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知道,謝鐸對他非常欣賞。
老先生一輩子致力教育,最重視的是育出英才,謝鐸希望能看他在朝堂上有所作爲,證明他眼光沒錯。
這對沈溪來說,雖然是壓力,卻也是鞭笞他前進的動力,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讓謝鐸失望。
可現在沈溪不得不承認,他正在逐漸捲入弘治朝後期政治鬥爭的漩渦,現在明哲保身的最好辦法莫過於早些離開京城。
不過,不是說他想出淤泥而不染,就可以置身權力鬥爭之外。就算跟馬文升、劉大夏這些所謂的忠直大臣走得近,也不可避免會捲入派系紛爭中。
謝鐸又說了下兩京鄉試的情況。
眼下基本確定沈溪會被任命爲鄉試內簾官,謝鐸有這方面的經驗,他向沈溪傳授了一些他擔任主考時的心得體會。
“……謝閣部府上,你以後別去了,不然會有非議。”謝鐸善意地提醒,“若你成爲順天府鄉試主考,無論最後取不取謝家二公子,你都會得罪人。”
沈溪點頭表示同意。
若他是順天府鄉試主考官,若謝丕中舉,別人會懷疑他私相授受,對他各種非議責難;不中,他卻會得罪大學士謝遷,我讓你給我兒子輔導,最後你這個鄉試主考官卻沒讓他通過,你這先生怎麼當的?
是不是你爲了避忌別人說什麼,我兒子本來能中,最後你給卻判了個不中?
裡外不是人的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避嫌,等鄉試結束後再去謝家。
沈溪在謝府當先生只是口頭約定,並未簽訂正式的契約,所以不存在辭職與否的問題。沈溪道:“回頭我跟謝閣老說一聲便是,謝閣老通情達理,應該能理解。”
……
……
到了五月初,謝韻兒基本已很少外出活動,她如今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安心養胎,只等孩子降臨。
算算日子,十月懷胎將滿,隨時都可能臨產,沈溪結束公事後總是第一時間趕回家中。
沈溪還是抽空去見了惠娘,雖然他知道惠娘總是躲避自己,但情況嚴重,他有必要把玉孃的忠告傳達過去。
遠離官場,至少在沈溪沒有成長爲擎天巨樹之前,把手頭的生意停了,成買房產、田地,安心當個地主。
沈溪在教忠坊原來謝家老宅附近一座前後三進、兩側又各有偏院的複式四合院見到惠娘。
爲了避嫌,沈溪沒有晚上或者黃昏這種時候前去拜訪,而是在正午時分去的,儘量避免別人說閒話。
沈溪過年時見過惠娘一次。
到如今差不多四個月沒見,甚至連惠娘搬家,沈溪都沒瞧見她人。再見到惠娘時,沈溪心中第一個想法是:“她瘦了。”
可二人現在關係尷尬,沒有親屬關係,惠娘還是個寡婦,而沈溪作爲朝廷命官,且是官見民,很多禮數都需要顧忌,沈溪連一句關切的話都不能說。
惠娘在前院的會客廳招待沈溪,恭敬地請沈溪坐下,然後拘謹地站在旁邊,親自爲沈溪敬茶。
沈溪把來意說明,惠娘滿臉爲難之色:“如今京城業務蒸蒸日上,豈是說罷手就能罷手的?大人還是幫忙跟朝廷說說情吧……”
沈溪實在不太理解現在惠孃的心態,在經過汀州商會在福州全軍覆滅的事情後,沈溪本以爲她會想開,不會再跟官府有牽連,到京城後安生過日子,但現在看起來,惠娘並沒有吸取教訓,可見其性格還是比較固執和激進的。
“孫姨,不是我不想幫忙,實在是力不能及。”
沈溪解釋道,“我不過是個從五品的文官,朝廷裡比我官職大的比比皆是。以前劉尚書在戶部,多少對商會有所照顧,可如今實在不敢再奢求蔽翼。在京城這種地方,權貴太多,經商風險太大,之前京城便有許多商賈之家遭遇滅頂之災,孫姨應有所耳聞吧?”
惠娘看着沈溪,目光閃爍猶豫,好似在說,你不是東宮講官嗎?難道連太子也沒有辦法?
沈溪沒辦法解釋現在的太子連出宮都不能,什麼都沒法做主,況且太子的講官那麼多,自己算哪根蔥?當下沒有多廢話:“官府要如何做,只管由着他們,留着錢多置辦房產田地,以後不跟官府打交道,方能遠離是非。”
“嗯。”
惠娘猶豫地點了點頭,但情況她非常勉強。
沈溪之前覺得惠孃的性格有所改變,可現在看起來,還是那個任性的孫惠娘,吃一百石豆子你都不知道豆子是腥的嗎?
