴等人重新出現在面前,楊廷和道:“陛下,工部尚書李鐩請求面聖。”
“工部尚書?”
朱厚照皺眉問道,“朕不是說過了嗎,有事的話等到朝議時再說,現在朕不想聽任何上奏。”
此時皇帝態度不那麼友善,讓楊廷和多少有些迴避,他不敢把皇帝徹底惹怒,若是朱厚照直接撂挑子不開朝議,這責任不是他能承擔的。
朱厚照道:“謝閣老病體違和,朕會給他假期在家慢慢靜養,內閣的事便交給樑大學士負責,朕不多過問,你們都在詹事府任過職,算得上是朝中老臣,應該不需要朕提點吧?”
朱厚照沒有把樑儲等人當做老師看待,只提三位閣臣在詹事府當過差,未表現出多少親近。
樑儲趕緊領命,但心裡卻很清楚皇帝只是在敷衍。
朱厚照又道:“有事的話,午朝時一併說,但朕不想耽誤太長時間,你們稟報時最好挑重點。如果有人對朕之前做的決定有意見,先且保留,事情既然已落實就不要再反覆,你們務必跟參加朝會的人打好招呼。”
“哦對了,沈先生那邊因爲一些事……也生病了,會休養一段時間,沒事的話不要去打擾他的清靜。”
本來楊廷和等人還在琢磨如何勸說朱厚照收回成命,放棄之前定下的出兵計劃,但聽了朱厚照的話後,知道就算開朝議,一些既定的事也沒法改變,反而可能會因爲觸犯龍顏受到責罰。
最後朱厚照提到沈溪時,樑儲、楊廷和和靳貴又覺得這件事多少跟沈溪有關,因爲沈溪面聖說了什麼只有兩個當事者知曉,就算小擰子都不知具體是什麼情況,外臣更不可能知道內情。
朝中本來就對沈溪這幾日迴避朝事有所議論,皇帝這番話後,議論必然更多。
朱厚照沒有說什麼告辭的話,徑直往謝府門口而去,謝丕作爲謝遷的兒子趕緊上前引路,送皇帝出府門。
小擰子緊隨皇帝身邊,張苑卻沒着急走,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色打量在場幾名重臣。
楊廷和過去問道:“張公公,昨日到底發生何事?爲何陛下會突然造訪謝府,還要舉行朝會?”
張苑道:“具體發生什麼誰知曉?不過即將發生的事卻很多,楊大人可知陛下昨夜已回宮?還有陛下接下來每天都會進行朝會……至於其中因由,諸位大人可要好好琢磨一下。”
楊廷和仍舊一片迷糊,樑儲和靳貴相視一眼,好像明白什麼。
張苑笑了笑,又道:“幾位,朝議時許多敏感的事情能迴避就儘量迴避,若提到出兵之事,別怪陛下翻臉無情……現在謝閣老和沈大人都不會出席朝議,出了事沒人能擔待,這是陛下連續舉行朝會的第一天,你們也不想最後鬧得不歡而散吧?”
楊廷和不知該如何應答,訥訥不言,樑儲則很識大體,拱手道:“張公公請放心,我等知道該如何做。”
“知道就好。”
張苑帶着一股傲氣,揚長而去。
……
……
張苑走後,楊廷和仍舊怔怔出神,有些事他沒想明白,心中鬱結難平。
至於樑儲和靳貴則更平和些,這會兒將注意力放在謝遷病情反覆上。
謝家人請御醫前來檢查過後,才知道不過是虛驚一場,謝遷不過是咳嗽兩聲,沒什麼大礙。
“謝老沒事就好。”
樑儲明顯鬆了口氣,道,“現在雖然謝老和之厚都不能上朝,但朝廷氣象要比以前好得多,陛下還宮便是一件大好事。”
楊廷和道:“陛下爲何有如此改變?”
樑儲驚訝地問道:“介夫,難道你沒聽出張公公的言外之意?應該是之厚昨日面聖時向陛下納諫的結果吧?”
靳貴跟着點頭,同意了樑儲的說法。
楊廷和則顯得難以理解:“張公公之前有表達過這層意思嗎?之厚昨日到豹房,來去匆忙,今日又不見他入衙當值,便說陛下態度改觀是之厚上奏的結果,也未免太過牽強了吧。”
楊廷和跟謝遷一樣對沈溪有偏見,所以無論樑儲說的是否實話,在楊廷和這裡都不想把功勞往沈溪身上推,涉及到他和謝遷的面子,絕不肯鬆半點口。
我們去進言非但沒見到皇帝,還被他派人趕回家,到現在謝閣老的病還沒好,沈之厚一去非但直接面聖,還讓皇帝做出這麼大的改變,意思是說我們跟沈之厚之間差距太大,朝廷都是由沈之厚來當家作主唄?
