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回到張家口堡後,馬上派人調查江彬的情報,同時還關心殿後的胡嵩躍和劉序的情況。
很快事情便有了回饋。
胡嵩躍和劉序所部正在有條不紊回撤,二人聽聞聖駕平安返回張家口後,沒有戀戰,在保證自身不被偷襲的情況下,加速撤離,朱厚照回到張家口當日,二人距離張家口已不到一百里。
隨着朱厚照回到張家口,對於前線軍情瞭解更多,王守仁也上呈更加詳盡的情報,朱厚照看過後大發雷霆,把請來奏事的蕭敬着着實實痛斥一通。
蕭敬根本就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因爲這場戰事他的存在感很低,朱厚照有之前劉瑾和張苑矇蔽聖聽的前車之鑑,根本就沒打算這次用兵上聽取蕭敬的意見。
在朱厚照看來,蕭敬本就是要撤換的昏聵老臣,只有當他需要傾瀉怒火的時候,纔會找蕭敬來當出氣筒。
“陛下消消氣。”
蕭敬被罵得狗血淋頭,還不得不拿出忠心護主的態度,可憐巴巴地對朱厚照道,“千萬彆氣壞龍體啊!”
朱厚照氣呼呼地道:“朕出征一趟,總算看清楚一些人的真實面目……你們這些傢伙人模狗樣,關塞內一個個都忠心耿耿,有勇有謀,到了草原上卻像熊包一樣,連個頂事的人都沒有!”
蕭敬心想:“這跟我有何關係?陛下這是指桑罵槐嗎?”
朱厚照側頭看了小擰子一眼,問道:“朕讓你派人去京城詢問沈尚書的意見,遵命行事了嗎?”
“陛下,已派人去了。”
小擰子恭敬地道,“可能需要幾天時間才能得到回覆。”
朱厚照怒道:“現在草原上的情況依然是一無所知,可能後續還會有韃靼犯邊的情況發生,這種時候怎麼可以等上幾天?八百里加急問詢不成麼?實在不行的話,讓沈尚書親自來一趟張家口堡也未嘗不可。”
“陛下,莫要着急。”蕭敬再次勸說。
朱厚照斜着看了蕭敬一眼,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喘了口氣後幽幽地道:“朕就是生氣,爲何沈尚書能做到的事情,朕就不行?難道草原不是朕能去的地方嗎?”
說到這裡,朱厚照異常憋屈,旁邊蕭敬和小擰子總算明白過來,皇帝這是不甘鎩羽而歸,此番領兵出塞進入草原,就是爲了跟沈溪證明自身的能力,可惜天不遂人願。
蕭敬道:“陛下,沈尚書自小研究兵書,頗有造詣,且他於行伍多年,經驗豐富……”
本來蕭敬想把沈溪的能力跟朱厚照對比一下,說到一半才意識到,這麼做簡直是在打擊皇帝的自信心,哪怕他說的是事實,也不能亂講。
若說朱祐樘追求的是實話實說,眼前的正德皇帝卻喜歡被人恭維,脾氣陰晴不定不說,還喜歡耍小性子,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佞臣存在。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就是想說朕不如沈尚書,對吧?朕承認這一點,不過你們要記住,是朕成就沈尚書,而不是沈尚書成就朕!馬上派人調查江彬的情況,若有消息,馬上回稟,同時急令胡將軍和劉將軍帶兵馳援,不得有誤!”
……
……
朱厚照進內休息。
小擰子和蕭敬一起出來,蕭敬唉聲嘆氣,一副悲苦無依的模樣,小擰子則低頭不言。
蕭敬道:“小擰子,草原上到底發生什麼?到這會兒你還要跟老朽隱瞞嗎?”
小擰子頭也不擡,閉上眼道:“蕭公公這是強人所難啊,陛下不讓說的事,誰要是說出來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你個這小東西。”
蕭敬氣得直跺腳,“這麼大的事,你覺得自己有能力承擔?”
小擰子搖搖頭:“誰也不能忤逆陛下的意思,蕭公公問這麼清楚卻是爲何?難道從陛下之前的話語中,你不能參詳一二?”
