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長長地鬆了口氣,韓縣令的判詞基本引用了他狀紙上所言。
此時惠娘仍舊跪在大堂的地上,如墮雲霧之中,原本她都不報什麼希望了,突然峰迴路轉,她甚至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韓縣令離開後,夏主簿下得堂來,走到惠娘身前道:“陸孫氏,到底你有幾分造化,有高人在背後幫你。縣令大人此番判你勝訴,回去之後好好打理藥鋪,切不可虧待了令媛。”
惠娘這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不由喜極而泣。
周氏上前將她扶起,惠娘靠在周氏懷中哭得悲中帶喜,這兩天她瀕臨絕境,對未來已經失去了希望,失而復得讓她覺得這一切彌足珍貴。
“妹妹,沒事了,咱回去好好過日子就成。”
周氏扶着惠娘回到自己家中。惠娘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周氏供奉的無字生位牌位前磕頭。
沈溪立在院子裡看着,暗暗替惠娘開心。
周氏臉上掛滿笑容:“誰說老先生把咱忘了?不曾想他老人家跟衙門的人還有交情,要不是他老人家出手幫忙,恐怕妹妹現在也沒個歸處。”
惠娘含淚帶笑站起身,拭去粉腮上的眼淚,又衝着周氏深深鞠了一躬:“還是要感謝姐姐一家,要不是姐姐搬來,老先生也不會幫忙。”
“唉,妹妹說的哪裡話?這怎麼說就叫緣分呢!種善因得善果,當初要不是妹妹下雨天收留憨娃兒避雨,咱也沒這機緣。”
“對了,憨娃兒……你站在這兒作甚,這都什麼時間了,你還沒去學塾?”
沈溪摸了摸腦袋,似乎這個時候才記起還有讀書這件事,吐吐舌頭:“哦,我這就去。”說完進屋背起書包就走。
“這臭小子,成天就知道偷懶,不過倒是挺聰明的……前日裡先生考校學問,居然得了個頭名,回來後屁股都翹上天了。”
周氏看起來是在罵人,但實際上心裡卻樂開了花。
惠娘保住了藥鋪,等於自己一家人也能繼續住這個小院,且有了這件事後,兩家人的關係越發親密。
惠娘看着沈溪出門的背影,羨慕道:“還是姐姐有福氣,小郎將來肯定有出息,妹妹命就薄了……”
……
……
沈溪這兩天爲了惠娘母女的事累得夠嗆,不過能讓喜歡的人平安躲過一劫,他感覺無比的幸福和滿足。
那杜撰的老先生關鍵時刻又派上了用場,沈溪暗道僥倖。不過他希望老孃不要多問,謊話說多了遲早有揭穿的一天。
等沈溪下午放學回來,惠娘已找了個木匠學着周氏做出無名生位,說是要一直供着,跪拜的時候態度無比的虔誠……這分明是把沈溪無中生有的老道士當成了大恩人。
沈溪心想,老孃供着自己,每天還要給自己磕頭已經很過分了,現在連惠娘也有樣學樣,他可當不起。
不過這件事卻沒辦法拆穿,沈溪不由苦惱不已。
之後幾天,沈溪去藥鋪幫忙的時候,總能看到惠娘對着丈夫的牌位和無字生位自言自語。
一個女人沒了丈夫,無人傾訴衷腸,只能把死物當成是寄託,沈溪想想越發覺得惠娘可憐。
雖然官司完結了,惠娘最終贏了案子,但寧化的老百姓卻不買賬,藥鋪的生意一落千丈,甚至鄰里間也有人說孫惠孃的怪話,都覺得她把夫家人趕走是想獨佔丈夫留下來的產業,惠娘本就好面子,聽到各種難以入耳的議論,她乾脆少出門或者不出門,每天太陽還未下山鋪子就關了。
轉眼到了七月底,已到秋收時節,周氏要回桃花村去幫忙,沈溪的學塾也難得地放假了。