樑儲打了個哈哈,道:“咱去計較這些作何?陛下有改變就好,先趕緊探望過謝老的病情,回頭咱們還要去準備朝議,這年後第一次朝會,總該準備得更充分些纔是。”
楊廷和舒了口氣,道:“你們先回,我留在這裡,多陪陪謝老……有事的話,回到內閣再說。”
“那好,介夫你留下,我們先走了。”樑儲沒敢在謝府停留太久,畢竟內閣事務繁忙,不能長期沒人值守。
樑儲和靳貴走後,楊廷和回到屋子內,讓旁人先退下。
等房間裡只剩下楊廷和跟謝遷後,楊廷和才湊過去小聲道:“謝老,陛下已經走了。”
謝遷依舊沒有睜眼,甕聲甕氣地問道:“聽說陛下恢復朝議了?”
“是這麼說的。”
楊廷和並沒有驚訝謝遷突然開口,顯然二人之前有過溝通。
楊廷和接着說道,“似乎跟昨日之厚去面聖有關……今日之厚自己卻稱病不出,具體是何原因尚不知曉。”
謝遷嘆了口氣道:“陛下的心思不在朝事上,哪怕一時受激回到朝堂,也難以持久。不過有如此皇帝,做臣子的只能學着去適應,但凡有什麼事情,直接在朝議時提出來,別有所顧忌!”
楊廷和本來還想說什麼,但見謝遷態度堅決,只能嘆息接受:“在下知道該怎麼做。”
……
……
說是知道該怎麼做,但楊廷和卻未打定主意。
他有些爲難,如果按照朱厚照所說別對出兵之事發表議論,那就違背謝遷直諫的意思,好像謝遷忍辱負重便失去意義。
若是進言,又會影響君臣關係,皇帝很可能來日就不再舉行什麼朝議,一切都會恢復舊觀。
楊廷和這邊思慮如何才能找到折中之法,在他看來必須在這件事上有所堅持也有所妥協,關鍵是如何把握好一個度。
而此時沈溪則顯得心平氣和,留在府中安靜休養,當天上午來求見的人不少,但沈溪仍舊選擇不見。
一直到李鐩到來,沈溪纔不得不從內院出來。
李鐩將之前皇帝去探望謝遷病情,以及他去面聖而不得的情況說明,同時表達當日午朝的困難。
“……這造船經費,怕是不好調度,戶部根本拿不出太多銀兩造船,本來說由兵部負責,但現在之厚你在府中不出,這事怕是最終還是要由工部統籌。”
沈溪道:“缺多少經費?”
“陛下安排,先造十艘大船,預算爲五十萬兩,明顯不夠。”李鐩道,“就算是五十萬兩,朝廷也拿不出來,工部的大項支出中並無相應預算,若要將十艘戰船都造好……怕是沒有一百萬兩銀子不用想。”
沈溪搖頭道:“工部既然沒有這麼多銀子,預算也沒安排上,當然要跟陛下提出來,你找我無濟於事。”
李鐩道:“以前謝閣老的意思,造船不能動用朝廷府庫,大概意思跟之前對韃靼之戰一般,計劃外的項目就要預算外單列,意思是自行籌措。但這次畢竟跟上次不同,不是那麼迫切,我想問問是否可以讓陛下收回成命?”
沈溪想了想,搖頭道:“大概不能,陛下對於造船之事很熱衷,開頭造十艘,以後造上幾十艘都有可能。”
“唉!沒銀子還要造船,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李鐩顯得很無奈,“這工部年度預算審覈就已很成問題了,謝老卡預算卡得很緊,現在已過了審覈期,是否可以再跟陛下提增加預算的可能?這……會不會影響謝老對工部的觀感?”
