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不但無過反倒有功,謝遷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眼看時近黃昏,馬文升得趕回兵部處理北關大捷後的一應事情,謝遷象徵性地邀請馬文升留下來吃飯。
謝遷已經有幾年未在家裡請客吃飯,一些老朋友來,想吃頓家常便飯那是相當困難的事情。馬文升並非不識相之人,再加上他還有事情要做,便告辭出來,熊繡跟着馬文升一起離開。
跟馬文升相比,熊繡沒什麼存在感,只是作爲一個旁聽者。
從書房出來,謝遷看着西邊紅彤彤的落日,還有那漫天的絢爛彩霞,看得有些癡迷……今天天氣實在太好了,氣溫不低,連帶平日的氣緊氣喘也沒了,眼看年關將近,接下來應該能過個好年。
之前的陰霾終於散去,想到以後在朝中的地位將會如日中天,指不定劉健推下去後能成爲首輔大臣……
“老爺,您沒事啊?”
家僕走出家門,好奇打量謝遷。
先前看自家老爺如喪考妣的樣子,以爲要準備後事,就算事情顯得倉促了一些,該置辦還是得置辦。
謝遷瞪着雙眼,喝斥道:“混賬東西,沒句好聽的話,老爺堂堂輔政大學士,能出什麼事情?”
家僕心中暗叫冤枉,您老剛纔跟夫人在一起時明明還表現得跟要赴刑場一樣……不好,自家老爺喜怒無常,還是少惹爲妙。
“老爺,夫人在裡面,您是否……進去看看?”僕人戰戰兢兢地問道。
謝遷想起剛纔對徐夫人說的一番話,可能會讓髮妻感到擔心,便點了點頭,危機過去,把話說清楚避免讓家人擔心還是有其必要。
“帶路吧。”
謝遷說了一句,隨家僕進到內宅。
剛進堂屋,就見徐夫人在那兒哭哭啼啼,手上拿着根手帕,不斷地抹眼淚,而他的孫女謝恆奴則在旁安慰。
“老爺,您……你沒事啦?”徐夫人見到謝遷平安無事,臉上帶着驚喜,迎上前想抱着丈夫,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謝遷黑着臉道:“堂堂誥命夫人,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是……老爺教訓的是,賤妾失態了。”徐夫人嘴角一抹欣喜,趕忙把臉上的淚珠擦去,恭聲認錯。
謝恆奴走上前向謝遷行禮問安,小妮子臉上帶着一抹嬌羞,美麗的小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雖然瘦弱了些,可也不像徐夫人說的那麼不堪。
“君兒,聽說你最近胃口不好?”謝遷話問出口,纔想起許久沒對小孫女如此說話了,記得上次見面還是教訓她跟沈溪走得近。
“嗯。”
謝恆奴微微頷首,“君兒以後不會了。”
“哦,懂事就好,這纔是我謝木齋的好孫女。”
謝遷對於孫女走出沈溪的陰霾感到高興,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是不是得好好慶祝下爺孫二人同時迎來陽光。
不想徐夫人說了句不合時宜的話:“老爺,賤妾把您之前的話告訴君兒了……”
謝遷想了想,他剛纔說的話挺多的,不由問道:“哪句話?”
“老爺不是說了,若沈大人回來,不嫌棄咱家君兒,就把她……”
謝遷一聽火冒三丈,我說了那麼多有用的,感情你就記着這一句,這不是誠心添亂嗎?謝遷怒道:“那姓沈的小子何德何能,有什麼資格娶君兒?難道我謝家的閨女沒人要了,非給他當填房當小妾?純粹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謝遷這一發脾氣,相當於把謝恆奴罵了個狗血噴頭,小妮子頓時委屈地痛哭起來,掩面而出。
“君兒,君兒……”徐夫人想追出去,卻被謝遷拉住了。
“讓她去,真是的,多大的丫頭連起碼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堂堂內閣大學士的孫女,沈溪那臭小子哪裡配得上她!”謝遷瞪着眼睛道。
徐夫人試探着問:“可老爺,您先前爲何說……要把君兒送給沈大人?”
“這不是……”
謝遷一時間啞口無言,那時候他想的是,自己完蛋大吉,以後謝家落魄還鄉,一家人辛辛苦苦過日子,倒不如成全謝恆奴,同時他心裡覺得愧對沈溪,平日總是使喚這小子,這次沈溪明明提了個好建議,他卻曲解上奏,也是貪功心切,幾乎把沈溪仕途耽誤,這纔想到把孫女送入沈家門。
可隨着邊關大捷,龍顏大悅,謝遷不但不用擔心擔責,反而更得弘治皇帝器重。想他堂堂內閣大學士,把孫女送給別人當妾,說出去豈不被人笑掉大牙?
謝遷平日最顧及面子,就算對沈溪極爲欣賞,絕對不會作出有損自己名望和威風的事情,就好像他從來不會把利用沈溪爲他辦事的事告訴別人一樣。
這是身爲內閣大學士的尊嚴!
……
……
邊關戰事尚未徹底終結,沈溪尚滯留榆林城,這邊廂陸家和沈家長途遷徙的隊伍終於抵京。
這天兩家人進城時,宋小城受命替沈溪前往迎接,光是迎接的馬車隊伍就拖得老長,隨着汀州商會和車馬幫在京城站穩腳跟,眼下宋小城的風光比之在汀州府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掌櫃,沈老爺,沈夫人,您們請上馬車,小的親自爲你們趕車!”