“說呀!老朽不跟旁人講便是。”蕭敬氣急敗壞地道。
小擰子繼續搖頭:“陛下讓問沈尚書之意,蕭公公便去問沈尚書……此時無論發生何事都得請陛下來說,但凡陛下沒鬆口,誰說出來就等於是讓自己的腦袋搬家……蕭公公這般年歲自然不擔心,咱家年紀輕輕,還想多活幾年呢。”
蕭敬聽小擰子說得嚴重,知道再逼迫也沒用,氣得再次跺了跺腳,然後拂袖而去。
……
……
朱厚照鬱悶不已,但他無力改變戰局,只能寄希望於胡嵩躍和劉序能去馳援江彬,如此或許可以帶給他驚喜。
但顯然胡嵩躍和劉序並不是那種靠自己主觀判斷解決戰場問題之人,他們以前取得的成績,更多是恪守沈溪制定的戰略,一絲不苟完成,然後無驚無險地取得戰功。而現在他們所想,不過是把自己率領的兵馬安全撤回大明境內,對於馳援江彬沒多少想法。
幾天後,朱厚照意識到江彬所部全軍覆沒,到這會兒都沒消息,意味着再無可能有好消息傳來。
劉序和胡嵩躍在奏疏中明確說明,現在並未得到江彬所部情報,草原上的消息傳遞已被韃靼人封鎖,那就是說韃靼人掌握了這一戰的主動權。
“陛下,您看是否請沈尚書前來,由他來安排下一步戰略?”蕭敬趁着給朱厚照奏事的時候,小心翼翼請示。
雖然現在蕭敬都不知草原上發生了什麼,但他卻靠現有消息,基本可以判斷出江彬戰敗,而且很可能全軍覆沒,這種消息瞞不了他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
朱厚照道:“這會兒就算是請沈尚書來掌兵也無濟於事,丟那人作何?不過這兩天沈尚書沒上奏傳來嗎?”
蕭敬爲難地道:“沈尚書是有上奏,但都涉及吏部事務,並未涉及西北軍情啊。”
“唉!”
朱厚照重重地嘆口氣,顯得很沮喪,這會兒他已不復出征時的豪情壯志,宛若霜打的茄子,擺擺手道,“安排一下,過兩天朕就回宣府行宮,西北軍政事務就交給兵部侍郎王守仁吧,他在宣府當總督很長時間,對後續戰局應該有自己的見地,由他接手再合適不過。”
蕭敬請示:“那是讓王侍郎現在就接手,還是等過幾日陛下走後再說?”
朱厚照瞥了蕭敬一眼,沒好氣地道:“現在就讓他接手吧,朕可不想理會這些糟心事……真他孃的麻煩。”
……
……
朱厚照當了甩手掌櫃,把所有軍政事務都丟給王守仁,同時移交的還有千鈞重擔。
王守仁接手後也感覺頭大,戰事發展到這般境地,慘敗是肯定的,但爲了皇帝的顏面還不能如此跟天下人交待,畢竟之前大明可是保持對草原的絕對勝率,前幾年把草原都打服了,還選出個可汗到京城監視居住,這纔不到三年時間,就說草原部族已重新崛起,讓大明的無敵之師遭遇慘敗,這對大明軍民的士氣打擊不可謂不慘重。
在沈溪陰影下,西北軍民無論做什麼都要仰望沈溪的豐功偉績,而王守仁覺得自己力不能及。
但王守仁到底是青史留名之聖賢,能力沒得說,他接手後,宣大防務進一步加強,同時催促胡嵩躍和劉序帶兵撤回關內,生怕再出現一場敗局。
不過此時的胡嵩躍和劉序並無馬上撤回張家口的打算,他們領兵在距離張家口一百里的地方駐紮,好似真要等待救援草原上尚未撤回的人馬。
“老胡,情況不對勁,大人爲何讓我們在草原上逗留?王大人已幾次派快馬來催促咱撤回關內了。”劉序急忙去找營地外高地上用望遠鏡觀察周邊地形地貌的胡嵩躍說事。
胡嵩躍道:“咱負責殿後,當然是陛下和沈大人讓咱怎麼幹,那怎麼幹……陛下沒讓咱撤,沈大人又說讓我們留在草原上等候消息,咱着急撤退,不是違抗軍令麼?”
劉序點點頭道:“是這麼個理兒,但問題是現在咱在這裡乾等什麼?又不出兵!進又不進,退又不退,就跟等死差不多,萬一韃子主力殺來當如何?到那時想撤回關內可不容易……咱手下不全是騎兵,又沒沈大人坐鎮中軍,守在這裡意義何在?”
胡嵩躍回頭看了看劉序,皺眉道:“這麼說,你不相信沈大人的判斷?劉老二,你別忘了咱現在的地位是誰給的!當初你跟俺一樣,不過是混吃等死的低級軍官,哪裡會想到這會兒功成名就,老婆孩子一大堆?”
劉序被罵得顏面不存,氣惱地道:“誰說不聽沈大人的?但現在沈大人既不是兵部尚書,也不在西北任職,現在可是王大人催促咱回去,那可是宣大總督,還是兵部侍郎。”
胡嵩躍不屑一顧:“什麼王大人,跟沈大人有得比嗎?出身是挺不錯,但從不見在戰場上有何建樹,他升遷起來,更多是靠沈大人的賞識,還有父輩的人脈……到了戰場俺老胡不信別人,就信沈大人,沈大人說讓等,就算天塌下來也要等下去,除非是沈大人讓我們撤兵!”