本來周氏回鄉想帶着沈溪和林黛,但她又怕沈溪回去會被家裡人扣下,到時候哭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把兒子的一生都耽誤了。所以周氏一咬牙,乾脆一人起行,連林黛也留了下來。
因爲秋收的原因,原本就早出晚歸的沈明鈞更加忙碌了,甚至晚上都很少回來,家裡留下兩個小的,只能暫時在惠娘那裡吃飯。
惠娘很熱情,經過之前的案子,兩家幾乎是親如一家。而且就算生意差了些,到底小有積蓄,哪怕三五年不開張也不至於讓她和陸曦兒餓肚子。
沒了老爹、老孃管束,沈溪平日裡空暇時間就多了,除了遵照周氏臨走時的交待每天教林黛寫字,其餘時候他就擺弄他的字畫,甚至把宣紙、筆墨以及做舊工具悉數搬到了家裡。
王陵之只要不讀書就會跑來幫忙,無論沈溪需要什麼,王陵之總能找來。
這段時間,沈溪寫的幾齣戲和《楊家將》的說本,在寧化縣甚至整個汀州府都出名了,老百姓收完秋糧,手頭有了閒錢,日子也有了空暇,開始想着方兒尋開心。
在這種情況下,城裡城外幾乎每天都有南戲班子開鑼,雖然大多數都是草臺班子,戲本也全部是抄襲自別人,缺漏的地方很多,但隨便一齣戲就有大堆人捧場,百姓對於幾齣新戲的熱情空前高漲。
除了南戲外,各家茶樓也幾乎被聽書的人擠爆了。
《楊家將》的說本從最初沈溪寫的二十回變成四十回,由於不斷有說書人東拼西湊,添油加醋,故事竟然逐漸飽滿起來,只是不同說書人有不同的版本,普通百姓也不知道哪個是正宗,反正是哪出聽起來熱鬧便聽哪出。
就在寧化縣城一片欣欣向榮的時候,突然噩耗傳來,頓時令城內百姓失去了走街串巷的興致……廣東潮汕地區爆發了瘟疫,如今已經蔓延到了福建的漳州府,據說汀州府的永定和上杭等地都出現了疫情。
八月十五之前,本來沈明鈞要帶沈溪回鄉過中秋節,結果卻是周氏老早就從鄉下回來了,原來桃花村那邊也開始流傳嶺南地區爆發瘟疫,一收完糧食,周氏就趕緊回城來,怕瘟疫傳播開後進不得城。
消息剛剛傳開時,城內便不再允許從南邊來的行商進城,沒過幾天便城門緊閉,只在早晚各開半個時辰,之後官府更是明令禁止百姓隨便外出,甚至派三班衙役在交通要衝和水陸碼頭設卡。
但就算是這樣,瘟疫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寧化縣。
城內每天都能傳出哪兒有人得了瘟疫,一傳染就是一個村甚至是一個鎮,雖然這其中謠傳的成分居多,但卻着着實實把大家夥兒嚇壞了。
因爲瘟疫的事,學塾乾脆在秋收之後就沒再開課。城裡的店鋪少有開門營業的,裁縫鋪也不例外,周氏暫時失業了。
反倒是原本生意清淡的藥鋪,客人突然多了起來。
縣城到底比鄉村富庶,瘟疫爆發人人自危時,稍微有點兒家底的百姓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藥材會漲價,在積穀防饑買藥防病的思想下,什麼缺就先囤什麼,藥材一時間成爲了緊俏物。
惠娘經營的藥鋪門面不大,但當年陸少搏走南闖北,囤積的藥材可不少,沈溪看過,後院至少有三間屋子裡堆滿了各種藥材。
在這個緊急關頭,惠娘並沒有趁機漲價,當初什麼價格進的藥材,她只是加上很少的利潤就賣了出去。
但就算是這樣,城裡的老百姓還是不喜歡到惠孃的藥鋪來買藥,這讓沈溪和惠娘都有些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