沈溪搖頭:“沒銀子只能向朝廷申請,瞻前顧後要不得,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嘛……朝議時提出來陛下會理解,至於謝老,難道他不明白工部不可能憑空造東西嗎?有多少銀子做多少事,這基本規則都不遵循,光靠施壓讓旁人屈從,實非仁臣之道。”
李鐩終於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該要的銀子,還是要跟朝廷申請,否則沒法把差事完成。”
……
……
沒到中午,京師六品以上官員,包括各部侍郎、郎中、主事,三法司主副官以及屬官,寺司衙門的卿、少卿、參議、寺丞,以及翰林學士、侍讀、侍講,五軍都督府的勳貴和京衛指揮使司、京營將領已等候在奉天門外。
當天並非是在乾清宮內召見,而是一次大朝會,一切禮數都按照大朝來進行。
大臣到來後,三五成羣,議論紛紛,因爲他們猜想皇帝不會很早到來,自從正德登基以來,他們已習慣每次朝議都要先等候皇帝幾個時辰。
非到日落見不到皇帝,這幾乎已經是慣例,他們一點兒都不着急,對於朝中大部分文官武將來說,朝廷內太平無事,根本沒有他們關注的東西,只有高層纔會對什麼皇帝調邊軍入關,還有對調京營平叛,又或者倭寇肆虐海疆等事煩心。
奉天門外等候入見的大臣很輕鬆,在謝遷和沈溪沒出席的情況下,文官基本以樑儲、楊一清、洪鐘爲首。
閣臣以及翰林院的官員基本圍繞在樑儲、楊廷和周圍,至於六部以及鴻臚寺等衙門的官員則跟楊一清走得很近,三法司的人卻以左都御史洪鐘爲中心。
雖然朱厚照不管朝事,但朝廷人員架構在這兩年相對固定,除了因年老而致仕的外,其餘官員基本不用擔心自己會被降職,尤其是部堂以上級別的官員,他們在朝中的日子非常安逸。
至於武將那邊,則以張懋、朱暉等人爲中心,而這次關注的人中多了個永康公主的駙馬崔元。
一羣人議論紛紛,也有人在幾個圈子間來回走動,所說基本跟平時的差事有關,反倒是朱厚照的軍事調動、謝遷因怒而病、沈溪病休等事少有人提及……並非在場的人不關心,只是他們覺得當下商議這種事不合適,乾脆選擇性忽略。
眼看到中午,就在人們議論紛紛時,突然遠處一隊侍衛過來,但見張苑走在前面,身後跟隨的是朱厚照近來重用的邊軍戍衛人馬。
文官武將趕緊按照自己的衙門和官品回到位置上,不多時張苑到近前,朗聲道:“陛下駕到!”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皇帝不應該在奉天殿前會見大臣麼?怎麼選擇在奉天門外議事?
他們不由想到,皇帝之前跟謝遷產生矛盾,也是在奉天門外發生,當時他們就對朱厚照會見朝臣的地點產生過懷疑,這次更讓他們覺得彆扭。
因爲這是皇帝的意思,他們沒法反對,不多時,就見到金碧輝煌的鑾駕往這邊過來了,這次連御座都沒準備,朱厚照直接讓人將他的鑾駕擡到奉天門前的臺階上,直接坐在鑾駕上沒下來,也沒起身。
“參見吾皇!”
樑儲和楊一清帶領文官武將上前行禮。
朱厚照顯得很隨和:“不用客氣,今日朝議,有什麼事可以跟朕說說……不過先說好,朕沒那麼多閒工夫,如果不是很着急,可以跟張苑說,回頭他會把詳細情況告知朕。”
皇帝的聲音不大,在空闊地帶他的聲音傳不了多遠。
但由於通知晚的緣故,今日與會文臣武將只有四百多人,分成十列站好,每列不過四十人,除了後排的人聽不清外,中前排的人基本明白皇帝在說什麼,對於朱厚照所用俚語,他們早就見怪不怪,這是個說話從來不兜圈子的皇帝,一向都是有事說事。
沒等大臣們有所表示,張苑便上前用相對尖銳的嗓子喊道:“陛下有旨,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跟皇帝一樣,朱厚照身邊這羣人也不是科班出身,張苑甚至連內書房都沒去過便當上司禮監掌印,皇帝有什麼話他直接用俚語說出,顯得不倫不類。
樑儲沒想過說什麼。
因爲皇帝對朝事不管不問,使得朝中有什麼事都各自想辦法完成,無法做出決斷的通過通政使司上疏,等謝遷或者張苑做出批示……在皇帝不問朝事時,張苑和謝遷屬於朝中兩個宰相,一內一外。
以至於謝遷病休時,樑儲自然而然認爲,有事的話可以由內閣自行處理,就算告知皇帝也沒太多助益,是否由皇帝親自硃批也不是那麼重要。
而一些本身無法由大臣決斷,涉及出兵等事,之前皇帝也都做出安排,而樑儲對於這些都沒有太大意見,作爲謝遷病休時皇帝指定的代理首輔,他不會跳出來跟朱厚照唱對臺戲。
但楊廷和的性格跟他不同,而且身上還揹負着謝遷的交託。
居於正中首位的楊廷和走出來行禮:“陛下,臣有本啓奏。”
“說。”
朱厚照本來跟楊廷和相隔就不遠,一擡手道。
楊廷和手拿笏板,恭敬地說道:“陛下,如今中原叛亂日甚,危及京畿,之前朝廷雖從宣府及京營調撥人馬平叛,仍未見起色,不如再從南直隸和湖廣等地調集人馬平叛。”
“嗯?”