“唉!”
劉序對胡嵩躍的態度稍微有些不滿,但他也知道實在擰不過胡嵩躍,只能聽之任之,畢竟他也認爲沈溪沒理由害他們。
……
……
西北軍務並不單單歸宣大總督衙門管理,王守仁每天都會把他所知情況告知京城的兵部,讓兵部乃至於五軍都督府都知道西北這邊發生了什麼。
初時王瓊幾次都想請沈溪去兵部敘話,發現沈溪刻意避免跟這事扯上關係,也學聰明瞭,不再期望沈溪公開露面,也不求李鐩代爲轉達,而是單獨前去拜訪,且是深更半夜後去沈家,無聲無息,就是爲了防止外人知曉。
王瓊親自前來,本來沈溪可以回絕,但現在王瓊凌晨時分來訪,明顯是以私人身份,還是如此窘迫境地,沈溪不能拒見,便在書房跟王瓊會面。
二人坐下來後,先簡單說了一下兵部事務,隨即王瓊便着急地把西北軍情說出,懇請沈溪分析一下現在的局勢。
王瓊道:“……陛下貿然出兵,當初之厚你也同意的,不過隨後出現的情況明顯超出預期……便在於江彬帶領兵馬輕兵冒進,才釀出現在的變故,但未必說他一定敗了吧?”
沈溪凝視王瓊:“德華兄的意思,這一盤棋局還有救?”
王瓊嘆道:“陛下對佞臣信任有加,讓從來都沒有在戰場上證明過自己的佞臣帶兵深入草原,本身就是一步險棋,現在險棋已快到死棋的地步,若再不插手的話,可就不是一人之事,而要關乎國運。”
沈溪點了點頭:“其實誰又願意看到戰事發展到如此境地?出兵本身沒什麼,草原上現在各部族爭鬥嚴重,自顧不暇,根本就無心跟大明交戰,所以他們能躲就躲,但若韃靼人發現自己的退縮並未換來大明的撤兵,反而有一路兵馬輕敵冒進,甚至進入他們的包圍圈內,他們會怎麼選擇?”
“本來可以避免的戰事,卻因進兵時機和線路不當而造成眼下的局面,說到底還是有些人太過於自信,以爲草原部族無心交戰,可以狐假虎威,張牙舞爪炫耀武力,毫無防備之下被蜂擁而出的韃靼人擊敗,你說該如何拯救?”
王瓊稍微琢磨一下沈溪的話,問道:“之厚是覺得,這步棋沒得救?”
沈溪道:“要救,也只能是身陷棋局之人自救……現在草原上的情報完全被封鎖,韃靼在控制信息傳遞上還是很有一套的,當初在下領兵深入草原腹地,也試圖將消息傳遞回來,都被封鎖,現在是江彬帶兵,情況跟當初並無不同。”
王瓊點頭附和,因爲他很清楚江彬的能力跟沈溪有天壤之別,既然連沈溪都說沒辦法傳消息回來,江彬無能爲力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沈溪再道:“此時派兵馳援,可能會遭遇更大敗績,但若拒不派兵,則會一直被封鎖消息,不知草原境況,那爲何不找些方法轉移韃靼人的注意力呢?”
經沈溪這一提醒,王瓊眼前一亮:“之厚的意思,是從旁處派出兵馬襲擾草原,讓韃靼人無心張家口一線戰事?”
沈溪微微一笑:“在下可沒這麼說,這是德華兄自己的理解,不過想來這並非壞事,德華兄的建議很不錯,若從旁處出兵,讓韃靼人知道現在的困境,或許北關外就沒那麼多事了。”
“這……”
王瓊略顯爲難,“但現在對於張家口北邊的局勢,沒有更好的把控,這麼做有何意義?萬一旁處出兵,也出現麻煩呢?”
沈溪道:“若韃靼人已將江彬所部人馬盡數消滅,有何必要封鎖消息?大概率……意思是有很大的可能,江彬遭遇戰敗但未全軍覆沒,而是在等候援軍……至於旁處出兵,可以適可而止,只要讓韃靼人感覺到壓力,他們自然會撤兵。”
“韃靼人想要趕走大明兵馬的目的達到,爲何還要苦苦戀戰?若繼續交戰下去,他們就不怕大明再發動一場徹底清剿草原的戰事?”
王瓊身體一震,明顯被沈溪的話震懾。
“可不是麼?別看現在韃靼人佔據主動,若是大明改變戰略,轉而全線出擊的話,尤其是讓沈之厚帶兵出擊,草原再無安寧可言!韃靼人投鼠忌器,哪裡敢亂來?”
王瓊很着急,站起來道:“那在下這就上疏請示陛下,請陛下傳令北關各處出兵襲擾,令韃靼人知難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