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孫子居然敢違揹她的意思,還想推翻她的決定,這在老太太看來是極爲不孝之事。
“娘,憨娃兒他是中了秀才,可畢竟年歲還小,不懂事,您老別計較。”周氏趕緊爲沈溪說項。
李氏火冒三丈:“那你們平日是怎麼教導的?長久下去,他知何爲長幼尊卑?”
惠娘笑了笑,勸慰道:“老夫人,其實不過是兩個孩子長久在一起有了感情,並非他有意頂撞您。平日裡小郎可是孝順得緊,也時常提及要好好孝敬您。”
“也罷。以後切不可如此!”
李氏臉色稍微好轉,“婚姻是人生大事,不可莽撞,我這做祖母的,難道還會害你不成?這丫頭你喜歡,以後讓她跟在你身邊伺候,當個妾侍也不至於辱沒了她。”
沈明鈞夫婦都不敢在這種問題上跟李氏爭執,倒是惠娘接受到沈溪的委託,說出她的看法:
“老夫人,妾身以爲,如今小郎小小年歲就已中秀才,來日中舉自不在話下,或者還能金榜題名,到那時京師中的王侯將相說不一定也會主動許配閨秀與他。爲他操辦婚事,何必急於一時?”
惠孃的話,再次說中老太太的心坎!
也是在沈溪得了府試案首後,到沈家跟老太太說親的人太多,她心裡暗暗得意,便將小孫子“待價而沽”,心想能讓以前那些瞧不起沈家之人反過頭求着把女兒嫁過來,那是何等吐氣揚眉的事情?
但在聽了惠孃的話之後,老太太又想:“我孫兒如此有本事,過早給他訂了親,他若將來有了出息,真有達官顯貴想把女兒嫁給他,豈不是耽誤了他乃至沈家的前程?”
李氏越想越是這麼個理兒,點了點頭:“那七郎的婚事,過兩年再提。”
一句話,讓惠娘和沈明鈞夫婦同時鬆了口大氣,本來老太太堅持兩件事,其一是帶沈溪回寧化讀書,再則便是讓沈溪年底回去定親,都被惠娘一兩句話就給說服……周氏愈發佩服這個能說會道的閨中姐妹。
本來李氏當天就要走,可週氏堅持讓李氏多住一天,她好去買一些禮物讓李氏帶回去。
直到老太太進府城的第三天早晨,才由惠娘找了商會的馬車,載着李氏和大包小包的禮物回寧化。
或者是李氏怕幺兒和幺兒媳婦多想,這次她提都沒提要去楊家那邊看看。不過臨走時,李氏還是提了一嘴,讓沈明鈞夫婦去楊家那邊叫上楊凌和夫婦,八月十五回寧化一趟,除了一家人團聚,也好出席沈永卓跟呂家小姐的婚宴。
這樁婚事拖了一年多,終於舉行,雖然今年沈永卓壓根兒就沒來參加府試,但最終呂家還是屈服了。
老太太離開,周氏長長地鬆了口氣,回到藥鋪第一件事情便是對惠娘表達感激之情,要不是惠娘,她跟兒子就要分隔兩地,年底還得跟寧化本地的大戶小姐訂婚。
周氏認爲,兒子是她一手培養出來的,當初李氏選擇六郎讀書,便證明她的眼光錯得離譜,哪裡有現在半道出來摘桃子的?周氏想的是,無論沈溪將來有什麼人生大事,都應該由她這個母親來規劃,毋須別人代勞。
……
……
從七月開始,沈溪的學業驟然緊張起來,他要爲來年的歲試和鄉試備考。
歲試沒什麼,秀才升附生,附生升增生,增生升廩生,皆由歲考升級而來。但凡一省新提學到任後,第一年便會組織歲試,一方面是確定各縣廩生、增生和附生名額,另一個目的則是爲鄉試選拔考生。
按照規定,歲試按成績共分爲六等,其中列一、二等者,自動獲得參加鄉試的資格,稱爲科舉生員。
鄉試作爲明朝科舉制度的第二級正式考試,系由南、北直隸和各布政使司舉行的地方考試,地點在南、北京府以及布政使司駐地。每三年一次,逢子、卯、午、酉年舉行,又叫鄉闈,考試的試場稱爲貢院,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稱秋闈。凡本省科舉生員與監生均可應考。
在考試內容上,鄉試比起院試又增加了許多項目。
四書文和五經文仍舊爲必考科目,同時加試論,誥、表、內、科判語,及經、史、策議論文。
這其中很多內容,都是沈溪之前學習中甚少涉及的,有的還需要從頭開始學。
明朝的鄉試,分爲三場,每場三天。
因爲鄉試考生人多,考期長,所作的文章多,考官不能一一審閱,以第一場考試中三道四書文爲成績的判斷標準,會出現其餘文章“苟簡濫劣,至於全無典故,不知平仄者,亦皆中式”的情況。
所以沈溪備考的重點,仍舊是在《四書》《五經》上。
七月十二,沈溪在悶頭學習幾天後,感覺不得要領,這天蘇通來請沈溪出去參加文會。
來年就是鄉試年,城中秀才相約爲伴來年一同參加鄉試,盛夏過去之後,城中的文會逐漸增多。
這也是沈溪中秀才後第一次參加城中文會。
在家中悶得久了,出來走走沈溪一時間竟然不怎麼適應外面的喧譁熱鬧。等到了約定地點,蘇通正在與人對弈,圍觀的人不少,看情形蘇通與對弈之人在盤面上旗鼓相當,但因蘇通一步不慎陷入被動之中,正有大片局面丟失,敗局已現。
與蘇通對弈之人,二十歲許,神色頗爲適然,彷彿棋面上的得失無關緊要,這是一種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的雍容氣度。
沈溪心底裡暗自揣測,這是哪家的公子?
