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回到家時已經臨近子夜,家中宴席早已經散了,小玉爲他開的門。
沈溪許久沒見過這個出自大戶人家但不幸賣身爲奴的少女,小玉之前一直留在汀州府城幫助周氏和惠娘打理藥鋪,此番重逢已經是個標緻的大姑娘,可惜惠娘許下的嫁人承諾兌現仍舊遙遙無期。
經過前院的時候,沈溪看到右邊的院子裡,幾個丫鬟正在臨時搭建的竈臺前,埋頭用熱水清洗碗筷。
沈溪其實很不喜歡這種宴請,每次都把家裡弄得烏煙瘴氣,大家都很疲累。雖然說遠親不如近鄰,但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這些街坊鄰里未必幫得上什麼忙,正如當初謝家沒落時,沒有誰伸出援手。
與小玉一起進到後院堂屋,沈溪看到尹文緊挨謝韻兒坐着,小妮子前面的茶几上擺着一盤點心,這會兒吃得正香。
見到沈溪進來,尹文連忙把拿着點心的手伸了出來,示意沈溪一起吃。
“餓了?”沈溪笑着問道。
“嗯嗯。”
尹文不太會隱藏自己,有什麼想法回答都很直接。
謝韻兒笑着說道:“剛纔客人散了一家子湊一塊兒吃飯的時候,這丫頭只挑清淡的素食吃,好像沒什麼胃口。我擔心她沒吃飽,囑咐廚房拿些點心過來,看樣子她挺喜歡的。”
尹家在福州雖然算不得大戶人家,但也算小康,可尹文的生活卻一般。窮養兒富養女的說法,在大明朝是不存在的,一般百姓家裡有什麼好吃的都是先給兒子,至於閨女,註定是要嫁出去的賠錢貨,若吃得太好容易發胖,不易找到夫家。
再就是姑娘挑食的話,到了夫家那邊很容易讓夫家嫌棄,把人給退回來那臉面可就丟大了。尹家很清楚這道理,就算尹掌櫃夫婦對小尹文寵溺有加,依然讓她從小就過樸素的日子,吃穿用度都很簡約。
可女孩子終歸嘴饞,雖然吃素慣了對葷腥的東西不怎麼感冒,但對於甜食卻來者不拒,眼下吃得眉開眼笑。
“喜歡吃就好,吃完先漱洗,然後回屋睡覺。”沈溪寵溺地看着尹文,語氣就好像是在哄女兒。
尹文年歲不小,但她懂的東西不多,在心智上跟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相仿,尤其體現在對沈溪的依賴上,比如這次小妮子就堅決地搖頭了。
謝韻兒笑道:“相公這一路辛苦了,回來後還照顧爹孃,不若讓妾身陪小文睡,相公早些跟黛兒回房安歇。”
聽到謝韻兒讓沈溪陪自己回房,在旁邊苦着臉等候半天的林黛終於展露出笑容。
沈溪聞言橫了林黛一眼,原本以爲自己出去這段時間,能讓她多學會點兒包容和忍讓,可一回來就各種甩臉色,也是周氏見到兒子後心情好,要不然周氏剛纔也要罵這丫頭不懂事。
“讓她獨自睡吧,明天我帶她去見個人,早睡早起。”沈溪道。
“什麼!?”
林黛心裡那叫一個憋屈,謝韻兒已經把你讓給我了,你居然拿捏起來不跟我回房,難道你眼裡只有你的正妻,沒我這個小妾?
沈溪道:“我剛從邊關回來,人已經很疲乏了,再說今日我要陪小文睡。”
謝韻兒貝齒咬着下脣,心裡恨恨地想:“你一定是跟這個小狐狸精有什麼,看她一副可憐無辜的模樣,勾引男人的手段可真多……”
林黛勉強不了沈溪,就算她心裡無比失落,想讓沈溪好好安慰她,可見沈溪態度堅決也只能負氣地回房休息,至於沈溪說明天讓她去見什麼人,她壓根兒就沒記在心裡。
倒是林黛離開後,謝韻兒好奇地問道:“相公要帶黛兒去見什麼人?”
沈溪嘆道:“若所料不差的話,我在邊關找到她失散多年的兄長了。”
“啊?”
對於這結果,謝韻兒非常驚訝。
林黛自小就以沈溪童養媳的身份出現,謝韻兒只知道她孤苦無依,根本就不清楚她家裡是個什麼狀況,只隱約知道林黛一直想見她親孃。
沈溪坐下來,把尹文攬在懷裡,嗅着淡淡的少女體香,把事情原委向謝韻兒講述,謝韻兒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看來冥冥中自有天意,天下那麼大,偏偏讓相公遇上黛兒的兄長……如此也好,黛兒總算是有了一個孃家人。”說到這兒,謝韻兒不由替林黛開心,稍微抹了一下眼淚。
沈溪點了點頭,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尹文,問道:“小文,你不是困了嗎?我陪你去睡覺吧。”
“嗯嗯。”
尹文不懂別的,她只知道現在一刻都不想離開沈溪,連睡覺最好也跟沈溪在一起。
但她這種依戀絲毫沒有雜念。
沈溪與謝韻兒,就好似尹文的父母,又或者是盡職盡責的兄嫂,照顧尹文漱洗完畢,又陪她到廂房看着她上牀躺下。兩人坐在牀沿邊陪着小妮子入睡,互相把分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說了些。
尹文躺在那兒,在昏黃的燭光下眼皮越來越沉重,最後沉沉睡了過去。
沈溪撫摸着謝韻兒的肚子,問道:“還好我平安歸來了,要不然這可就是遺腹子了……”
“呸呸呸,相公淨說些沒正經的。”謝韻兒嗔罵,“相公是去邊關辦公差,又不是行軍打仗,妾身雖然掛念你,但卻一點兒都不擔心你的安全。”
沈溪輕嘆:“可是……爲夫差點兒回不來。”
“怎麼了?”
