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鈞夫婦回到京城,把沈運和沈亦兒接回老宅那邊,周氏平日裡就兩邊走,因爲她放不下大孫子。
少了惠娘,周氏感覺很落寞,不僅是因爲惠娘是她的好姐妹,更是因爲惠娘那裡存有她許多銀子。
惠孃的產業被朝廷查封,一應資金俱都充公,如今她剩下的老底連一千兩銀子都不到,這銀子最多也就能在京城買間不算大的宅子。
大富翁突然變成小資,放誰身上也受不了。
周氏回到京城,臉上的笑容少了,成天唉聲嘆氣,不是說惠娘過世的事,就是說小兒子不爭氣,又或者數落沈明鈞,或者數落她的兒媳婦林黛……她掛口不提銀子,但心裡最在乎的卻是銀子。
到了後面,她又開始抱怨,爲什麼朝廷不給沈溪升官。
沈溪自從升到右春坊右諭德,已經一年多沒升官了。
其實在翰林體系中,沈溪這種情況再正常不過了,許多翰林官,六七年都沒升遷,一升就入閣的大有人在。
包括劉健、李東陽和謝遷,也都是先在翰林院和詹事府苦熬,等到一定年歲,皇帝覺得可以大用,往往一兩年間就從侍讀、侍講拔擢爲內閣大臣。
沈溪自己都不急着升官,對他而言,再升就沒得升了,只能外派地方爲官。不過,就算以他現在的官職外放,也絕對是知府以上的官員,十五歲做到知府這級別的官,大明朝也沒誰了。
而且,對於京官外調來說,只讓沈溪當知府實在太委屈他了。大明有兩百餘州府,知府知州也就有兩百多位,可東宮講官只有九位。
王鏊卸任後,東宮講官數量一直維持八位,但有一名講官自弘治十二年四月回蜀地爲母親葉氏守制,一直到弘治十四年夏天才守制結束,輾轉回到京城時已是十月。此人在歷史上名聲顯赫,正是正德與嘉靖兩朝轉折時期的關鍵人物楊廷和,也是嘉靖初期大禮議中的旗幟人物。
此時的楊廷和,跟沈溪一樣都是侍講,楊廷和是左春坊左中允,在官職上低了沈溪半級,但楊廷和兼任了《大明會典》總裁官,而沈溪在《大明會典》的編撰中僅位列修撰,同時楊廷和跟沈溪一樣,都是從五品的官秩。
目前沈溪和楊廷和基本不相上下,但沈溪知道,因爲楊廷和在《大明會典》中起到的作用更大,修書完成後,楊廷和很可能會迎來一次高速的升遷。事實也是如此,如果歷史沒有改變,弘治十五年開始,楊廷和升官的速度用坐火箭來形容也不爲過,到正德二年時,楊廷和已經位列內閣輔政大學士。
今年四十二歲的楊廷和對待沈溪,倒沒有對年輕後輩的那種傲慢,因爲彼此官品相等,楊廷和每次見到沈溪都會客氣行禮。
沈溪回禮之餘,非常無奈。
人比人氣死人,人家可是祖孫三代都當官,其父楊春湖廣提學僉事,楊廷和自己做到了首輔大學士,他的兒子楊慎狀元及第,履任翰林修撰,經筵講官,是明代三才子之首,著名的文學家。
這屬於是官宦世家出身,而沈溪則是標準的寒門子弟。
不過沈溪沒什麼好嫉妒的。
歷史上楊廷和在正德和嘉靖朝轉折間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但這個時空他來了,很多事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或許,弘治皇帝就是死不了呢?或者弘治皇帝又有了第二個兒子呢?再或者熊孩子朱厚照將來是個長命的明君呢?更進一步,如果朱厚照子孫遍地呢?
又或者,受蝴蝶效應影響,未來的嘉靖皇帝被沈溪波及,莫名其妙掛掉了呢?
很多的不確定,讓沈溪心裡坦然了許多。
……
……
冬月初九,沈溪往擷芳殿爲太子上課。
這天太子早早便在擷芳殿等着沈溪,因爲他算好了日子,知道沈溪這天會來,就是要等沈溪把之前沒說完的事說完。
我領了母后的諭旨來問你生孩子的事,你敢不對我說明?
“給先生請安。”
朱厚照這個時候就像個乖孩子,一上來便向沈溪執弟子禮。
沈溪打量朱厚照一眼,感覺這熊孩子肚子裡又有壞水。
把講案放下,沈溪道:“今天咱們講的是《漢書》,太子……”
“先生,今天我們先不講《二十一史》,之前我跟母后請安時,問她關於男人和女人怎麼生孩子的問題,母后交待我,只需問你就可以了。而且母后還說,這是她的吩咐,你今天不說也得說!”
朱厚照威脅人的手段已經很有一套,只是花樣沒那麼多,太過直白。
不過就算是這種直白的表達方法,也非常具有殺傷力,因爲沈溪不能公然違背皇后的旨意。
等朱厚照說完,旁邊那些詹事府的官員、侍從和太監已經在偷笑,這問題本身就很兒戲,都想聽聽沈溪這個狀元郎如何對朱厚照解釋這男女之事。
沈溪道:“太子是要問陰陽調和的問題嗎?”
