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打仗講究的是一鼓作氣,沈溪之前給官兵做了戰前演講,的確鼓舞了軍心士氣,可隨着低效率的老牛拉慢車,官兵又花費大量體力推拉車後,到後來號子聲稀稀落落,最後微不可聞。
“大人,何時才能到榆溪河?”
宋書騎在馬上,有氣無力地問沈溪。
牛車隊伍的行進速度的確很慢,差不多是正午時分出發,沈溪粗略估算了一下時間,到河岸差不多要走一個半時辰,再加上路上整頓隊形的時間,估計要到申時末纔可以抵達,也就是黃昏時分。
“不遠了,就在前面,大家夥兒加把勁!”
沈溪坐在牛車上,擡頭看着左方天空中懸着的太陽,雖然依然有些寒冷,但總的來說,天氣不錯。
沈溪暗自嘀咕:“今天好像是休沐日,如果不出京的話,這時候我不是應該留在家裡躺在牀上,靠着韻兒或者是黛兒那香噴噴的身子,悠閒地看書或者是小寐一會兒嗎?”
越是危險關頭,人越容易去想那些簡單而美好的東西,而親情和愛情是沈溪最值得珍惜的記憶,哪怕功成名就,也不過是爲換取平實的生活。
沈溪突然發覺,其實自己是個非常容易滿足的人。
可惜發現的地方不太對……
“大人,前方發現韃靼人的斥候!”
牛車隊伍緩緩前行,配屬給車隊的騎兵不斷偵查敵情,把第一手情報源源不斷送到沈溪手裡。
“再探!”
沈溪對於韃靼人的斥候沒什麼好的應對辦法。
實際上,大明邊軍的夜不收已經算得上是精銳,但如果迎頭撞上韃靼人的斥候,相等兵力的情況下不是韃靼人斥候的對手,通常採用的做法是發現對方後遠遠遁開,由上官來決定下一步行動。
走得慢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至少官兵們的恐懼心理逐漸消退,刀沒架在脖子上也就忘了害怕,那些京營兵又恢復了送炮時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有人開始抱怨:“他孃的怎麼還沒到?”
“準備放炮!”
沈溪突然從牛車上站了起來,舉起手上的旗子。
其他牛車上坐着歇了許久的炮手見到令旗舉起,匆忙爬起來裝炮,宋書向四周看了一圈,沒發現有何異常,不由策馬近前向沈溪問了一句:“大人,可是見到韃靼人了?”
“第一炮……放!”
沈溪沒有回答宋書的問題,這會兒他心裡琢磨的是:再這麼下去,士兵們都懈怠了,先放一輪炮振奮下士氣,順帶也能試試這牛車放上火炮的想法好不好使,別等到了戰場才發覺是紙上談兵。
“轟轟轟!”
炮聲不是很整齊,但大致保持一致,一輪炮放出去,把四周的騎兵嚇了一大跳,戰馬紛紛嘶鳴起來。
“大人,您這是玩火啊……炸到自己人怎麼辦?”宋書想到前面還有己方騎兵,擔心不已。
沈溪沒好氣地道:“出發前我就告訴他們儘量往兩翼散開,要是這會兒還被炸着,純屬活該!”
一輪火炮下去,官兵們的戰意又上來了,士氣大漲。
“吼吼吼!”
許久沒起來的號子聲,又跟着響起。
……
……
太陽西斜,榆溪河北岸殺得血流成河。
這是大明與韃靼這一年多來的戰事中,廝殺最爲慘烈的一次。
劉大夏所帶邊軍雖然比不上大明開國時間的百戰精兵,但劉大夏懂得用兵之道,在被韃靼人突然出現並實施包圍的情況下,能組織起嚴謹而有效的防禦,並且趁着韃靼人立足未穩,順利突出重圍,在撤軍過程也能做到有條不紊,且戰且退,未見有何紕漏,足見其用兵之高明。
但越接近榆林衛,官兵們越懈怠,戰意直線下降……許多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城池保護下,好好地喘一口氣,不再像現在這般隨時掙扎在死亡線上。就在這個時候,韃靼人展開了最猛烈的進攻。
大明出擊邊軍面臨的局勢迅速惡化。
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除了少數自己找死的逃兵,劉大夏所部一萬多兵馬,基本能做到步調一致,齊心迎戰。
戰況極爲慘烈,才半天時間劉大夏部已經出現大面積死傷。
“大人,爲何遲遲不見榆林衛援軍?”劉大夏身邊,已經沒多少可用之人,這一路撤退,折損不少將校。
劉大夏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出征時的一萬三千多兵馬,這會兒能剩下八九千就已經很不錯了。
“榆林衛也沒多少兵馬,畢竟鎮守長城關隘也很重要。”
此時劉大夏依然保持謙謙君子的作風,幫保國公朱暉說話,但他心中早把這個窩囊廢的祖宗十八代都給罵遍了。
“大人,騎兵已經查探過了,前面五里即是榆溪,但並未見到浮橋和舟楫的蹤影。”
傳令兵把消息上報劉大夏,劉大夏頭一昏,差點兒一頭從馬上栽倒下來。沒有浮橋和舟楫,意味着所部兵馬要麼沿着榆溪河往上游或者是下游走,尋找淺灘處渡河,要麼只能困守岸邊背水一戰。
劉大夏心中哀嘆:“可惜我不是韓信,對面也不是趙王軍。”
韃靼人究竟來了多少騎兵,根本數不清,因爲韃靼人南下的主要目的是爲了劫掠,再加上韃靼內部分成不同的部落,由部落自行控制自己的軍隊,所以顯得非常雜亂,也不知道哪支兵馬是韃靼的主力,想要偷襲對方的王帳談何容易?