謝韻兒臉上馬上露出關切之色。
她嘴上說不擔心,但在沈溪出征的這段日子,她天天都在爲沈溪燒香拜佛,祈求自家相公平安無事。
以前謝韻兒從來不信這些東西!
等沈溪把大致情況一說,謝韻兒不由握緊拳頭:“原來相公立下這麼大的功勞,可恨那劉尚書,居然不爲相公請功。”
沈溪嘆道:“若我站在劉尚書的立場上,也會選擇這麼做,這場仗到底不是我一個人打的,那麼多將士急需這戰功,將來還要靠他們鎮守邊陲。其實我沒多大功勞,主要的功勞……還在佛郎機炮上。”
“哼,泉州時佛郎機人是相公打敗的吧?沒有相公自然就沒有這佛郎機炮!至於鑄炮也是相公跟朝廷提及,炮又是相公親自運到邊關的,連韃靼人也是相公親手指揮開炮打敗的,怎麼能說沒有功勞?”
謝韻兒此時完全就是個賭氣拼命與人講理的小婦人。
“算了,爲夫只想回來好好陪家人過日子,家裡人都平平安安就好。我還年輕,建功立業以後有的是機會。”
沈溪反倒寬慰起謝韻兒來,隨後笑着道,“劉尚書想把我留在邊關,被我拒絕了,若他真要給我記大功的話,文職轉軍職,指不定要滯留邊關多少年,那苦日子我可不想過,更不想你們陪我一起去過苦日子。”
謝韻兒臉上帶着崇拜的神色,深情款款地望着沈溪:“有相公在,日子就不苦。”
好似烈酒,卻是最濃的情話,沈溪直接攬過謝韻兒的身子,頭靠了上去,卻被謝韻兒輕輕推開:“相公,這是小文的房間……唔……”
此時無聲勝有聲,沈溪沒有留下來打攪尹文,抱着謝韻兒回房去了。
到了房裡,謝韻兒仍舊不太自然,因爲她隆起的肚子已經有些“礙事”了。
謝韻兒輕嗔:“相公小心些,可別……傷着孩子。”
“嗯。以後我們也要謹慎些纔是,這畢竟是頭胎。”
沈溪笑着去解謝韻兒的衣服,跟第一次相比,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是個“善解人衣”的閨房達人。
謝韻兒含羞帶笑,白了沈溪一眼,等沈溪身子靠過來時,她也不主動,把所有的主動權都交給沈溪。
讓沈溪來引導,完成夫妻之間最親密的舉動。
……
……
沈溪在家中乾柴烈火你情我濃時,紫禁城乾清宮內,卻是一個不眠之夜。
劉健、李東陽、謝遷、張懋和馬文升五位主導出兵的大臣,還有十幾位被皇帝請來的勳臣貴胄,以及兵部侍郎熊繡等人,此時正陪同皇帝一同連夜查驗沈溪帶回來的奏報軍功的花名冊。
這是讓朱祐樘精神振奮龍顏大悅的輝煌時刻!
到此時,弘治皇帝終於確定這場大勝板上釘釘,過了這一晚,北關大捷的消息就會昭告天下,爲大明朝廷揚威。
“劉尚書深得朕意,纔去邊關不長時間,就取得如此大捷,以後邊關安定有望,我大明百姓安居樂業可期!”
朱祐樘對劉大夏的評價高到無以復加,恨不能馬上見到這位大功臣,大肆封賞,甚至給劉大夏封侯都可以。
“諸位臣工,當爲劉尚書賜何等爵祿?”朱祐樘看着在場的勳貴和大臣,環視一圈卻無人言語。
劉大夏是文臣,文臣取得再大的功績,也不能獲得世襲武勳爵位,但封文爵卻是可以的。
大明朝左柱國是文官一品。開國元勳李善長和徐達被封爲左柱國,其他人就算封賜也只是死後追封。
除此之外,終明一朝在生時被封爲“左柱國”的有劉健,李東陽,楊廷和,樑儲,楊一清,張居正,申時行。
但在李善長和徐達之後,到弘治末,纔有劉健爲左柱國。
在左柱國的文官爵位之上,還有“上柱國”,但明朝僅有嘉靖時首輔夏言領此爵位,但夏言被嚴嵩設計害死,之後嚴嵩和張居正等人也曾在活着時皇帝提出加封上柱國,但均被當事者辭拒。
朱祐樘此時想給劉大夏封文爵的意思已非常明顯。
李東陽奏請道:“陛下,如今當以穩定三邊爲上,一切等劉尚書回朝後再行商議。”
朱祐樘點頭嘉許:“也好。”
繼續清點軍功,所列受賞之人有上千人之多,從劉大夏、朱暉往下,一路都是將領,許多把總和總旗、小旗也名列其中。
馬文升把軍功花名冊拿在手上,查找沈溪的名字,終於在第六頁上找到沈溪的名字。
馬文升道:“陛下曾派詹事府右諭德、翰林侍講沈溪,押送佛郎機炮前往邊陲,此番奏請有功人員名單中,也有他的名字。”
“沈溪啊?朕記得,這狀元郎做的事情不少,他功列幾等?”朱祐樘笑着問道。
馬文升仔細看了一眼,這纔回道:“三等。”
“三等……照例應該是官升一級吧?”
朱祐樘說此話時,徵求馬文升和張懋的意思。
張懋笑道:“陛下,文官……尤其是翰林官的升遷,可不能以軍功來算。老臣以爲,沈溪爲官兩載,已是翰林侍講,不若賜他一些別的東西,替代軍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