“誰問你陰陽調和了?我問你,男人和女人是怎麼生孩子的!這可是我母后說的……就是皇后,你要是不回答,我就告訴她,讓母后治你的罪!”
朱厚照爲了表現自己有脾氣,叉着腰,朝着沈溪嚷嚷起來,因爲他發覺了,只要他吼得兇、腰桿直,那被他嚇唬的對象腰桿自然就要彎。
可這套,對沈溪來說根本不管用。
沈溪笑着問道:“太子問結婚生子,其實跟陰陽調和是一個道理。”
“生孩子,不是陰陽調和,我再說一次!”
朱厚照依然叉着腰,心裡卻在嘀咕,我腰已經挺得很直了啊,他怎麼還不屈服?
但轉念一想,哎呀,不對,這招好像是他教給我的,壞了壞了,這招顯然對他不管用,我得趕緊換一招……
可我不會別的啊!
沈溪點了點頭,道:“太子既然要問這個問題,那可有考慮過,男人和女人有何不同?”
劉瑾不知道從哪兒鑽了出來,捂嘴笑道:“沈大人,您知道就趕緊說,別婆婆媽媽的,不然別人都當你是女人呢!”
這天並非靳貴在記錄,使得沈溪身邊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這會兒劉瑾跳出來完全是想給他個下馬威。
沈溪再道:“那換個問題吧,太子可知男人、女人和太監,這三者之間有何區別?”
一句話說出來,在場的所有太監都板起了臉。
這是個讓他們極爲糾結的問題,本來這世上只分男人和女人,可偏偏多了第三種人,就是太監,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劉瑾臉上青紅一片,想再說什麼,卻被朱厚照拉了一把,這會兒朱厚照興奮地說道:“我……我知道了,太監下面沒有了……哈哈……”
別人笑不可以,但朱厚照卻有笑的權力,誰叫這些太監都是爲皇家服務的?
“那他們下面,爲什麼沒有了?”沈溪問道。
“這個……”
朱厚照想了想道,“好像是被閹割了吧?劉公公,是不是這樣?”
劉瑾惡狠狠地瞪着沈溪,恨不得衝上去把沈溪掐死,可他現在正被朱厚照目光熱切地看着,還非得回答不可。他只能苦笑:“回太子的話,是……割了。”
“你看,我就說是,以前我問過他們,是他們自己跟我說的。”朱厚照得意洋洋。
沈溪再問:“那他們爲什麼要閹割呢?”
這個問題,就不是朱厚照這年歲所能理解的了,他以前也想過這問題,是啊,好端端的爲什麼要割了呢?
沈溪再問:“太監是割了,那女人有嗎?”
“好像……沒有吧。”
朱厚照撓了撓頭,道,“是啊,爲什麼女人沒有呢,是不是我割了以後就變成女人了?”
劉瑾趕緊道:“太子,您可別嘗試,這不是鬧着玩的。沈大人,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慫恿太子,讓太子……”
沈溪微笑道:“本官說什麼了?”
劉瑾看了看後面的中允官,悻悻地退到一邊,他知道這會兒說的每句話都可能被記錄在案,要是皇帝知道沈溪跟太子對話時他在旁邊插話,那他就要倒大黴了。
“劉公公,本宮正在跟沈先生說話,你能不能別過來打攪?”朱厚照不耐煩地說,“你也是的,當我傻啊,我說割就割,不疼嗎?”
“疼……疼得很。”
劉瑾經歷過那種痛苦,一輩子記憶猶新。
朱厚照興奮地問道:“沈先生,這問題我回答不出來,你快說說看,爲什麼男人下面有,而女人下面卻沒有呢?”
沈溪覺得,這簡直是在侮辱他滿肚子的學問,你想知道,過個一兩年等你元陽來了,不就無師自通了?
非要讓我跟你解釋,還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真是有辱斯文!
偏偏你還擡出張皇后的幌子……這張皇后是有多無聊,讓我跟太子講這種“骯髒齷齪”的東西。
但以沈溪的開明,私下裡跟朱厚照解釋一下男女之事並不是不可以,偏偏是在這等公開場合。
“太子可記得,我曾說過盈虧的問題?”沈溪問道。
“又是陰陽調和?是,你說過,還說長短呢,我身上也沒見哪裡長一塊……不對啊,下面那裡……好像是長了一點,可女人就沒有……還有凹凸,我倒覺得女人身上比我凸的地方更多。就好像我纔是陰,她們是陽。”
沈溪沒想到,這熊孩子研究得倒也透徹。
沈溪道:“陰陽之間,在於一缺一補,太子如今年少,尚未成年,這並非是小視太子,而是人之身體本爲如此,要等一定年歲後,方能理解。若再過一到兩年,太子就一切都明白了。”
“喂,沈先生,你還跟我打馬虎眼兒,說了這半天,你依然沒對我解釋清楚!”朱厚照這次是徹底生氣了,瞪着沈溪吼了起來。