宋小城滿臉堆笑,但要說他心裡一點兒都不介意,那是強人所難,到底兩家人來了後,他就從獨當一面的負責人變成聽命行事的跟班,以後再不能像以前那般肆無忌憚了。
周氏目光在人羣中逡巡,試圖找到兒子的身影。自從路上被賊人劫持後,她就變得謹小慎微,再也不敢顯擺,之後趕路時都極爲低調,清早卯時出發,過了午時如果前面沒有大的城鎮寧肯住宿也不多趕路。
“小郎……小郎……我兒子在哪兒?”周氏四下打量一圈,沒見到沈溪的人。
沈明鈞倒不是太在意,上去幫助宋小城整理車駕,惠娘走到周氏身邊,安慰道:“姐姐,沈大人平日公務繁忙,豈有時間出來迎接?”
“那倒也是,我兒是爲皇上……”
說到這裡,周氏下意識地向周遭看了一眼,就好似受驚的耗子一樣。
惠娘心想,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宋小城苦着臉道:“兩位夫人,你們有所不知,沈大人……接受朝廷派遣,往邊關公幹,說是臘月回來,可這都是臘月初了,還沒見到他人。這會兒沒消息,就知道邊關目前不太安穩,頭些天京城還戒嚴,只有早晚會開一個時辰的城門,這兩天才剛剛解除……”
惠娘恍然點頭:“怪不得,越往京城走各城鎮越緊張,過關卡時檢查那叫一個嚴密,應是防備韃子的暗探。”
周氏緊張地拉着宋小城的衣袖問道:“怎麼可能?我兒是文官,教太子讀書,爲什麼會到邊關打仗?”
這問題把宋小城給難住了,以他的身份哪裡知道具體情況。
惠娘道:“姐姐別擔心,還是到府上問問沈大人內眷再說。”
本來沈明鈞夫婦到京城,應該住進謝府,不過沈溪不在家,府裡總歸有所不便,所以謝韻兒特意給沈明鈞夫婦在積水潭旁邊的發祥坊租了座院子,讓離沈溪府邸所在的教忠坊有一段距離。
至於給惠娘準備的房子,跟沈明鈞夫婦的居所緊挨着,這也是以前在汀州府時兩家人比鄰而居的格局。
謝韻兒雖然對周氏很敬重,但也不想讓公婆過多地干涉自己的生活,任何兒媳婦都想關上門過自己的日子,除非丈夫沒本事,或者不夠獨立。沈溪雖然年少,但謝韻兒卻能感覺到他已然是這個家的主心骨,有沈溪在,不用依靠孃家和婆家人,一家子也能過得很好。
謝韻兒沒有親自出城迎接。
作爲朝廷命官的妻子,丈夫不在家,爲避免惹人閒話,最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同時她還在養胎,這會兒已懷孕五個月,孕徵明顯,爲了能平安誕下頭胎,平日謝韻兒連家務事都不做。
如今謝韻兒真正做了一家之主母,家中上上下均由她打點,但只是動腦子動嘴,不用耗費太多體力。
不過這卻惹來周氏的不滿……我大老遠進京,你們居然不來迎接?這是兒媳婦應該有的態度嗎?
於是剛在發祥坊的小院安頓好,就拉着惠娘來找謝韻兒和林黛興師問罪。
等謝韻兒帶着林黛和幾個丫鬟迎出家門,周氏見到謝韻兒已經明顯鼓起來的肚子,頓時把幾乎噴腔而出的怒火丟在一邊,連姿容儀態都不顧,跳下車健步如飛地走到謝韻兒身前,摸着她凸起的肚子問道:“這……這是憨娃兒的?”
一句話就讓在場的人哭笑不得!
惠娘又氣又笑,道:“姐姐,您這是說的什麼話?”
周氏揮起手就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罵道:“看我這張臭嘴,不是憨娃兒的還是誰的,這可是我沈家明媒正娶迎進門的好媳婦……嗨,黛兒,你怎麼這麼不爭氣?”
一手扶着自己的好兒媳婦,一扭頭,周氏就開始找林黛的麻煩。
林黛心想:“果然他不在家,娘就會欺負我。”
“我……”
林黛低下頭,嘟起嘴,顯得非常委屈。
周氏見林黛泫然欲泣的模樣,眨了眨眼,好像有些理解了:“哦,那一定是憨娃兒偏心……好了,黛兒,別傷心了,等他回來,我會讓他對你好一些,讓你也早日懷上……韻兒,你說是不是?”
惠娘在旁邊看着,心想,這姐姐可真是把婆婆對兒媳婦的嘴臉表現無遺啊。
謝韻兒請惠娘和周氏進入院子,帶着她們四下逛了逛,周氏越看越歡喜:“這纔是大戶人家該住的院子,跟這個一比,咱在汀州府的家就遜色多了。憨娃兒……他幾時才能回來?”
謝韻兒神情略顯黯然:“相公自從往邊關後,並未寫信回來,如今也不知具體情況。不過照理說,年底前應該回來。”
周氏爲人大而化之沒察覺異常,倒是惠娘眼尖,發現謝韻兒說話時言辭閃爍,可能有事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