沈溪把他之前所寫的一些關於如何撤出經營的方案,拿給惠娘,讓她照着做,基本的原則就是,戶部那邊要收繳和徵調,只管交出去,滿足朝廷那張貪婪的大口,只要能做到全身而退,所有的損失都可以接受。
看過沈溪所寫內容,惠娘臉上露出了幾分不情願,換作誰也不願意把到手的利益拱手相讓。
“有失纔有得。”沈溪安慰道,“孫姨暫且放手,讓自己輕鬆一段時間。將來等我的官位逐步提升,若有一天我能入閣,什麼生意不能做?”
惠娘笑了笑說:“沈大人說的是,妾身謹記於心。”
沈溪沒有多停留,免得壞了惠孃的名節,起身便走,惠孃親自送他出了院子。
等沈溪離開陸家,惠娘看着門口的方向,悵然若失,暗忖:“我做生意,是爲了要安定的生活嗎?你可以安定,我安定下來豈非生不如死?”她一直把經營生意當作精神寄託,汀州商會在福州傾覆,她的確深刻地反思過,但到了京城,發現這裡經商環境好,還有沈溪這個官員作靠山,又有戶部爲憑仗,她馬上煥發經商第二春。
可現在她信賴的沈溪,居然提出讓她離開擅長的營商,這是她怎麼都接受不不了。
她感覺被沈溪“背叛”和“出賣”了。
惠娘此時心中有了怨懟:“你不讓我經商,是不想我給你添麻煩吧?我堂堂正正做生意賺錢,又不想賴着你什麼,你連個忙都不肯幫……沒錯,劉尚書是不在戶部了,可他作爲六卿之一,又是皇帝面前的紅人,影響力還在啊,只要你跟他說一句,別人能不賣劉尚書的面子?”
開始時惠娘只是失落,可到後面,她已經握緊拳頭,甚至對沈溪多了幾分恨意。
不過這種恨,更多地是恨沈溪沒有幫自己,她只當沈溪爲了安生做官,要跟她這個商賈撇清關係。
……
……
沈溪把事情跟惠娘說了後,惠孃的確做了一些迎合官府的事情,把船隻什麼的都上交,連在崇文門周圍的一些生意也停了。
宋小城把這些告訴沈溪時,沈溪鬆了口氣,惠娘終於還是撒手了。
“大人,我總覺得大掌櫃最近……好像魂不守舍。”宋小城提出他觀察所得。
沈溪點頭:“掌櫃的突然把生意交出來,心中肯定不好受,不過只要她能安心過一段平靜的生活,應該就會習慣了。當然,我還是覺得,最好能幫她開一家藥鋪,手裡有事情忙活她纔會有所寄託……”
沈溪不是沒想到要給惠娘找點兒事情做,惠娘是從經營藥鋪一步步做大的,如今印刷作坊、藥廠等營生都停了,爲了讓惠娘以後不至於胡思亂想,最好莫過於讓她繼續做藥鋪生意,既有錢賺,還能讓惠娘忙活起來,不會胡思亂想。
跟權貴涉及不到太大的利益糾紛,小門面的生意很安全。
“那大人還是早些跟大掌櫃說明,就怕她暗地裡動什麼手腳。”宋小城有些遲疑。
“暗地裡動手腳?她要做什麼?”沈溪皺眉問道。
宋小城搖了搖頭:“小的也不太清楚,但大掌櫃最近調集不少人手,說是要幫忙修屋子,這些人都是咱汀州時的老夥計,跟着她一塊兒到京城的,這會兒都出城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連小的都沒通知。”
沈溪不由苦笑。
惠娘做事還是那麼風風火火,幸好他一直讓小玉留意惠孃的情況,知道惠娘平日足不出戶,不會再跟之前安汝升設計要綁架她時那樣,沒跟自己商量就獨自走了。
“知道了,我會防備着,六哥這些天也把車馬幫的弟兄整頓一下,我再找些營生把他們安頓下來。”沈溪道。
宋小城應了,告辭而去。
宋小城離開後,沈溪一直苦苦思索,愈發覺得不妥。他雖然自認了解惠娘,但這女人的魄力實在超出他的想象。放到後世,惠娘絕對是個女強人,有頭腦有見識,做事大膽心細,爲人耿直,若是她認準不能把生意結束,非要做出點兒成績,他無論如何是攔不住的。
“小山,你去掌櫃的家裡,好好照看掌櫃,她若有什麼事,第一時間前來通知我。”沈溪吩咐道。
留小玉在陸府,沈溪怕小玉會受到惠娘警告,不許她暗中打小報告,可若是安排朱山過去,朱山是個憨姑娘,心裡藏不住事情。
“哦。”
朱山不明白爲什麼沈溪讓她去惠孃家裡,不過她挺高興,心裡想,大概是少爺知道我去掌櫃家裡不會迷路,讓我多走兩趟再熟悉一下。
沈溪非常擔心惠娘,要說朱山是傻的,惠娘在他看來更傻,天下間沒有比這女人更愚不可及。
別人做生意是爲了賺錢,惠娘做生意從來不是爲了錢財,也不是爲了她自己好好享受,而是爲了惠及別人充實自己。就怕這種一心爲別人着想的傻女人,到頭來把她自己坑死了都還以爲是在做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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