“哎呀,沈老弟來了,在下忘了迎接,真是罪過罪過。”
蘇通見到沈溪,好像見到救星一般。他平日自負棋下得好,除了沈溪外從未遇到過敵手,眼前這盤棋敗局已定,他迎接沈溪,就能趁機把棋局扔到一邊,那他仍舊可以保持棋面上勢均力敵的態勢,不用棄子認輸。
這次蘇通邀請了十幾人,多數沈溪都不認識,其中只有兩個是今年剛中秀才的考生,歲數在二十四五歲,人家卻不屑於跟沈溪這般小孩子搭話。
蘇通一一爲沈溪引介,最後才介紹到那位正在跟他下棋之人,乃莆田士子江櫟唯,此番他來汀州府省親,接受蘇通的邀請一同參加文會。
江櫟唯雖然才二十一歲,但已參加了兩屆鄉試,沈溪一算,那這江櫟唯起碼十六歲就中了秀才,算得上是年少有爲。
“原來這位就是名動閩地的小才子,久仰久仰。”江櫟唯顯得很客氣,對沈溪起身行禮。
蘇通笑道:“顧育兄或有不知,沈老弟他不但才學好,棋術也很精湛,顧育兄不妨與他對弈一局?”
蘇通這是看到自己這盤棋要輸了,想讓沈溪代替他跟江櫟唯下棋。江櫟唯卻微微搖頭,做出個請的姿勢:“還是等在下與兄臺這盤棋下完爲好。”
蘇通笑了笑,坐下來跟江櫟唯繼續對弈。
結果幾步棋下來,棋盤上均衡局面被打破,蘇通很快敗陣下來,最後他搖搖頭:“在下終歸技不如人啊。”
江櫟唯沒有任何得意之色,只是伸出手把棋盤上的棋子往棋盒裡揀。沈溪出言安慰:“蘇兄中盤佔優,只是沒把握住機會。”
“嗯?”
蘇通一愣,沒太聽懂沈溪的話。
江櫟唯笑道:“之前沈公子剛來之時,蘇兄的棋面與我旗鼓相當,確實難分伯仲。”
蘇通那時候已經走了幾步臭棋,他自問那時已經輸了,只是不肯承認而已。江櫟唯看着沈溪道,“或者是沈公子到來讓蘇兄分神,卻不知沈公子可否與在下,將棋局退到先前,再行下過?”
沈溪本來只是一句客氣話,讓蘇通面子好看一些,沒想到江櫟唯卻很較真兒,居然要退回到他來時的棋面,跟他重新對弈。沈溪面色遲疑:“又非殘局,這般對局,怕是不妥吧?”
周邊圍觀的人卻不怕事大!
其實只要稍微懂棋的人,都看得出先前蘇通場面已經大劣,他們中許多都聽說沈溪曾下棋贏過蘇通,而蘇通跟江櫟唯棋藝相當,沈溪跟江櫟唯正常對局的話,輸贏真不一定,但若沈溪拿剛纔蘇通的棋面來跟江櫟唯下,那是必輸無疑。
“沈公子何必自謙呢?誰不知沈公子棋藝了得?”一衆人非要推沈溪坐下來跟江櫟唯對局。
很多人自知棋藝跟蘇通相差甚遠,沒法通過下棋來折沈溪的面子,他們就找江櫟唯來代勞。沈溪看這情形,自個兒還真是這些年輕一輩學子的公敵啊,如此一來,就算能贏江櫟唯,也最好放水,只有這樣纔不會成爲衆矢之的。
江櫟唯記憶很好,很快便將棋面擺回到蘇通起來迎接沈溪時的模樣。他還向蘇通求證,蘇通仔細看過後點頭:“的確如此。沈老弟,你若輸了,那也非你之過,實在是我走錯了幾步棋……”
沈溪先全盤觀察了一下棋盤,雖然打定主意要輸,但也不能輸得太過難看。
此時棋盤四角有兩角分出勝負,蘇通確實有一定的劣勢,場面爭奪的重點是在左下角,蘇通本來是以左下角的幾目優勢能拼個棋面相當,但蘇通的臭招也是在左下角的落子,令下路的局勢頓時轉惡。
沈溪想都不想,提起黑子便落在右下角一邊,等於是棄戰而逃。
“哈哈,沈公子,戰還未果,你便認輸了?”旁邊馬上有人笑着問道。
明擺着的事情,本來左下角還有轉圜餘地,但沈溪卻先另闢戰場去了。沈溪笑了笑,沒作答。
江櫟唯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心想:“能這般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是一種氣度吧。”
江櫟唯仍舊於左下角落子,一步之差,沈溪等於將左下角全面丟失,但也因爲沈溪在右下角多了一子,反倒是令沈溪在右下角有了略微優勢。
於是雙方在棋面上展開了十幾步的爭奪,沈溪最終確立右下的大優局勢後,開始進入收尾。
最後一算,沈溪輸了六目,比起蘇通少輸兩目。沈溪起身帶着些微遺憾,道:“在下學藝不精,讓諸位見笑了。”
蘇通不以爲然:“哪裡哪裡,比我下得好啊!”
反倒是江櫟唯微微搖頭嘆息,剛纔沈溪有幾次機會能在首尾之前盤活一片,那時就不再是沈溪輸幾目,而是可以扭轉勝負,但沈溪好像真的“學藝不精”,愣是沒把握住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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