硬碰硬的話,大明軍隊實在沒有勝算,只待己方精疲力盡,韃靼人重騎兵一個衝鋒,失敗便是註定的事情。
如今的大明軍隊更適合守城,而非攻城略地,這也是長久以來據守邊關要隘導致的惡果。
大明開國之初那些名臣良將,早已作古,如今只能靠那些世襲的軍戶來鎮守邊陲,但問題是既然幹得好乾得歹都一樣,那些端鐵飯碗的將領自然沒心思鑽研如何才能打好仗,兵書韜略一概不學,兵也不練,導致大明軍隊的戰鬥力直線下降。
韃靼騎兵如瘋了一樣地反覆衝擊大明軍隊用長槍和盾牌組成的防線,只要哪裡出現缺口,就是數百騎向這個缺口發起突擊,大明軍隊這邊只能整體後撤,再次把防線扯平,留在陣地前方的是幾十上百的屍體。
最初殺戮距離劉大夏有些遙遠,不過隨着時間推移,劉大夏的中軍大旗也經常被韃靼騎兵襲擾。
“韃靼人的戰鬥力果真非同凡響。”到了這個地步,劉大夏也不得不長敵人的志氣和威風。
隨着時間流逝,大明軍隊依然是一邊抵抗一邊有計劃地向榆溪撤退。
大多數邊軍將士都知道身後就是榆溪,過了榆溪七裡就能回到長城內。進入長城後再走八里,便是延綏鎮駐地榆林衛城,所以這會兒他們依然保持着足夠的鬥志,不斷地揮舞手中的兵器。
但是,等大軍撤到榆溪時,望着寬闊的河面,大多數人腿都軟了。
不是說好了有援軍,還會有浮橋和舟楫方便我們過河嗎?
就在此時,河對面有穿着大明邊軍裝束的騎兵往榆溪而來,但只是在很遠的地方看了幾眼,便策馬而去。
榆溪河北岸的出征將士一邊罵娘,一邊把情況通知劉大夏:“大人,河上什麼都沒有,也不見援軍,我們可能回不去榆林城了……”
當劉大夏獲悉榆林城派出的騎兵連河岸都不敢靠得太近時,心涼了半截。如今前有追兵,後無退路,分明已經陷身絕境。
老將劉寧奏請:“總督大人,屬下掩護您過河,大明可不能沒有您哪。”
劉大夏搖頭苦笑:“將士血灑疆場,老夫豈有苟活之理!?”說到這裡,劉大夏“唰”地一聲將佩劍拔出,準備親自與韃靼人交戰,“帥旗不倒,將士不散!”
在戰場上,帥旗乃是三軍靈魂所繫,只要帥旗立着,那就是說三軍沒有亂,就算暫時處於逆境,戰局也有逆轉的機會。
“轟轟轟……”
就在此時,不知何處傳來巨響。
其他人看着地平線,有些莫名其妙,這大晴天的怎麼打雷了?只有劉大夏聽過放炮的聲音,第一時間便猜想是否援軍到來了。
但隨後夜不收傳來消息,河對面仍舊空空如也,並沒什麼人前來架橋,倒是韃靼人的攻勢似乎沒之前猛烈了。
韃靼人分明對這響聲有些忌憚!
“以水爲界,結方圓陣!”
隨着劉大夏軍令發出,大明軍隊改變陣勢,劉大夏位於陣形中央,外圍層層佈防,長槍、弓箭在外,機動兵力在內,形成最密集的防禦陣型。
方圓陣乃孫臏所創陣法,其最大的好處,是能在防禦中於局部始終形成兵力上的優勢,以犧牲機動的方式將陣中通道堵死,防止敵軍衝擊。
此後韃靼人再往前衝陣,就算整體兵力上佔據絕對優勢,但由於機動性和衝擊力受到限制,沒辦法做到儘快破陣。
“殺敵報國!”
韃靼騎兵不惜代價連續幾輪衝擊下來,大明軍隊這邊陣型終於開始有瓦解的跡象……
就在此時,榆溪河對岸響起整齊的號子聲。
只見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得高高的,手上拿着什麼東西在搖晃,他身下是一排看上去像是牛又像是烏龜的莫名生物……
之所以不確定是牛,那是因爲這些牛背後有殼,殼上長着“瘤子”,最奇怪的是,“瘤子”旁邊居然有人。
“大人,是援軍,援軍終於來了!”
劉大夏騎在馬上,沒怎麼聽清楚傳令兵的通報,而他所在位置距離河岸尚有段距離,方圓陣把士兵聚攏得密密麻麻,回過身看的時候,根本就瞧不清楚河對岸究竟是個什麼光景。
“援軍?來了就好,可惜……始終太遲了。”劉大夏黯然傷神,若是早來一個時辰,把浮橋搭好,至少能有半數兵馬撤回榆溪南岸,可現在,就算援兵到了,自己率領的這支部隊也只能落得個全軍覆沒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