朱厚照聞言不由皺眉。
謝遷和楊廷和對於皇帝從外地調兵平亂的舉動一直反對,使得朱厚照覺得,朝中文官應該不會同意讓他從別的地方調兵,而楊廷和的進言則跟他的想法截然相反,他直觀覺得背後有什麼陰謀詭計。
沒等朱厚照有所表示,張苑便先開口。
“陛下,楊大學士說的事,應該暫緩。朝廷調撥兩路人馬,配合河南巡撫等地方剿匪人馬平叛,尚未有進一步消息傳來,未必一定要從別的地方調兵,如今西南之地尚有叛亂,沿海也不平靖,此時徵調人馬北上,實在太過着急。”
楊廷和怒視張苑,似乎覺得對方沒資格在皇帝面前提意見,就算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在他眼裡也只是個打雜辦事的,朝廷大事需要君臣協商,而不能由一個皇家奴才摻和進來。
但朱厚照對張苑的意見很贊同,點頭道:“張公公所言在理,現在又非中原一處叛亂,朕已從宣府和京師調撥人馬往中原,這才過幾天?現在就說平叛不利,那豈不是說朕之前調動都是徒勞?等平叛情況奏報上來再說吧。”
在場大臣聽了朱厚照和張苑的話,都覺得很有道理。
至於楊廷和的建議,更像是擡槓,熟知楊廷和的人也知道他不太可能會支持從地方調動人馬往中原,除非是有一個強有力的指揮者,否則光是外地人馬在當地製造的混亂,就難以解決。
楊廷和卻不依不饒:“中原之地靠近京畿,勢必影響京城安穩,至於巴蜀之地叛亂不過是部族叛亂,地方可自行平息,不把所有精力放到中原叛亂上,屬主次不分。”
朱厚照聽到後臉上滿是不悅,甚至露出些許不耐煩的神色。
張苑道:“楊大學士,您所說主次不分之人,莫不是指陛下?陛下爲了早日安定四海,不但御駕親征西北,更是爲中原叛亂勞心勞力,親自制定出兵計劃,而汝等卻只是動嘴皮子,說主次不分,甚至在陛下安排後試圖進諫阻止,那敢問一句,楊大學士想到的更好的對策,就是從南方徵調人馬?”
皇帝跟大臣會見,一個太監站出來公然質疑閣臣,在很多時候都可看作不可理喻。
但從成化帝開始,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地位便逐漸突顯,到正德時,內閣大學士受到司禮監太監挾制,使得張苑可以在不經皇帝授意的情況下,直接站出來跟楊廷和對着幹。
楊廷和道:“若以兵部尚書沈之厚領兵,可速解中原之困。”
張苑冷笑一聲沒再說話,神色好像是在說:“我已經跟你打過招呼,讓你不要隨便提出兵之事,尤其不要去質疑陛下的決定,你卻專門對着幹,那誰也幫不到你了!”
朱厚照怒道:“朕說過多少次,不許隨便提以部堂領兵之事!你們是沒記在心裡是嗎?一邊說沈尚書在朝身兼兩部不合規矩,甚至參劾要讓他早些致仕,一邊卻在大明遭遇困難時讓他出徵……你們這算什麼?用着的時候給根骨頭吃,不用人的時候就給人一棒子?”
皇帝的比喻可說非常粗鄙,道理卻說得很明白。
你們一邊攻擊沈溪擅權,一邊卻又在出事時讓沈溪出馬,你們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楊廷和還想繼續進言,陳述沈溪領兵的優越性,朱厚照一擡手:“關於沈尚書領兵出征之事,不得再提,這是朕的底限。如果誰想繼續跟朕作對,那他就早點回鄉去種紅薯,朕看他除了種地就幹不了別的。”
如果換作謝遷,一定會喋喋不休繼續進言,但楊廷和卻知道收斂。
發現皇帝態度不善後,楊廷和立即停止進言,低下頭好像在盤算什麼。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如果老是這些破事,那朝會開來作何?每次都讓朕惹一肚子氣,還不如有事你們自己談,有了結果再跟朕說,或者你們拿不定主意的,朕直接做出決定,省去了跟你們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